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姊要賣酒鋪,李臻並不感到驚訝,昨天吃晚飯時,大姊便提出把酒鋪出讓,當時李臻只當她是玩笑之言,所以也沒有放在心上,沒想到大姊真的要出讓酒鋪了。
李臻知道酒鋪對大姊意味著什麼,他可不希望大姊做違心之事,等將來再後悔,李臻當即翻身上馬,催馬向南市奔去。
雅士居酒鋪門前已經擠滿了前來詢價的商人,雅士居打算轉讓的消息一早傳出後,無數人蜂擁而至,誰都知道這座酒鋪是只下金蛋的雞,能得到王氏酒坊最低價格的供酒,又能向宮內長期供應上好葡萄酒,利潤極為豐厚。
李泉居然決定放棄了,雖然很多人都為她感到惋惜,但在惋惜的同時,卻更希望自己能接下這座酒鋪,一時間,數十名大商人蜂擁而至,都希望李泉能把這座酒鋪轉讓給自己。
房間裡,李泉正好左岸酒肆的東主商談,她和左岸酒肆的關係很不錯,酒肆的東主也姓李,和李泉是本家,大約五十餘歲,長得又高又胖,為人豪爽,而且很會說話,幾乎要把李泉說得心動了。
「我能理解泉東主出讓酒鋪的心情,我是個實在人,不會和泉東主討價還價,泉東主儘管開價,只有價格不離譜,我就可以答應,而且將來泉東主想把酒鋪收回去,我也原價轉讓,不會讓泉東主感到為難。」
李泉嘆了口氣,其實她還在猶豫不決,她酒鋪中投下了無數心血,就這麼轉讓了,她心不甘啊!可是丈夫又考上了進士..。
「李東主,其實不是錢的問題,我也說不清楚。」
「我當然知道不是錢的問題,可賣出個好價也是對泉東主為酒鋪付出那麼多心血的一種補償,要是旺鋪賤賣,那是傷人,泉東主說是不是。」
話音剛落,門口便傳來一個笑聲,「李東主要有心理準備啊!假如我大姊不做了,王氏酒坊就會停止供酒,宮內也不再從雅士居進酒。」
李泉回頭,見是兄弟站在門口,她也不知該怎麼對兄弟解釋,便悶悶不樂地轉過頭去,李東主卻臉色一變,連忙起身行一禮,勉強笑了笑道:「李公子真會說笑話。」
李臻慢慢走上前,淡淡道:「我不是說笑話,我是實話實說,王家之所以用最優惠的價格給雅士居供酒,是因為我對王家有恩,他們出於報恩才便宜供貨,至於宮內進酒,也是因為我的人情,一旦我大姊不再經營這家酒鋪,李東主覺得一切都還會照舊嗎?」
李東主臉色蒼白,雅士居之所以搶手,首先就是因為王氏便宜三成供應上好的高昌葡萄酒,要多少給多少,首先就有三成的利潤了。
其次宮內高價從這裡進酒,每個月的進酒量占了酒鋪出貨的六成,利潤更占了八成,如果真如李臻所言,一進一出的兩大優惠都沒了,自己高價買這座酒鋪就真的虧慘了。
李東主轉頭李泉望去,但李泉似乎沒有聽見兄弟的話,她依然出神地注視著外面的櫃檯,仿佛還沉浸在對酒鋪的流戀之中,李東主無奈,只得又問道李臻,「李公子,這可是當真?」
李臻點點頭,「你是聰明人,應該明白我的話是真是假?」
李東主當然明白,無論王家的優惠還是宮廷的高價進酒,都不是一般人都獲得的資源,如果說這裡面若沒有特殊原因,是絕對不可思議之事。
他相信了李臻之言,又迅速盤算一下自己買這家酒鋪的得失,他很快便得出結論,如果他用高價買這座酒鋪,每年至少要虧幾千貫錢,這、這絕對不能接受。
李東主便起身訕訕笑道:「要不我再考慮考慮吧!」
他轉身便向外走去,並暗暗慶幸自己沒有和李泉達成買賣協議。
李臻在大姊身邊坐下,默默注視著她,李泉對李東主的離去並沒有什麼反應,她低低嘆息一聲,「阿臻,我心裡真的很難受啊!」
「既然心裡難受,那阿姊為什麼要賣酒鋪。」
「因為.。你姊夫,他現在是縣令了,而我是個商人,恐怕對他前途有影響,我是怕他被人非議。」
「你可是我老姐,難道你從來沒有想到對我的仕途會有影響嗎?」李臻生氣地問道。
「那不一樣!」
李泉嘆口氣道:「妻子和大姊還是有所不同,我雖是你大姊,但一般人不會太在意,可對你姊夫就不一樣,因為我這個酒鋪等於就是他的,又當官又經商,想想都不允許,我想了一夜,將來他被提升時,有人用這件事來發難,恐怕他的提升就會黃了,我也不希望發生這種事情。」
李臻沉思一下笑道:「萬一這種事情根本不會發生,大姊將來會不會後悔呢?」
「當然會後悔,但不能因為你說的『萬一』,就去冒九千九的險。」
「大姊怎麼不想一想,姊夫是怎麼得到的縣令?」
「這個——」
李泉有點不太明白兄弟的意思,她茫然地望著兄弟,李臻笑道:「有武三思做後台,誰敢對大姊做生意有異議?再說,現在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大姊都急著把酒鋪轉讓,莫非大姊是想去縣裡,嘗嘗當縣令夫人的滋味?」
「去!這是什麼話。」李泉敲了李臻一下,笑罵道:「我什麼時候稀罕當什麼縣令夫人了。」
兄弟的一番勸說讓李泉心中舒服了很多,她也意識到自己有點過於著急了,兄弟說得對,丈夫是因為有後台才得到縣令之職,有後台替他撐腰,誰又敢說他妻子經商,關鍵自己是在他當官之前就賣酒了,自己賣酒和他當官沒有半點關係,為什麼不可以?
事實上,李泉根本捨不得轉讓她的酒鋪,她只是找不到理由勸說自己,而兄弟的一番話無疑給了她一個台階,她趁機下了台,至於跟丈夫一起去赴任,李泉最初也有這個想法,但丈夫曹文卻反對,剛剛當官就拖家帶口去上任,會給上上下下都帶來不好的印象。
曹文給李泉承諾,他先去上任半年,等他漸漸適應了縣裡生活,再把全家接過去,李泉覺得也有道理,她可不想成為丈夫的累贅,現在她又不急於出賣酒鋪了,她更不能離開洛陽。
這時,李臻起身對門外的管事阿福笑道:「你們東主暫時不想轉讓酒鋪了,你給外面人說說,先散去吧!」
「哎!」
阿福高興地答應一聲,轉身跑了出去,「各位大爺都回去吧!我家東主暫時不轉讓酒鋪了..。」
李泉心中一塊大石落下,她心情也漸漸好了起來,這時,她又想起一事,「我忘記告訴你了,狄姑娘給你寫來一封信。」
她連忙找出狄燕的信,遞給了李臻,李臻愣了一下,接過信打開,他頓時跳了起來,「她已經回來了!」
李泉也一怔,「狄姑娘回來了?」
這時,管事阿福跑了進來,對李臻道:「公子,狄姑娘來了,就在店鋪外。」
李臻轉身大步向店鋪外走去,只見店外的一棵大樹下,狄燕牽著馬,正抿著嘴兒,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李臻心中一熱,這一刻他把什麼都拋到了九霄雲外,他心中只有狄燕,所有的功名利祿、所有的爾虞我詐,都被他遠遠丟開了,他心中歡喜得仿佛炸開一般,從店鋪一躍而出。
「阿燕,你幾時回來的?」
走了一個多月,或許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旅途上度過的緣故,她顯得清瘦了幾分,皮膚也略略黑了一點,但依舊是那麼俏麗,那麼目光明亮,一笑一蹙都充滿了生機活力,她穿了一身綠色短襦,下著艷紅的石榴長裙,肩披紅帛,纖柔的身材顯得十分苗條。
頭上依舊梳著雙環望月髻,烏黑秀髮中斜插一支翡翠步搖,但今天她後背的雙劍卻不見了,配在馬鞍旁,狄燕小嘴撅了一下,有點不高興問道:「我昨天就讓家人給你送信,你怎麼不來見我?」
李臻撓撓頭,揚一下手中的信笑道:「我大姊這兩天忙昏了頭,她剛把信給我,這不,我還沒看完呢!你就來了。」
「哦——」
狄燕心中其實也十分歡喜,但她卻不想讓這傢伙知道,自己是多麼盼著見到他,她依然故作矜然道:「眼看中午快到了,你卻把客人晾在門外,這就是李統領的待客之道嗎?」
李臻頓時恍然,笑道:「酒鋪里很亂,我們去左岸酒肆,我請你喝酒。」
「這還差不多!」
狄燕忍不住笑逐顏開,把馬寄存在酒鋪,這時,李泉出來和她打了個招呼,儘管狄燕今天不是俠女打扮,但李泉還是有點不太舒服,她更希望兄弟是陪王輕語去左岸酒肆。
兩人在酒肆三樓的老位子坐下,李臻點了幾個菜,又要了一壺好酒,酒保快步去了,這時,狄燕打量一下酒肆大堂,頗有感觸道:「一切都是老樣子,可我卻覺得似乎離去了好幾年。」
李臻給狄燕倒了一杯茶,笑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升為統領了?」
「是副統領好不好,離統領還差一步呢!」
狄燕嘴輕輕一撇,不屑道:「不過是個內衛小頭目,看你美得,到處宣揚,連我府中的家丁都知道了李統領的威名,嘖嘖!不得了啊!小女子是不是要向你行跪拜禮?」
李臻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最近一個月發生了不少事情,使我屢屢出名,其實也不是我本意。」
「我知道!」
狄燕瞪了他一眼,欠身壓低聲音道:「你就不能拖一拖嗎?等我回來再收拾那個假和尚,那麼有趣的事情,居然把我晾在一邊,看我回頭怎麼教訓你!」
李臻這才明白,原來她是因為沒有趕上和薛懷義的爭鬥而生氣,他也笑嘻嘻道:「我倒是想拖一拖,可是那個假和尚自己要作死,硬要在上元夜燒毀明堂,可怨不得我。」
他又從懷中取出一支碧玉簪子,遞給狄燕,「這是我前天買的,本想托人送去彭澤,沒想到你今天回來了,給你!」
狄燕接過碧玉簪子,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感動,她低聲道:「本來決定是二月下旬才回來,但祖母怕耽誤馬球大賽,不肯在彭澤久呆,我們過了上元節就出發了,走了十幾天,昨天才回到洛陽。」
「你父親在彭澤還好嗎?」
「他身體還不錯,修路造橋,倒是做了不少實事,他還讓我帶句話給你。」
狄燕想了想,緩緩道:「殺人之刀並非兇器,人心才是,這是我父親的原話,你能理解嗎?」
李臻默默點頭,他能理解狄仁傑話中深意,狄仁傑已知道自己出任內衛副統領,便告訴自己,人心善惡,不在於做什麼官,而在於做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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