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朔風飛揚,雪片似棉絮一般飄在空中止了下,下了止,大雪覆地一層疊了又一層。積雪已被掃到了兩旁地上露出青黑色的土道,曲縣外的土道上印著車轍,還有馬蹄的痕跡。一匹快馬自遠馳來,馬嘴上滿是白沫,騎在馬上的人仍是不住揮鞭抽馬。
就在張陵準備動身前往隴西郡的前一日,一個震驚關中的消息傳到縣衙。張陵聞之這個消息頓時拍案而起,驚呼道:「這怎麼可能。」
確實這個消息打亂了張陵所有的計劃,在兩日前胡人攻破了蕭關,眼下十多萬胡人騎兵正分多路南下,劫掠關中。曲縣位置雖然不是胡騎進入隴西,平涼各郡的必經之地,但距離蕭關的距離卻十分近,曲縣將毫無疑問受到胡人兵馬的襲擊。要逃已是絕對來不及了,蕭關城破已有兩天,以胡騎的行軍速度前鋒恐怕已抵臨天水,隴西郡的邊境了。眼下出城,若在野地里遭遇騎兵,那下場肯定是九死一生的。
張陵迅速從最初的震驚平靜下來,將縣衙內能叫的人都叫來,發布命令。
「迅速下令,關閉城門。」
「是。」
「所有兵士都給我上城頭把守。」
「是。」
「命人將庫房中的箭矢通通搬出。」
「是。」
「迅速將城裡所有的官紳,休假官吏,幾位什隊長叫來到縣衙敘話。」
「是。」
不久後縣衙內人頭攢動,眾人都是一副很不以為然的樣子,這個張縣令最愛搞突擊訓話那一套,他們時常被兵士從家中『請』到縣衙來,這已不是一次兩次。
「縣令大人到。」
見張陵全身披掛,按劍自後堂走出,雙眼自作左而右的在眾人臉上一掃。
眾人見張陵這幅打扮心裡都是詫異,於是紛紛行禮言道:「見過張大人。」
張陵看向階下這二十多人,曲縣的官吏武將皆到。左邊這一側的,多是跟隨張陵自關外來到安定的親信,左首第一位是曾武,這外看粗壯魁梧的男子,一身長衫穿在身上怎麼看都是不配。張陵心知此人處事與他外表一樣的粗魯,用力的時候比用謀的時候多,性子又急躁。眼下正與張陵微有不快。
左首第二位是張國柱,此人面目黝黑,手足寬大,乍看起來頗為憨厚。他與張陵相識四年知根知底,平時處事狠辣果斷,每當張陵對人才稍動殺機,張國柱的刀子已砍到此人的脖子上的。張國柱外看恭順,內是野心勃勃,張陵並不反對屬下有野心,相反有野心的人做事常比沒野心之人更積極。所以眼下是張陵手頭第一重用的人物。
左首第三位是裘善,大集鄉鄉長裘坤的侄兒,此人年紀比張陵還小一歲,辦事穩重,頗有大將之風。張陵一直期望此人是他將來的得力臂助。何況裘善身上有清平教的背景,正好是張陵安插在軍中的耳目。
左首其餘的人多是原來張陵軍中的伍長,和當初結義的那幾位兄弟提拔上來的,眼下手下都有幾十號弟兄。這些人的利益與出路已經與張陵緊緊維繫在一起,即使哪天張陵脫離了淮北軍自立,這些人也會毫無疑問的跟著他走。
右首的一般人則是來自曲縣的本地人,他們中多為張陵任命的官吏,還有名流士紳,右首第一位的是縣丞王君侯,他外穿一身錦袍,唇上蓄著兩撇小鬍子,風度翩然。王君侯處事精幹,頗有眼光見識,此番張陵能在曲縣站穩腳跟,所賴他身後的王氏家族出力甚多。但此人明顯不是與張陵一條心,兩人間的合作,不過是利益驅使,也不知哪一天誰會將誰給蹬了的。
主薄楊芳,站在右首第二位,讀書人出身的楊芳,一副頗為清高的樣子,對於大老粗出身的幾個淮北軍將領,常常是一種不屑的態度。張陵亦知他對自己亦有幾分看不起,不過此人確實是有才華,張陵才一直容忍到今日。
至於右首其餘的人都是曲縣的士紳,官吏,身為對外來勢力的不信任,他們一直對張陵在曲縣的統治頗有微詞。
張陵伸手一止言道:「沒空鬧那麼多虛禮了,剛剛接到消息,胡人吐谷渾部,鐵勒部的十幾萬鐵騎兩日前攻破了蕭關,眼下正分多路劫掠關中,我找大家來是商量對策的。」
此言一出,堂上眾人紛紛交頭接耳,這些人低聲交換著意見,看起來有點不甚著急的樣子。
張陵問道:「莫非是各位不信我的話麼?」
這時縣城王君侯站出言道:「非是我等不信張大人的話,只是胡人已有多年不曾走蕭關一路,破關入關中了。往年都是從會寧,平涼,天水這一路直入長安,更何況眼下已經入冬,倘若大毛風一起,在野地里,人都挨不住,牛羊馬畜還不得凍死了。所以胡人從未在這時候來犯邊,我想這可能是哪裡的謠傳也說不準。」
王君侯話一說完,頓時大批人皆出聲稱是。
張陵冷笑一聲,這些人就是這樣聽喜不聽憂。張陵言道:「無論消息真或者假,我們都需早作準備,今日請大家來這裡是商量對策的,胡人不來固然是好,若是來了,我們也是有備無患。方才我已命人封閉了四門,現在我決定抽調全城十五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的壯丁,十人為一隊,輪番上城駐守,大家可有異議?」
話音剛落,幾個老成持重之人就紛紛出聲反對,說什麼動作過大,怕民間百姓反應過激,張陵其實也沒打算與人商量,他歷來的主張就是一言堂,他正想要說什麼恫嚇的話之時,卻有一人發話了。
「其實張大人的意見也是以防萬一的打算,方才王大人說了胡人幾年不曾走蕭關古道,但不一定今年不走,胡人雖很少自冬季出兵,但也不是全無先例。我想即使胡人出兵了,也不可能在中原太久,不然白毛風真來了,他們就有苦吃了。所以大家也不必太緊張,最多個三到四天就過去了。」
張陵心底詫異,這話說得很不錯啊,他仔細打量,見說話此人不過二十出頭,一身藏青色長衫,面目斯文俊秀。張陵心想這樣的人為何以前沒見,難不成是細作。
那青年見張陵上下打量自己,忙拱手言道:「在下徐蒙,家父徐蔭,因為家父身體抱恙不能前來,所以來暫代的。」
張陵微微一點頭,這徐蔭他是知道的,是城中縣學的博士,傳聞他身體一向不是太好,只是徐蔭對張陵一直不太買賬,他的兒子為何又提自己說話呢。張陵對徐蒙略一點頭,對眾人言道:「徐公子說的不錯,也就多則五到六天的功夫,沒有胡騎也就罷了,若胡騎真來了萬一城破,全城上下受劫掠不說,胡人一屠城大家性命都是不保。」
這些人在曲縣都有一定家業,聽到胡人屠城這四字,都是害怕於是也只得答應了。
張陵又道:「不只是如此,城牆內二十丈的民房都要拆除,以防胡人以火箭射入城中,造成失火。拆下的木料,全數給我搬上城牆。」
聽到此,這些人都有一陣嗡嗡聲,張陵好是不耐煩。這時一名兵士疾奔入堂中,言道:「大人,東門外有一股數百人的兵士請求入城,說也是淮北軍的人馬。」
「明白了。」張陵心想這方圓五十里內,除了張行野外沒有第二支淮北軍人馬了。
「曾武調撥衙役去助大家辦此事,張國柱你隨我到東門一趟。」
張陵策馬來到東門,上城樓時看見兵士們都伸頭向城下張望。
張陵亦往城下看去,城門前約有三百五十人左右的人馬,五十馬卒,三百步卒這樣。為首的人正是張行野,只見他一副狼狽樣,扯著嗓子喊道:「速速稟報你們大人,要他來東門相見,我有要事告之。」
張陵將頭探出城碟,問道:「有何事相告?」
張行野見了張陵也是面露喜色,言道:「張大人,胡人吐谷渾部的前鋒已到了曲縣不足十五里的地方,我部與胡人前哨接戰不利,遂來曲縣請求入城共同禦敵。」
張陵聞言心底一震,這張行野麾下也有七百多人,居然只與胡人前哨接戰就敗退了。張陵臉色陰晴不定,顯然在猶豫躊躇。
這時突然有人朝天邊那一指,言道:「大人,你看。」
張陵抬頭極目望去,只見夕陽下天邊一條黑線如巨浪翻湧般朝曲縣而來,雖然離得極遠,依然可見得其驚濤駭浪般的威勢。城上城下的兵士臉色都是蒼白,一陣口乾舌燥,心底恐懼地下意識道,胡人來了。
城下的兵士紛紛焦急地大喊:「請開城門,請開城門。」
張陵吸了口氣言道:「張大人,對不住了,這門我不能開。」
「這是為何?」
張陵言道:「張大人,眼下敵我難辨,萬一張大人你暗降了胡人,來騙開我城門,其後再引得胡兵入城,滿城生靈不就亡於屠刀之下麼?」
張行野臉色一僵,身後的兵士紛紛呱噪起來,指著張陵大罵。張陵卻不動聲色,張國柱在一邊言道:「大人,這麼做怕是不好,萬一傳到薛將軍的耳里,你就不好辦了。置友軍於死地這是重罪。」
張陵聽此雙眼一凌,心想這是不錯,自己雖想殺張行野,但眼下卻不能公私不分,胡騎就要殺來,有張行野這等人在也是一個臂助。
此時張行野在城下言道:「張大人,我知道我平素與你不和,但手下的弟兄們是無辜的,請你放他們入城即可,我去臨洮請全大人發兵來助。」張行野這麼說是將自己置於死地,這胡騎的前鋒四面而來已距城不到十里了,他要逃脫可是九死一生。
張行野的部下紛紛開口道:「大人,我等誓死也要追隨你。」
「大人,你去哪裡我也跟去哪裡。」
張陵聽了知道這張行野亦是深得人心的將領,這樣的對手死在胡人的刀下也太可惜了。張陵微微笑道:「張大人,我剛才不過試言而已,都是友軍如何能見死不救呢,開城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