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參帶著十幾個隨從兵丁從元帥府出來之後騎馬往王縉所在的客棧方向而去,走到半路勒馬停下來了,他在街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一個四十多歲、穿著粗布單衣長袍、頗有些憔悴的士正坐在一個路邊攤邊替人代寫書信。?? ?
看到這副景象,岑參眼睛一熱,差點留下淚來,他從下馬慢慢向代寫書信攤子走過去,街上行人和街道兩邊擺攤的小販們看見這麼一大群兵丁停在街道上,又見領頭的岑參走向代寫書信攤,都不由向這邊張望過來。
岑參走到攤子邊看著士正在抄寫一本《詩經》,士感覺攤子前有人,也不抬頭,繼續一邊寫一邊說:「代寫書信一封十文錢!」
岑參道:「這麼便宜?你杜甫的字什麼時候這麼不值錢了?」
杜甫停下了手中的毛筆,抬頭一看,神色一僵,放下毛筆緩緩站起來,沉默良久,拱手笑道:「岑兄!想不到會在這裡相遇,真是天涯何處不相逢啊!」
岑參左右看了看,看見不遠處有一家酒肆,便對杜甫道:「此時已近晚膳的時辰,小弟做東,就在前面酒肆,你我二人好好喝幾杯!」
杜甫猶豫了一下說道:「小弟這書要急著抄錄好了給僱主送過去······」
岑參臉色一變,「怎麼,你杜甫已經清高得連我岑參都瞧不上了嗎?」
「岑兄為何這麼說?」
「要不然我請你飲酒你為何不去?這如若不是瞧不上我岑某人,那又是為何?」岑參說著一把抓住杜甫的胳膊就走,「走,隨我去酒肆,吃飽喝足了再說!」
杜甫掙扎著叫道:「哎呀,我的書稿!」
岑參拉著杜甫一邊走一邊對站在街上的兵丁大喊,怒氣沖沖指著杜甫的書信攤子:「把書稿收起來,給我把攤子砸了!」
身後很快便傳來一通砸東西的聲音。
杜甫急得差點哭出來:「岑參,你這是作甚?這是作甚啊!」
酒肆里,桌子上擺放著熱氣騰騰、香噴噴的菜餚,旁邊火爐上一壺酒已經溫好了,岑參伸手拿過酒壺給杜甫面前的杯子裡斟滿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端起酒杯,岑參說道:「這些年跟著趙大帥在軍營中打滾,軍規條律所限,很少飲酒,今日想不到在這裡遇見杜兄,這杯酒不能不喝!如若杜兄還當我是友人,就把這杯酒喝了,如若杜兄還在責怪我讓人砸了你的書攤,你轉身就走,我也不攔你!」說完,一飲而盡。
杜甫嘆息一聲,伸手慢慢拿起了酒盞仰頭倒進了酒里,一杯酒下肚,杜甫的臉很快變得通紅。
其實剛才岑參的舉動對杜甫的自尊心傷害很大,杜甫如果想要錢財富貴,也不會主動辭去官職,如今落到在街邊擺攤代寫書信的地步,既然他已經這麼做了,就不怕別人瞧不起,而岑參卻讓人砸了他賴以生存和養家餬口的工具。
不過杜甫也知道岑參並無惡意,認為他不應該淪落到這種地步,因此他不怪岑參。
幾杯酒下肚之後,杜甫的話開始多了起來,岑參問道:「杜兄,我在北庭時就聽說你在長安做官,你怎麼會在這裡?」
杜甫不由苦笑道:「做官?嘿,右率府衛兵曹參軍,管著兵器甲仗、庫房鑰匙,這算什麼官?叛軍進城時我想逃出城外,卻不想被逮了個正著,好在叛軍見我是一個小吏,沒怎麼管我,只是被打了我幾鞭子就把我放了,朝廷收復長安之後,我依然做這個小吏,卻幾個月拿不到薪俸,全家老小嗷嗷待哺,無奈之下只好辭官不做,到街邊擺攤代寫書信、替人抄錄書卷,也算是能勉強餬口吧!實不相瞞,如今趙大帥屯兵華陰,全權負責東征平叛事宜,不少自負才華、自認為有謀士之才的文人士子們前來投書希望被看中,杜某不在,也想試試,卻不想這麼多天過去了,獻上去策略石沉大海,毫無音訊!哎,來華陰這麼長時間了,開銷不小,杜某隻能重操舊業了,待攢夠了盤纏再返回長安」。
岑參聞言放下酒杯問道:「杜兄這裡還有原稿麼?」
杜甫點頭道:「有!」說著從剛剛兵丁送過來的一堆書稿中拿出幾頁書稿遞給岑參。
岑參接過書稿認真看了起來,越看越驚訝,看完後皺眉對杜甫道:「杜兄這偏策論中許多觀點都頗為新穎,也算是針對時弊,是難得的佳策,如果大帥看了杜兄的策論不應該毫無反應啊!也許是大帥這些時日公務繁忙,只怕沒來得及閱讀這些策論,畢竟十幾萬人馬的吃喝拉撒都指著大帥一人」。
杜甫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喝了幾杯酒之後感覺肚子餓得厲害,拿起筷子埋頭吃起飯來。
岑參想了想說道:「今晚我要帶刑部侍郎王縉去見大帥,杜兄如不嫌棄,也隨我一起去,待我替你引薦!」
杜甫頗有些扭捏;「這······趙大帥沒有說要見杜某,杜某就這麼貿然上門,合適麼?」
岑參見杜甫這樣子,真是替他著急:「哎呦,我的杜兄啊,都到這時候你就不能放下一點架子?我們大帥也是平民百姓出身,不會像其他官員一樣用傲慢的眼光看你的!你不是沒有才華,只是沒有遇到一個能容忍你的脾氣、能用你的人!當年我還不是跟你一樣,一副臭脾氣,到處做官到處碰壁、看誰都順眼,直到在趙大帥麾下做事才算是穩定下來!你我其實差不多,既然我能在趙大帥麾下為官做事,我相信你也能,你的才華勝我十倍,大帥得你之助,必然十分欣喜!」
一個人有時真的要靠機遇,機遇十分重要,史上不乏才華冠絕天下之人,但到頭來卻一事無成、鬱鬱而終,這只能說是時也、命也。
岑參這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是掏心窩了,杜甫再扭捏、再放不下架子,那就真是不識抬舉了,他拿過酒壺給兩人滿上,拿起酒盞對岑參道:「岑兄美意,杜某實在無以言表,都在這杯酒中了,請!」
岑參這才高興:「好,這才對嘛!」
兩人吃完喝完,時間已經差不多了,岑參招呼已經吃完的兵士們出,與杜甫一同前往王縉落腳的客棧。
此時王縉正在客棧等消息,看見岑參到來立即迎上去,岑參把杜甫引薦給王縉認識,王縉此時有求於岑參,對身穿粗布長衫的杜甫也不敢輕視,熱情地請兩人就坐,又命人上茶水和點心。
閒聊一番後,岑參就說:「我已經向大帥稟報了令兄之事,大帥聽說了令兄之事很是唏噓,特讓我來轉告王兄,今晚他在帥府等王兄前往!」
王縉聞言大喜,連連對岑參拱手道:「多謝岑兄,小弟感激不盡!」
岑參擺手道:「說這些作甚?天色也不早了,事不宜遲,咱們還是趕緊動身前往帥府為好,讓大帥等咱們就不好了!」
「是是是!」王縉附和,當即命人拿來禮品。
岑參看著王縉命人拿來大量的禮盒,便問道:「王兄,你這是作甚?大帥不喜歡這一套!」
「可初次登門,總不能空著手吧?那得多失禮?」
岑參建議道:「如果王兄一定要拿東西,最好不要過一貫錢的價值!」
「這······那行!」
一行人很快來到帥府,帥府前門值守校尉早就得到了趙子良吩咐,直接讓岑參等人進入,並派人先去稟報。
不久,趙子良在帥府內堂接見了王縉和杜甫,趙子良是認識王縉的,畢竟王縉是刑部侍郎,官職不小、品級不低,但卻不認識杜甫,岑參為其介紹了杜甫。
趙子良聽說是杜甫之後,很是熱情,請幾人就坐,又讓人送來茶水點心。
趙子良先處理王縉的事情,問道:「王侍郎,如今令兄在獄中情況如何?」
王縉搖頭嘆息道:「家兄知道自己又可能會被處死,人也垮了,身子骨瘦了一大截。下官此來就是想請大帥出面說句話,家兄畢竟不是主動投敵,是迫於無奈而從賊,再說他也沒有做出任何危害朝廷和他人之事!」
趙子良嘆道:「按理說我身為軍中大將,不適宜出面插手政務上的事情,不過王判官如果被判死罪,確實是太冤了一些。這樣吧,岑先生,你去把榮王殿下請來,就說我有事找他相商」。
眾人一聽趙子良的話,就知道他的用意,他是想讓榮王李琬找豐王李珙辦這件事情,這兩個皇子雖然不是一母同胞,但關係卻特別好,感情深,李琬出面應該可以解決此事。
岑參答應一聲:「諾!」
趙子良又對王縉到:「我能做的就這麼多,至於豐王會不會給我這個面子,那就不好說了!」
王縉也知道趙子良能做到這一步已經是很給面子了,他既然讓岑參代表他出面,就有可能會被豐王駁回面子,到了趙子良這種身份,被人駁回面子無異於打臉,沒有把握,一般人不會這麼做。(未完待續。)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