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眉是個一板一眼的人。在那個年代,她參加高考,成了大學生,畢業後分配工作,當了一名光榮的工人,每天上八小時班,一個月拿幾百塊錢。她工作認真,從不計較得失,這是她的老師、父母和領導對她的評價。她這輩子做的最大膽的事就是跟朱詩文離婚了。
兩人沒孩子,是誰的問題不知道,那個時候默認沒孩子是女人不能生,孟眉沒去檢查這個,反正五年沒孩子,而她正好也不是很喜歡孩子,她覺得離婚前沒檢查,離婚後再去檢查這個沒必要。
她跟朱詩文沒什麼大矛盾,兩人真稱得上是和平分手。事實上,她一直覺得朱詩文除了公司什麼都不在乎,他的心是石頭做的,捂不熱。
兩人當年是由人介紹結婚,認識半年就領了結婚證。婚後,兩人各自忙工作,照顧雙方父母,從來沒有過激-情的時候。
離婚時,朱詩文也只是平靜的跟她說:「咱倆沒孩子,要不就離了吧?」
孟眉對朱詩文沒感情,思考了一夜,覺得離不離對她都沒影響,如果他不想離,兩人可以湊和一輩子,他想離,再栓著他也沒必要,就答應離婚。離之前她只問過朱詩文一個問題:「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如果他外۰遇,她是不可能會答應離婚的。
朱詩文說:「不是,是我打算辭職出來開個公司。」這是他的決定,自己的父母已經說通了,但如果不離婚,就要再給孟眉父母解釋,如果孟眉父母不同意再鬧起來,自己父母這邊可能也會變主意,他不想浪費時間在這種事情上,索性離婚了事。
他跟孟眉說了實話,他給自己父母的理由是兩人沒孩子,他父母不知是怎麼想的,可能以為是孟眉不會生?同意他們離婚,等於是他騙他父母的。
離婚後,朱詩文對孟眉還不錯,房子是朱詩文的單位分的,朱詩文離婚前想辦法把房子買下來了,過給孟眉,自己淨身出戶。
孟眉的父母對兩人離婚的事當然不高興,後來聽說朱詩文先是辭職下海,又把房子給了孟眉,就不生氣了。
如果沒有意外,孟眉以後會繼續在這個單位干到退休,經父母介紹也找個二婚的再婚。
可孟眉在離婚後,反而覺得她跟朱詩文彼此之間更了解了。朱詩文的父母不知道他的事,她知道;她的父母說的那些話,她聽了沒意思,而朱詩文能明白。
朱詩文說:「我結婚後才覺得自己半輩子都白活了。」從出生起,上學、畢業、工作、結婚全都是父母一個命令他一個動作,這樣下去能一眼望到頭,到他死的那天日子過成什麼樣都能一清二楚。
有意思嗎?
他當年是想去外國留學的,可被家裡嘲笑了。
他還想做生意,還設想了很久,最後進單位了。
到結婚的時候,他已經是由著父母安排了。
&覺得,父母對我的要求就是吃飽喝足不發愁,理想什麼的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內。有理想也給你掐滅了,有夢想也給你打擊了。」朱詩文說,「對不起,但我不想白白浪費生命。」所以離婚、辭職、下海,他一次幹完了。
孟眉離婚後也對目前的生活越來越厭倦,父母在提再婚的事,可她上一次聽父母的話結婚了,也並不幸福啊。
或許只是一個衝動,孟眉對朱詩文說:「你那兒還缺人嗎?要不我跟你干吧。」
朱詩文說:「行啊,你來了就咱倆干。」
孟眉辭職了,去了朱詩文的公司,兩人從開山做起,一起把公司拉扯長大。她那時才知道,朱詩文把房子給了她,他先是租房住,後來為了省房租,住在倉庫里。公司創辦初期很艱難,首先是理念的問題,誰都知道做生意要搶占先機,你能賣別人還沒有的東西,你就能賺錢;你能找到別人沒有的渠道,你就能賺錢。磕磕拌拌過了幾年,終於公司算是有了一點名氣,不是草台班子了,底下也有幾個員工,但公司還是身無恆產,連車都是租的,每月發工資都要緊張好幾天,出去見人請客都是打腫臉充胖子。但朱詩文從來不讓孟眉打她那幢房子的主意,說:「我不能讓你把最後的家底給折騰沒了。」
等公司有了固定的客戶,能慢慢一點點賺錢了,朱詩文跟她商量留學的事,問:「咱倆誰去?」
這是為了公司的長遠發展,他們兩人中有一個需要出去學幾年。孟眉自己對留學毫無興趣,也知道他一直想出去看看,所以根本不提雇個留學生這種話,就問:「我不想去,你去的話,公司怎麼辦?」
朱詩文驚訝道:「不是有你嗎?現在跟之前又不一樣,照著現在這個步調發展不就行了?」
孟眉說:「把公司全給我你放心?你不怕你回來我把你公司給搬跑了?」
朱詩文笑著說:「你要願意搬走就給你啊,我回來再開一個。」
之後他就真的就這麼走了,把整個公司都留給了孟眉。
當然,她當時也只是說一說,根本沒打算「搶」公司。這就是他們兩個開起來的,他都能信任她,她也不會為了一點錢這麼幹。
是什麼時候變的呢?
孟眉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捂著眼睛靠著椅背。她已經失眠好幾天了,有睡意但睡不著,躺下就滿腦子事。
外面的辦公室也都很安靜,不是出去吃飯了,就是都不敢說話。
最近氣氛不好,底下人也有感覺。
孟眉卻不打算退讓。她可以拍著良心說沒有對不起朱詩文,現在是他對不起她!她替他幹了一輩子,現在兩人換換位子,錢,她不會少他一分。他要是有良心,為什麼不答應?就為這一個位子,他都不肯給她,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她在自己辦公室坐不住,起來去了朱詩文的辦公室。以前兩人的辦公室是對著的,共用同一個大會議室。但兩年前她搬出來了。
她走到朱詩文的辦公室前,秘書的桌上沒有人,以前兩人的秘書是混著用的,現在連秘書都分開了。
她推開門走進去,房間裡的落地窗窗簾是全都拉開的,光線很好。朱詩文喜歡站在窗前看下面的城市街道,她卻有點懼高,以前這個房間的窗簾一直是拉著的,只有朱詩文想看看街景時才會拉開。
她拿遙控器把窗簾拉上,打開房間裡的燈。
辦公室上收拾得很乾淨,書櫃裡也整整齊齊。這些地方都上了鎖。以前……
孟眉搖搖頭,老想以前幹什麼?以前是以前了。以前她天天來,現在十天半個月也未必進來一次,有時換幾樣擺設,她都不知道是哪兒來的。
比如那個擺在側柜上的和服娃娃。
這個娃娃跟辦公室的擺設很不搭調,孟眉第一次看到它的時候還以為是展流雲拿來的。奇怪的是就算以為是展流雲拿來的,孟眉還是第一眼就喜歡上了它。
這個娃娃很可愛,也很精緻,有很多小配件,身上的和服也可以脫下來,頭上的小梳子真的可以給它梳頭扎辮子。
上一次,孟眉就是趁著中午辦公室里沒人的時候,來這裡給娃娃擦了擦灰,給它梳順頭髮,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一小時,她還一點都不覺得枯燥。
喜歡玩娃娃是不是說明她想要個孩子呢?孟眉就是不想被人這麼說,所以都是趁沒人的時候來。
至於孩子……已經晚了,現在就算能生,她也生不出來了。
孟眉看過網上的心理分析說,現在的成年人喜歡玩兒童玩具減壓,是一種輕微的心理問題,在社會上很普遍。
她想她玩娃娃可能也是因為最近壓力太大吧。
後來聽說這娃娃是方域拿來的,是日本合作商送的,她還考慮下回去日本出差買一個帶回來,帶一個更漂亮的回來。
可她又喜歡這個娃娃,想著是不是能想個辦法把它帶回家。
孟眉把娃娃拿出來,把它拿在手上,摸摸它順滑的黑髮和光滑的臉蛋,不自覺的就露出一個笑。她照網上查的辦法,戴上手套,先輕輕的用清潔海棉擦去娃娃臉上的浮灰,像眼角、鼻子、耳朵等凹陷處,再用清潔液稍稍沾濕海棉去擦;頭髮用護理液噴一噴,再用梳子輕輕的梳掉浮灰和浮毛。她還特意學了和服的穿法,解開後替娃娃重新再穿好,將折起來的,穿的不好的部分全都重新弄好。
&給你買一套新和服好不好?」孟眉對娃娃說,「再買一條腰帶。」
娃娃一直微笑的看著她,眼睛水潤透亮,有神極了。
孟眉輕輕撫摸著娃娃的臉蛋,「真可愛。」她笑著說。
娃娃不會說話,不會回答,但它很乖巧,一直微笑。孟眉嘆了口氣,「真想把你帶回家。」可她怕別人說閒話,一個這麼大年紀的女人還想玩娃娃……太可笑了。
孟眉的手機定了時,看到時間差不多,她就把娃娃放回柜子里,看她的手上一直是提著小手袋,她看到玻璃櫃裡還有一把小扇子,給娃娃換到手上。「天熱了,拿把扇子吧。」她想起在網上看到這種娃娃還有一種小傘可以拿在手上,那個也可以。「以後給你再買一把傘。」孟眉對娃娃說,最後再看它一眼,依依不捨的,然後關掉燈,打開窗簾,關門出去了。
朱詩文和展流雲去吃飯,是因為展流雲想召一些大學生來打工。「我那裡現在人太少,人氣不夠,大學生打短期工比較時興,錢也少,不必簽很複雜的合同,我覺得這樣比較方便。」展流雲說。
&覺得好就好,只是我個人來說是不推薦的。就算你公司剛開,也不能這麼糊弄,找人就是希望對方能在你公司長干,干三五個月就走的,你招這種人是浪費時間。」朱詩文說。
兩人邊說邊跨出電梯,碰上的公司員工都紛紛打招呼,「朱總。」
朱詩文招招手,打開辦公室,先打個電話給方域:「你在?別動,我現在去找你。」他對展流雲說,「你回去你公司看著吧,我這邊沒什麼事。」
展流雲說,「我一會兒就走。」
朱詩文出去了,展流雲坐一會兒沒事幹,看到那邊有個日本娃娃。她來了幾回看到這個娃娃都覺得奇怪,朱詩文說是方域從日本旅行帶回來的,展流雲不相信,「他買這個幹什麼?」
&日本那邊的人送的。」
&這個當伴手禮不奇怪嗎?」展流雲說。
&想說什麼?」
&是孟總送你的嗎?」
&不想說。」朱詩文沒有理她。
展流雲冷哼,她對孟眉並無惡意,是孟眉心中不甘看她不順眼,可不娶她的是朱詩文,找她是不是找錯人了?
她走到日本娃娃面前,打開玻璃櫃,摸摸娃娃的頭髮,感覺這個娃娃看起來挺陰森的。別的娃娃都是笑的,這個娃娃怎麼不笑?
她戳戳娃娃的嘴角,「你怎麼不笑呢?怎麼不笑呢?」一邊說一邊戳,這讓她想起孟眉,每次見她,孟眉臉上也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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