暴雪連下了三天,不論是醫療隊、救援隊還是全國各地趕來記者,全等在指揮中心焦頭爛額。
眾人翹首以盼,日喀則終於雪過天晴。
由鍾嚴帶隊,在救援團的指引下,開啟了搜尋受災者的工作。
克服了重重困難,他們在二天下午找到了山洞中的梁頌晟。
他體溫過低,左臂受傷,各項體徵已達臨界,好在身體素質過硬,總算抗下來了。
鍾嚴給他扣好氧氣罩,並披上大衣。
梁頌晟抓住他,氣息奄奄,「柏樟呢,怎麼樣了?」
「還在找。」鍾嚴敲了敲心率檢測儀,「放心,就在這附近。」
梁頌晟閉上眼,鬆了口氣。
「哦對了。」鍾嚴停下腳,「到了醫療中心,先給你的小未婚夫報個平安。」
「再找不到你,他能把我生吞活剝。」
鍾嚴告別離開,強行放鬆的表情再次繃緊。
身不由己,他騙了梁頌晟。
早在四天前,徐柏樟的定位手錶就和他本人脫離,情況未知、生死未卜。
鍾嚴趕上另一批搜救隊時,他們已經尋到了徐柏樟的定位表。並以此為中心,恨不得把周圍的雪挖個遍,卻也沒能發現徐柏樟的蹤跡。
鍾嚴握緊定位表,站在懸崖邊,「下面也找過了?」
救援隊人員的嘴角繃得硬邦邦的,「鍾醫生,下面很陡。這個時間是雪崩的高發期,太危險了。」
鍾嚴壓著的火苗當即炸了,「你們請醫療隊下來支援的時候,怎麼沒提危險?」
「那不一樣。村子突發雪災是意外中的意外,但這裡是雪崩的高發地。」救援隊人員看向山崖,「何況,以這裡的地勢和險峻程度,就算真有人跌下去了,很可能也已經」
「你什麼意思?」鍾嚴上來扯他衣領,「因為你覺得下去的人活不了,就不救了是嗎?」
「不是不救,是現在情況危急,等雪崩期過了再救。」救援隊長盡力控制情緒。
話說得輕巧,但誰不知道,時間拖得越久,生還的幾率就越低。
鍾嚴就是不信天、不信地,更不信這個混蛋放的屁!
「你們知道失蹤的人是誰嗎?」
「他是省院的徐柏樟!」
「你以為他就是個小有名氣的中醫?」
「放屁!你們知道他那雙手能救多少人的心操!」鍾嚴壓了火,「我踏馬跟你們聊這個有蛋用!」
作為醫療團的領隊,鍾嚴懂得什麼叫顧全大局,但作為朋友,他沒辦法乾等在這裡。
「時桉!」鍾嚴喊。
黃頭髮青年鑽出來,「在!」
鍾嚴:「拿繩子過來。」
別人擔心危險。
沒事,他不怕,他去!
沒兩分鐘,時桉腰上捆著繩子竄回來。
鍾嚴冒火,「你幹嘛呢?拆了。」
「鍾主任,我去!」時桉腰板挺得直愣愣,跟上戰場似的,「我玩過攀岩,這事我熟,肯定把徐主任找回來。」
鍾嚴拽著繩子往下扯,「有你什麼事,哪涼快哪呆著去。」
時桉捂緊繩子,擰得跟頭驢似的,「鍾主任我行,您相信我。」
「你們不要掙了,我們去!」救援團的四名隊員已經準備好了繩子和裝備,「醫生是救死扶傷的,你們都去了,傷者誰來救。」
「各在其位、各盡其職,鍾醫生您放心,我拿我這條命做擔保,人一定給您找回來!」
*
徐柏樟醒過來的時候,身下沒有冰涼的雪,陽光透過藍色窗簾曬進來,而他關注的只有於清溏的臉。
他用力睜眼,懷疑是雪盲症出現的幻象。
於清溏的眼睛像落在窗邊的玻璃花,聲音里,是日喀則融化的雪,「你醒了。」
「我在做夢嗎?」徐柏樟不敢眨眼,就像聖誕節擔心火柴熄滅的小女孩。
「不是夢,是現實。」於清溏對著他笑,眼角有溫柔,嘴角也有。
他歷經艱難,祈求盼望的也只是如此。徐柏樟留戀他的臉,卻心疼徹夜未眠的痕跡,「是我不好,讓你擔心了。」
「你沒有不好。」於清溏握了握拳,把手心貼上來,「但的確讓我很擔心。」
徐柏樟:「我下次改。」
「沒有下次。」於清溏勾住關節,輕輕觸碰裹著紗布的臉,再也不能有下次了。
「嗯,都聽你的。」
徐柏樟試圖觸碰貼在他臉上的手,可掌心纏了紗布,無法感知溫度,好在能摸到戒指的輪廓,「清溏,我們」
門從外面打開,門口的男人也愣住了。
鍾嚴的角度看不到碰臉的手心,也不清楚此前的含情脈脈。他看到的,只有匆忙站起、眼神飄忽的主持人。
不明情況的鐘嚴有點不滿,「這位同志,你們採訪也得分點場合吧。他人剛醒,能不能先讓我做個檢查?」
於清溏說了句,「我還有工作,你好好休息」,主動離開了房間。
鍾嚴坐過來幫他量血壓,「感覺怎麼樣?」
徐柏樟:「沒事。」
「命真大。」回想起來,鍾嚴還在後怕,「那鬼地方,也就你能扛下來。」
救援隊竭盡所能,但也要考慮自身安全。要不是徐柏樟頂著風雪爬得那幾百米,還真不一定能找到。
徐柏樟惦記著,「頌晟呢?」
「正和他家小未婚夫電話調情呢。」鍾嚴扯嘴角,「老古董回春,肉麻死了。」
徐柏樟:「他怎麼來了?」
「誰?」鍾嚴看了眼目光划過的方向,「哦,誰知道呢。反正四天前來了一堆記者,都是搶新聞又不怕死的。尤其是這位,要不是我攔著,救援的時候恨不得跟著一塊去。」
「你說這幫記者們,為了點新聞真敢玩命。剛才這個算不錯的了,好歹徵求我們的意見。」鍾嚴給他塞了體溫計,又去拿聽診器,「之前省台來的那四個才狠,不聲不響跑去了另一個遇難村子,幸虧他們命大,一個個都給救回來了。」
徐柏樟:「謝謝你攔住他。」
鍾嚴耳朵里塞著聽診器,話太沒仔細聽,「也用不著我攔,那幫規培生和救援隊的小年輕們也能攔住。」
徐柏樟:「什麼意思?」
「剛才採訪你的主持人你認識吧,於清溏,晚間新聞那個。他剛來那天就跟開演唱會似的,那幫小年輕激動得上躥下跳,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整個指揮中心掀了鍋,零下二三十度的天,一堆人圍著他像過年,排著隊求合影,折騰得熱火朝天,幹活都有勁兒了。
鍾嚴邊忙邊嘀咕,「他來的時候我也嚇了一跳,他們電視台要求這麼嚴格?連新聞主播都得下前線?」
徐柏樟沒理他,眼都不眨,戀戀不捨於空空如也的門外。
瞅著他的眼神,鍾嚴有種不好的預感,「老徐,你不會也玩追星那套吧?好歹要結婚的人了,收斂點,萬一讓家屬知道了,保不准不高興呢。」
徐柏樟收回目光,「他就是我家屬。」
鍾嚴停下手,左瞧右盼,「哪來的家屬?」
「我是說」徐柏樟不急不緩,「和我結婚的人,是他。」
鍾嚴轉向空蕩蕩的門口,又轉回來,半天才反應明白。
「......」操。
*
省院兩員大將平安歸隊,眾人鬆了口氣。遇難者解救工作順利完成,一旦閒下來,規培生們的八卦勢頭瘋長。
鍾嚴在雪山的那番話,同行的規培生聽得一清二楚。幾個人圍在角落裡,同校的前輩站在最中心。
李泗先忍不住,「學長,鍾主任那話啥意思啊?」
李泗是學中醫的,目前在徐柏樟手下規培。
鍾嚴當時話沒說全,就他猜測,應該是說:徐主任那雙手,能救多少人的心臟。
其實李泗早就好奇了,徐柏樟雖是中醫科主任,但他不止一次見對方參加心外的會診。有次李泗給徐柏樟送資料,發現他坐在最重要的位置,不是觀摩學習,而是本場會議的中心。
如果徐主任外科真的這麼厲害,為什麼從不見他做手術,全院也對此閉口不談?
學長說:「有輪轉到心外的嗎?」
戴眼鏡的女生說:「我,我在。」
「去心外第一天,讓你們幹嘛了?」
女生:「看手術視頻。」
學長:「冠狀動脈旁路移植?」
女生:「對。」
學長:「有什麼感想?」
想起那個視頻,女生熱血沸騰,雙眼放光,「太厲害了,簡直是神!」
時桉只在急診科呆過,還沒輪轉到心外,「至於?」
李泗是中醫,永遠輪轉不到心外,「能有多神?」
學長沒理他倆,繼續問女生,「你知道那個手術是誰做的嗎?」
話題到了這兒,大家都不是傻子,「徐主任?」
學長抱著胳膊,「昂唄。」
女生小聲尖叫,激動得像追星的粉絲,「啊!徐主任好牛,我男神帥死了!」
時桉:「真的假的?」
這事都能扯上男神?
李泗:「不會吧?」
不理解,但尊重。
「這還不算什麼。」學長放慢語速,「最牛的是,那是徐主任人生中的第一場手術。」
「第一場?」
「草嘞?開玩笑吧。」
「真的假的?」
「那不是小手術吧?」
「當然不是,要開胸。」
「心外哪有小手術!」
那時的徐柏樟正讀研三,在省醫院實習,他原本只是觀摩。但在手術的途中,主刀醫師術因操作失誤,不慎割斷了患者的冠狀動脈,情況危急。
在對方頻頻出錯、無法挽回之時,徐柏樟將人推開,立即搶救,並完成後續手術,救回了一條生命。
眾人聽得心驚肉跳。
「我的媽。還好徐主任在。」
「哪個醫生這麼彪?」
「毫無醫德,我呸!」
「這水平也能上手術台?」
「這人不配當醫生。」
學長說:「具體別問,那位當年沒少出事,早被吊銷職業資格了。」
至於徐柏樟,他的行為雖不合規、也不提倡,但考慮到性命攸關、事發緊急,院方對他進行了表彰。
而觀摩錄製的視頻,拍下了徐柏樟手術的全過程。穩定的心態、精湛的技術、熟練的縫合能力,自然成為了教學範本。
時桉:「他心外這麼牛逼,搞什麼中醫?」
李泗不高興了,「時哥,看不起我們中醫啊?」
「我不是那個意思。」時桉抓抓腦袋,「按照學長說的,徐主任主修心外,為什麼要轉到中醫科?」
「噓。」學長把食指壓在嘴唇,「這事在省院可不能瞎問,我也是小道消息,聽說徐主任是」
「活都幹完了?」
後背刮過陰風,身後有大魔頭的聲音,「還有時間聊八卦?」
眾人嚇直了,頭都不敢轉。
「鍾、鍾主任。」
「鍾老師。」
鍾嚴的臉色像驚悚片裡的惡魔,「再讓我聽到你們聊這些,都給我滾蛋!」
*
救援期間,繁忙緊急的氛圍下,不管是於清溏還是徐柏樟,都不想成為焦點,在這種時候引起關注。
彼此心照不宣,隱藏了他們的關係。
徐柏樟雖脫離生命危險,但身體仍比較虛弱。考慮綜合因素,暫時在醫療中心養傷。
於清溏白天參與採訪工作,偶爾幫助救援,他們幾乎見不到面。
到了晚上,等身邊的人都睡下,於清溏來到徐柏樟病房門口,他沒提前說,也怕打擾他休息。
房間亮著燈,透過玻璃窗,徐柏樟靠在床邊,低頭看書。
於清溏輕輕敲門,「有沒有打擾你?」
「沒有。」徐柏樟合上書,把燈擰暗,本該寒冷的空間,暖氣燒得很足。
安靜的環境裡,坐著兩個人,明明是要結婚的關係,卻有種莫名的緊張感,實際上,他們算不上熟絡。
沉默半分鐘,於清溏先開口,「你感覺怎麼樣?」
「沒事了,很快能恢復。」
於清溏在意他的傷,「疼不疼?」
徐柏樟:「不疼。」
於清溏偏過頭指紗布,「這裡,好像沒粘住。」
說著,於清溏找來鏡子幫他照。
徐柏樟揭下醫用膠帶,頸部被樹枝刮破,傷口較深,沒縫合,有滲血。
血染紅了半塊紗布,於清溏起身,「需要叫鍾醫生嗎?」
「不用。」徐柏樟掃了眼桌台,「能幫我把無菌托盤拿過來嗎?」
於清溏端著盤子,坐回床邊。
徐柏樟手上纏著繃帶,操作並不方便。
於清溏:「要不我來?」
創面消毒,應該算不上難。
徐柏樟把夾著藥棉的鑷子遞給他。
於清溏握緊,在醫生面前很謹慎,「有什麼要領?」
「沒什麼,塗抹表面就行。」
於清溏輕輕蘸了一下,「這樣?」
「可以稍微用力點。」
「不疼嗎?」
傷口有三四厘米長,半結痂狀態,斜在徐柏樟左邊鎖骨上方,連接到頸部。
「不疼,來吧。」
小傷口消毒常有的事,但這麼嚴重的傷,於清溏還是第一次。即便徐柏樟說可以用力,他還是很謹慎,低著頭,注意力全在傷口上。
或許當事人不疼,但於清溏很揪心。
頭頂看他的眼神讓人「心煩」,下意識的動作,於清溏用另一隻手撥他下巴,「別看我,緊張。」
徐柏樟保持臉掰過去的姿勢,呼吸緊了一拍。
又過去半分鐘,徐柏樟用另一隻手,碰了被指尖接觸過的臉。
「好了。」於清溏拿鏡子過來,「還可以嗎。」
徐柏樟:「很好。」
於清溏:「接下來怎麼做?」
「包紗布。」
於清溏按照徐柏樟的口述,戴上無菌手套,把紗布裹在暴露在傷口上。
即便隔著橡膠手套,於清溏仍能感受到對方反常的頸部溫度,他又用指尖碰了碰,「弄疼你了嗎?」
徐柏樟:「沒有。」
「那怎麼這麼燙?」於清溏伸手往他頸動脈上貼,「還跳得這麼快。」
徐柏樟:「我以為你猜得到。」
於清溏抽回手,纏好繃帶,「徐醫生,你現在有點像大半夜亂撩人的患者。」
徐柏樟側過頭,似有似無地笑,「我的問題,檢討。」
「別。」於清溏抓他即將觸碰紗布的手,「剛包好,別又弄開了。」
徐柏樟看著被握住的小臂,「清溏,你也很燙。」
「傷還沒好,不和你鬧了。」於清溏收走手,端起無菌托盤,「早點休息吧。」
徐柏樟:「你要走了嗎?」
於清溏轉身,靠在桌邊,「不然呢,徐醫生是要留我陪床?」
徐柏樟低頭,看了眼唯一的單人床,「不了,晚安。」
於清溏歸置好物品,「晚安。」
房門打開,徐柏樟在身後叫他,「清溏,明晚你還來嗎?」
「你想我來嗎?」
「如果想呢。」
「明天見。」
*
鍾嚴昨晚忙到半夜,早起第一件事,先去梁頌晟和徐柏樟那裡查一遍房。
「我就服你,這種時候了,還有心思研究黃帝內經。」他端著托盤先來到徐柏樟這兒,「看八百遍了吧,不膩?」
徐柏樟翻到下一頁,「不用換藥,去忙別的吧。」
手上的傷鍾嚴不擔心,主要是脖子。
「少逞強,你這兒沒縫合,不及時換」鍾嚴側頭,發現了徐柏樟脖子上,那塊不是他包紮風格,也不是徐柏樟風格的紗布,「喲,看來昨晚挺快樂啊。」
鍾嚴放下鑷子,「我說怎麼今天氣色見好,樂得嘴都歪了吧。」
徐柏樟繼續翻書,沒理。
但不妨礙鍾嚴說:「老徐,我真挺好奇的,你是怎麼跟人家大明星勾搭上的。」
「他是新聞主播。」
「就他那受歡迎程度,跟明星沒區別。」鍾嚴坐過來,「你們真是相親認識的?」
徐柏樟:「不然?」
「現在相親界水平這麼高了?」鍾嚴拱他肩膀,「說實話,你不會用了點什麼非正當手段吧?」
徐柏樟面不改色,「閒的話,就去給實習生忙。」
鍾嚴扯嘴,「切,我走了。」
徐柏樟:「未來兩天都不用換藥。」
「知道了。」鍾嚴斜他,「但麻煩把你那個孔雀開屏似的笑收收,體諒一下單身人士的感受。」
「儘量,難。」
鍾嚴:「」
你大爺。
*
彼此沒有約定過時間,但每晚十點,等周圍安靜,於清溏會準時來徐柏樟的病房,幫他換藥。
有了前幾次的經驗,於清溏的技術已然熟練,看著傷口一點點癒合,有心疼也有成就感,他不敢多想,也不願知道徐柏樟到底經歷過什麼。
第四天晚上,於清溏幫他包好傷,坐回床邊,「下午接到通知,我明天要走了。」
他這次來得急,台里還很多工作等他,至於徐柏樟,還要再呆三四天。
「嗯,帶足氧氣罐,注意安全。」
這裡環境惡劣,早該走了。
於清溏:「那、咱們陽城見。」
再見面,會有新的身份。
「嗯,陽城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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