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洮的城碟上插滿了箭矢,當張陵伸手去扯箭羽時,發覺箭矢卻牢牢釘在了城磚上。張陵面色沉重,這說明吐谷渾戰士在馬上射出的箭矢勁力如何強勁。一般而論,步弓比馬弓射得要遠,力度更大,臨洮的城磚雖不是上好的磚料,但平常軍中所用的步弓在十五丈外是根本不可能扎進城磚的。而臨洮的每個城碟上幾乎都插著幾支或者十數支的箭,這只能說明吐谷渾部騎兵的射術與臂力比普通兵士強了不至是一籌。
張陵站在城頭四顧,見臨洮城中處處火起,吐谷渾部戰士正拖著劫掠的錢財糧草,年青女子垂著淚皆被一車一車的裝走。伏允下令屠城以後,這座安定郡名城,在戶籍上記載有民六萬口,一萬三千戶的臨洮已經不在了,男子不分老幼皆被活埋,連孩童亦是不留,只有年青女子才能夠活命。
大業十年十二月日,臨洮城已被焚燒一空,牆基皆被扒去。當夜,伏允下令犒賞三軍,將士亦是大魚大肉分享著今日劫來的食物。伏允則與眾將聚飲,每人身邊都坐著一個強作歡容的臨洮女子。她們都是今日方被擄來的。
幾杯酒下肚,眾將都放開手腳,伏允見眾將高興亦是大笑,將目光轉向場中二人。
野宴的當中立了兩根大木,上面捆著兩人。這二人手足都被牛筋捆住,衣服都被扒去,渾身赤裸。二人的神情各有不同,一人憤怒不已,面對伏允大罵不止,另一人著埋頭下垂,雙目緊閉。這二人張陵都認識,出聲怒罵的是全澤,垂頭的人則是今日獻城的王曼。就是他見形勢不支,悄悄開了南門,放吐谷渾人進城。導致全城百姓被屠,三千淮北軍將士屍骨無存,而他與他的部下也沒有好下場,這獻城的幾百人事後被伏允下令斬殺,而王曼則被捆在這裡,眼下不知他是否在後悔呢。
全澤依舊謾罵不止,伏允言道:「全澤,我知你但求速死,不過死也分許多種,你若想一刀了事,就出聲求饒。本汗絕對讓你死個痛快。」
全澤罵道:「不知廉恥的胡虜,我堂堂中華只有斷頭之人,無折腰之輩。」
伏允聽後大笑,言道:「罵得好。」然後伏允看向張陵,張行野二人,言道:「貴長官是個好漢,我亦是佩服,但不知有何辦法讓他求饒呢?」
張行野笑道:「可汗我有辦法,我手下有一名劊子手出身,以前在長安刑部當差,他有祖傳的一套刀藝,能割人三千六百而不死,我一直以為他言之不實,你看是否讓他來一試?」
伏允拍案贊道:「善,果然對付漢人還是用你們漢人的辦法。」於是對左右講了一遍,那些人皆是稱好。
接著張行野喚那名劊子手上來,那人擺出一套刀具,做事前先納頭朝西方拜了幾拜,於是揮到在全澤身上割起。果真幾十刀後,全澤終於強忍不住開始咆哮,每一刀下去就是一聲慘叫,那聲音猶如地獄最深爬出的惡鬼。
「殺虜!」
「殺虜啊!」
張陵聽全澤這般慘叫,心底一酸,差一些落下淚來卻強忍住。全澤依舊大罵:「殺虜!」以往張陵以為全澤是貪婪好財人,曾多受自己賄賂,在先屯長張過面前,處事唯唯諾諾,逆來順受的摸樣,所以頗有幾分看不起。今日見此全身肅然起敬。
伏允見全澤依舊大罵不止,臉上也是鐵青,霍然起身在木柱前走了幾步,卻被全澤一口血水噴來差點沾到。他大怒之餘走到王曼面前,喝道:「你怎麼說?」
王曼睜開眼睛,嘆了口氣言道:「我只求可汗饒我一命,做牛做馬亦是情願。」
伏允微點頭,言道:「好,以後你就為本汗牧馬,來人鬆綁,賜酒食。」
酒宴將散,才割完不到一千刀,全澤全身已無一完肉,果真如那劊子手所說,人尚未死但也無力呼喊,只剩在嘴唇微動。
伏允突然喝道:「這樣一刀一刀下去到什麼時候,張陵,你上前將他的首級砍下。」
張陵渾身一震,他看向伏允只見他尖利的目光正朝自己看來,似乎要將自己上下刮透一般。張陵站起身,抱拳言道:「是,可汗。」伏允這是在試自己,若是不殺全澤,這條性命也就送在當場。
張陵拔刀在手直朝全澤走去,立在他面前。全澤此時目光已渙散,見有人過來似也茫然不知。張陵覺得一口氣悶在心中,大聲道:「全澤不識大汗天威,今日休怪我手下無情,你現在還有何話要說。」說完張陵又上前幾步,以無人可聽低聲言道:「全大人,你無論有何心愿,張陵必會替你完成。」
但全澤此時已說不出話來,但嘴唇仍是一張一合地閉合。
「殺……虜!」
「明白了,全大人,我定會替你辦到,安心去吧。」說完張陵舉刀揮下。
「韓大人,臨洮失守了。」
距離臨洮縣不遠的密林中,一名兵士匆匆奔到一名將領前,一臉悲痛地言道。
那名姓韓的將領氣,言道:「不必難過,臨洮三千人馬,兩萬青壯皆不能固守一日,憑我這五百人成得什麼事?」說完那名將領朝西面拜下,抱拳仰天道:「全大人,諸位兄弟,我韓青來遲一步了,請莫要見怪。」
身後幾名兵士憤慨言道:「大人,胡虜殘暴,全大人,眾兄弟還有全城百姓想必不能倖免,我等要為他報仇。」
那叫韓青的將領站起身,喝道:「不要命了麼?吐谷渾部足有五萬騎,爾等有幾個腦袋夠他們砍麼?」
幾名兵士言道:「大人,我們也不是沒有機會,胡虜大勝後必沒有防備,我們乘夜殺出,能拼一個是一個,拼兩個就賺了,弄不好還能斬下胡酋首級祭奠滿城百姓么?」
韓青見兵士如此,當即重重一點頭,言道:「好,眾兄弟都是肝膽之士,斬下胡酋首級固是最好,若是不濟,九泉之下再聚首!」
「願隨大人赴死!」眾兵士轟然答道。
酒宴之後張陵回到營帳,伏允早安排了兩名姿色不錯的漢女在帳中等候。張陵進來時,二人正相對垂淚,待見到自己時立作笑容迎上。張陵心知是自己殺全澤表明心跡,伏允獎賞的。張陵揮手示意二人出帳去,二女本以為今夜要遭人摧殘,卻不想此人放過二人,不禁是又悲又喜,朝張陵一施禮便匆匆退出帳外。
張陵躺在床鋪上,雙目緊閉但腦中怎麼也是全澤臨死的慘狀。陡然間突然軍營號角四起,隱隱還有人馬喧譁聲,張陵跳下床,朝帳外巡夜侍衛喝道:「出什麼事了?」
不久什長郭亮奔到帳中,對張陵抱拳言道:「大人,一股人馬殺入軍中,夜黑也不知多少人,直朝伏允可汗大纛處殺去。」
「知道了,退下吧。」
張陵點亮火燭,在帳中踱步然後倏地抽刀在手,刀面上映出自己面容。張陵計謀已定,雙眼露出堅定之色,猛然揮刀朝自己左臂砍下。刀將左臂砍了個大口子,血水噴濺四射,張陵面色蒼白幾欲痛死過去,然後隨手將軍衣下擺扯下掩住傷口,對外喝道:「郭亮。」
郭亮又進到帳中見張陵手捂著左臂,滿地是血,失色道:「大人,你這是怎麼了?」
張陵言道:「莫慌,我先問你,郭亮我平日待你如何?」
郭亮沉聲答道:「大人待我恩重如山,我郭亮本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卻被大人委以近侍隊長重任。」
張陵滿意地一點頭,言道:「說得好,我有一件大事要你去辦,你且附耳過來。」
吐谷渾部中軍,聳立黑色大纛之下,即是伏允所在的中軍大帳。
「爾等通通給我滾出去,」伏允赤著上半身,披頭散髮,對一干部下大吼道,「區區幾個毛賊拿來見我既是,再吵鬧阻我歇息,就將爾等都斬了。」
「是。」那幫大將唯唯諾諾地從帳中退出。
這時一人一手舉著刀,衣甲不整地從外跌跌撞撞地朝大帳奔來,此人正是張陵。張陵見眾將被罵出帳外,便對衛兵問道:「可汗可一切安好?」
衛兵不懂漢語,又見張陵渾身是血,狼狽不堪,嘰里呱啦說了一大堆。
張陵聽了大怒道:「我問你可汗是否安好?」
這時帳內一人出聲言道:「是張陵麼?進來見我。」
張陵聽到此言推開那兵士直入帳中,見到伏允正高坐鋪上。張陵連忙拄刀拜下,言道:「見到可汗安然無恙,張陵就放心了。」
伏允讚許言道:「不想爾如此忠心,你臂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張陵言道:「無妨,屬下心憂可汗安危,路上遇見幾個賊兵,被砍了一刀,說來慚愧,若是我有可汗百分之一的武藝,也不會如此不濟,讓幾個毛賊傷了。」
真是言者無恥受者亦無恥,伏允聽張陵誇她武藝高強,不禁仰頭大笑言道:「你也知我武藝了得,不過你們漢人的功夫不行,花拳繡腿的,還是我部的戰士一身本事,都是一刀一槍在戰場練就的。」
張陵忙言道:「可汗教訓的是。」
伏允一點頭,見張陵臂上的傷不住流血,言道:「你肩傷很重不能耽擱,本汗親自替你包紮。」
張陵心底又驚又喜,嘴上言道:「何敢勞煩可汗,隨便讓一個侍女來替我敷藥就好了。」
伏允搖手言道:「不,你為本汗負傷,難道本汗就不能為你包紮麼,休要囉嗦,我這正好有上好的刀傷藥。」
「謝汗王。」張陵心底道,伏允,此番你死矣,方才我還尋思怎麼找個接近你的機會,眼下卻自己送上門來了。我故意砍自己一刀,一來是騙取你的信任,二來顯得武藝低微的模樣,待你不備,就是我替全大人報仇之時。
張陵半跪在地,將刀拋去一邊,將衣服扒下袒出左臂,而伏允眼角餘光看了地下那柄刀一眼,距離張陵手邊至少一丈距離。伏允當下拿藥在張陵左臂上敷上,言道:「族人都道漢人易於反覆,多謀善變,所以不可信任,我則不以為然。我以國士待人,人必以國士報我。你們漢人以前不是說周公吐哺,天下歸心麼。我不敢自比周公,卻也要天下人傑為我所用。張陵,以往我待你還有幾分猜忌,今日所見,卻足見你不負我。」說完伏允很是快意地大笑。
張陵聽完一愣,自己從未有被人如此賞識過,伏允待己的誠意非是周覆,王曼,全澤他們可比的。正所謂士為知己者死,何況張陵還只是農民出身,若他不是個胡人,可能這一番話下,自己就從此以死報效了吧。想到這裡,張陵對伏允更生忌憚此人野心即大,籠絡人心的手段又更是了得,難怪吐谷渾部這幾年在他手下日益壯大。這樣的人兇殘暴戾,若一旦得勢,放之中原不知幾百幾千萬的百姓要橫死於他的刀下。
張陵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就勢拜下言道:「可汗待我恩重如山,張陵誓死報答。」
伏允雙手去扶張陵起身。卻不見此刻張陵嘴角逸出一絲冷笑,他的右手悄悄伸向腰間,一柄匕首貼肉藏身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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