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太太正朝窗外張望,餘光突然瞥見一個月白色的身影從在門外探了探身子,瞧見她立刻彎起嘴角飛快地笑了一下,只不過轉瞬間那笑容便斂去,輕輕地咳了兩聲,才由映雪扶著走進來:「娘,你怎麼過來了?」
夏太太瞧了一眼跟在她們後面的紋娘,見紋娘目光炯炯,朝她微微頷首,這才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如水:「剛剛有小丫頭跑過去說你掉進水裡了。」
一旁的許大太太張大了嘴巴,瞧了瞧床上的小娘子又回頭看了看小雨,見她還穿著剛剛祝壽行禮的衣服,除了面色有些蒼白,瞧著可半點兒也不像落水的樣子。
小雨見有外人,便也學著母親的樣子,清冷地「哦」了一聲,解釋道:「就差那麼一點點,那塊石頭挺大的,不想卻是松的,眼看就要撲進水裡了,恰巧紋娘站在一旁,拉了我一把。」說著還心有餘悸地伸頭瞧了瞧躺在床上的姑娘道:「這不是陳編修家裡的表小姐方玥娘嗎?!映雪,你去快去叫她姨母陳太太過來吧。」
幾個人正說著話,之前那個幫許七娘將女眷都帶走的大丫鬟快步走了回來,輕聲道:「大太太,那邊都安頓好了。」
夏太太不露痕跡地打量了她一下,見她一張鴨蛋臉眉目清秀,身上穿了件青色撒花棉綢比甲,露出裡面是水藍色圓領中衣,腰上扎了條松花綠繡花汗巾,下面穿了一條水藍色棉裙,瞧著甚是乾淨利落,不像是那種冒冒失失的人。
一旁許大太太就沒有這麼含蓄了,皺眉沉聲問道:「紫蘇,這是怎麼回事?」
正說著,一個中年女子穿了件淡青色撒花對襟緞褙子走了進來,映雪見她的硃砂馬面裙配的是五彩刺繡蔽膝,針腳和配色都十分的精緻。不輸自己的母親,不由暗暗吃驚,那位夫人身後的嬤嬤放下帘子也低頭快步跟了進來。
小雨見那夫人目光凌厲地掃了屋裡諸人一眼,最後將目光落在許大太太的身上。問道:「怎麼回事?不是說夏姑娘落水了嗎?」
這時門外又跌跌撞撞跑進了一個女子,想必是陳太太,一進來便驚惶地問道:「玥兒怎麼樣了?」
床榻上的姑娘聽見她的聲音,費力地掙起來要說話,許是用力太猛。頭一歪又倒下了。
映雪瞧見那圓臉丫頭跪在榻前只是哭個不停,半句話也答不上來,便虛扶著小雨答道:「陳夫人,奴婢也不曉得,方姑娘跟陳二娘子,趙六娘子在池塘對面。我們姑娘在池塘這頭踩空了,差點落水,奴婢和紋娘一直忙著照看姑娘,等姑娘安頓好了,這才曉得對岸有小娘子落了水了。」
小雨趁著說話的空檔又咳了一聲。軟軟地依偎在夏太太懷裡,小聲道:「娘,我心悸,我要回家。」
陳夫人的夫家是尚書,聽了這話冷哼了一聲:「這事兒沒搞清楚前,誰也不許出府。」
小雨歪在夏太太肩頭咳了兩聲,輕輕地在母親耳畔抱怨:「這麼跋扈,好討厭。」
夏太太見她還有精神挑別人的毛病,便曉得她不過是在裝可憐,反倒安心了幾分。卻也順著女兒的意思道:「這裡又熱又悶,一會兒太醫過來,我們在這裡就更添亂了,不如也去梓吟閣聽消息罷了。」
陳夫人不好再攔著。只得哼了一聲去看自己的媳婦:「別哭了,這是哭能哭好的事兒嗎?」
這時許三奶奶和夏六奶奶也氣喘吁吁地快步走了進來,六奶奶見小雨沒精打采地靠在夏太太身上,急忙拉著小雨仔細瞧了瞧,這才鬆了一口氣道:「我跟著三奶奶去瞧他們家的栗子糕是怎麼做的,就聽見有人嚷嚷:『夏家的小娘子掉水裡面了。快點煮薑湯。』唬得我一路都沒停下來喘口氣。」
紫蘇聽了羞的滿面通紅,忙跪下請罪:「都是奴婢的疏忽,沒搞清楚情況便慌裡慌張地給太太和夫人們送信兒,驚了幾位夫人,太太和奶奶,還請大太太責罰。」
許六奶奶皺著眉頭道:「你先說說到底怎麼回事?」她心頭奇怪,紫蘇能在世仆裡頭做到大丫頭,自然也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怎麼可能驚慌失措,連是誰落水都搞不清。
紫蘇忙跪在地上解釋道:「剛剛幾個小娘子們在一起斗鯉魚,咱們家的小娘子和韓家的小娘子在橋上,陳尚書家的小娘子和國公府上的幾個小娘子在夏娘子的對面,她們互相擲餌,看誰引來的鯉魚多。」
「夏姑娘說太累了,走得腳疼,便沒有跟著走過橋,一直在對面岸看熱鬧。後來小娘子們給的魚食實在太多了,我瞧著這邊有個鯉魚好像翻白了,便同姑娘說,不能再玩了,不然鯉魚都撐死了。不想姑娘非要那隻翻白的鯉魚,奴婢又不會水,不敢下去撈,孫娘子便自告奮勇地去撈。」
夏太太聽了半晌,也沒聽見小雨什麼事情,不由皺起眉頭。
紫蘇頓了頓接著道:「這時,對面夏姑娘想是站累了,便湊到岸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奴婢瞧著是要坐在上面,結果她沒站穩就朝水裡栽了進去,奴婢嚇壞了以為她要掉進水裡了,忙吩咐小丫頭給夏太太和夫人報信。」
紫蘇講到這兒,無奈地看了小雨一眼,心想:「也只能說到這個樣子了,從前聽那讀書人說,無以言表,我總不信,這世上的事兒哪有說不清楚的呢?今兒可算見識了什麼叫做難以言表了。」
夏太太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仔細瞧了瞧紫蘇的神色,這才澀澀地說道:「好險。」
六奶奶聽了忙撫了撫胸口,她心地善良,怕紫蘇真的被責罰,忙道:「這樣說來,這事兒倒也怪不得你了。」
許三奶奶瞧見陳太太皺著眉頭,急忙追問道:「既是這樣,怎麼玥娘又掉進水裡了?」
紫蘇嘆了一口氣,難掩心中的無奈接著說道:「孫娘子瞧見夏姑娘險些落水,就有些慌神,一個站不穩也要歪進水裡,玥娘和七娘見了便伸手挽住她。不想玥娘腳下一滑滾進水裡。那時大夥都忙著孫娘子,回身再去拉她就有些來不及了。」
幾個人聽了都驚詫不已,頗有些糾結地回頭打量了小雨一眼,小雨被大家看得手足無措,吱吱嗚嗚地說道:「我身子不好,站久了就有些累,想坐下歇會兒。」
這時有丫鬟端了薑湯進來,紫蘇忙接過來:「玥娘怎麼樣了,太醫一時半會兒還到不了,不如先喝些薑湯去去寒氣。」
夏太太嘆了口氣,轉頭對許大太太說道:「我們在這裡也幫不上忙,倒耽誤了你們,還是先去梓吟閣吧。」說著便由六奶奶攙扶著往梓吟閣走去,小雨忙低眉順眼地跟在夏太太身後。夏太太睃了她一眼,又嘆了口氣,卻也沒有再說什麼。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有丫鬟進來通稟道:「諸位夫人,小姐,太醫剛剛已經看過了,娘娘還親自派了兩位御醫過來,這會兒就要接方姑娘進宮,方便御醫照看。」
一時間眾人都面面相覷,小雨搔了搔鼻頭暗想:「這事兒可奇了。莫非這個玥娘與娘娘家還有什麼淵源不成。」
眾人顯然都很驚詫,只是不敢聚在這裡非議皇家,便都忍了那八卦的心思,紛紛告辭回府。小雨和夏太太一出許府的側門就瞧見七爺,八爺和薛世子神色焦慮地在外面候著,八爺瞧見夏家的馬車急忙催馬過去,挨著車廂問道:「娘,九兒怎麼樣了?」
小雨忙揭了車簾一角笑吟吟地說道:「我好著呢。」一歪頭瞧見薛羽衣著華麗,也湊過來關切地看著她,便道:「令表妹不大好,她掉進水裡了,這樣的天氣,只怕會落下病來。」小雨見薛世子神色茫然似是不曉得他的表妹是誰,便道:「是方家玥娘。」
薛羽想了半天似是想起玥娘是誰,這才頓首道:「我這就過去瞧瞧。」話是這樣說,人卻沒有動,小雨便接著道:「不用了,她已經被娘娘接進宮裡了,說是方便御醫就近照料。」
這下薛羽也呆了。
小雨瞧了他的神色暗想:「薛大哥都不曉得,可見這事兒蹊蹺,我雖然不是什麼大家士族出身,不過也沒在史書上瞧見哪個大臣家的小娘子生了病被接進宮裡照看的。」
皇宮裡,娘娘呆呆地瞧了瞧床上的姑娘,轉頭問聞善:「這個不是夏姑娘,這是誰家的小娘子?」
聞善也有些糊塗了,打量了半天才道:「好像是方家的小娘子,她母親身子不好,不大出來走動,想來年紀大了,再不說人家就有些遲了。」
正這時,外面有內侍高聲通稟:「聖上駕到。」
郎皇后只覺得嘴裡發苦,忙出去迎接。不一會兒,皇帝攜著皇后的手,比肩站在床前,皺著眉頭看了好一會兒,才冷笑了一聲:「剛剛傳諭的是誰,推出去杖二十。」
郎皇后苦笑道:「也不好就這麼送回府里去,先將養幾天再說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