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元輔 第184章 投名狀

    鄭皇貴妃的誠意是什麼?如果按照鄭皇貴妃在宮裡對張誠所說的,那這份誠意就是:「必教太子保申、王二公三代富貴尊崇,將來二公但有建言,本宮自也會在宮中旁敲側擊,以為策應。」

    不過,張誠覺得這本就是題中應有之義,倘若只是如此,恐怕尚嫌不足,難以滿足「申、王二公」的胃口。

    尤其是今日與王錫爵的會面看起來又不是很成功,王錫爵這人給他的感覺是相當不好說話,皇貴妃娘娘這兩條「誠意」在他眼裡,指不定就是「說了等於沒說」。

    所謂「必教太子保申、王二公三代富貴尊崇」,大抵應該是指申時行、王錫爵二人及子孫兩代後輩都能得到「太子殿下」關照。可是,別說申時行和王錫爵怎麼想,就算他張誠也覺得這話沒什麼意義。

    申時行、王錫爵兩人都是閣老,只要自己不出什麼事,這一輩子的「富貴尊崇」基本上已經算是到頂了,再要進一步富貴尊崇那也沒有——這二位又不會領兵打仗,文官封爵這種事怎麼看也輪不到他倆。

    至於他們的子孫兩代,理論上「太子殿下」將來的確有可能關照得到,可是「太子殿下」尚在襁褓之中(朱常洵出生於萬曆十四年二月,此時還不到兩歲),有些事可不好說太早。

    按照這個時代小孩子的夭折率,哪怕是天家孩子的夭折率來看,是能健康成長,還是說沒就沒,至少也要到六七歲的時候才看得出一些端倪。

    甚至六七歲都不算完全靠得住,還要看這孩子平時結實不結實。比如先帝穆廟幼時就讓很多人不敢看好,原因就是他幼時多病,哪怕只是些頭疼感冒流鼻涕,一旦出現的時候多了,也說明體格不夠強健。

    雖然穆廟在兄弟們之中撐到了最後,但……也不過是壯年即崩,這說明小時候的身體情況如何對長大之後的確是有影響的。

    不過話說回來,皇三子朱常洵目前看來倒是很健康(皇次子已夭折),反倒是皇長子三不五時病一病,讓人揪心。

    就假設皇三子朱常洵能夠長壽好了,可是他能不能關照「申、王二公」的子孫兩代,這也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首先得是當今聖上說了算啊。聖上要是活得好好的,跟世宗一樣御極四十多年怎麼辦?哪還有「太子殿下」關照的機會?等他繼位,「申、王二公」的孫子都快要當爺爺了。

    比如申時行之子申用懋,他是嘉靖三十九年生人,今年已經二十有八(虛歲),兒子都已經開蒙讀書了,三十年之後豈不是做爺爺的人?

    又比如王錫爵之子王衡,乃是嘉靖四十一年生人,今年也已二十有六(虛歲),只比高務實大一歲,但兒子也已經……連續夭折了兩個。

    順便說一句,王錫爵長子王衡的長子王鳴虞訂過娃娃親,對象就是申時行的長孫女,可惜這娃運氣不太行,才幾歲就沒了。

    於是這事反倒讓申時行很為難——他這長孫女也不過是幾歲的小女孩,還是天真爛漫的年紀,掛著「守寡」甚至「克夫」的名頭,著實太殘忍了些。可他申時行又是狀元出身的大明首輔,若是帶頭不遵禮法,難免又擔心人言可畏,真是進退兩難。

    好在王錫爵很講義氣,指示兒子王衡以未來公公的名義寫了一封休書給申用懋,請申用懋簽字畫押,雙方「好聚好散」。

    王衡這封休書寫得很煽情,把兩家的情誼說得重如泰山,只可惜兒子福薄,消受不起,但這事無論如何都不怪申氏小娘云云。

    他甚至在休書中勸申小娘子「完璧出閣」,不可拘泥俗禮,以免給兒子九泉之下「再造他孽」……總之非常誠懇。

    申用懋這邊反倒猶豫了兩個月,這才扭扭捏捏的簽了字(休書這東西在大明並非男方寫了就生效,有很多詳細的規矩),但是對於女兒的婚事,他現在反倒不敢再那麼早決定了。對於王衡的勸說,他既沒答應,也沒拒絕,只當沒看見一般。

    總之申、王二公算起後代的年紀來,一旦今上長壽,他們無論如何也指望不上「太子殿下」。鄭皇貴妃這個承諾純屬聽著不錯,實際上多半沒什麼大用——至少目前來看,聖上除了偶爾「足疾」之外,基本無病無災,實在看不出有何「不忍言之變」的跡象。

    而鄭皇貴妃的第二個誠意,其實也不值一提。倒不是說完全沒用,畢竟一旦「申、王二公」的提議在宮裡有一位極受寵愛的皇貴妃吹枕邊風,皇上同意的概率怎麼看都會高很多,可是既然大家要結盟,這難道不是本來就該有的嗎?

    因此張誠張秉筆思來想去,覺得還得再添點好處才方便開口。

    他微微一笑,對申時行道:「鄭皇貴妃說了,只要二位閣老支持皇三子正位東宮,必教太子將來保二公三代之富貴尊崇。將來二公但有建言,鄭皇貴妃也會在宮中旁敲側擊,以為策應。」

    他頓了一頓,放緩語速、加重語氣道:「不論何種建言,鄭皇貴妃都會盡力支持,力勸皇爺應允。」

    申時行目光一閃,但沒有立刻回話,反倒是王錫爵不咸不淡地問道:「哦?若是本閣部反對高日新此次收攏財權之舉,不知皇貴妃娘娘能否勸說皇上否決此議?」

    張誠微微皺眉,道:「能與不能,並非一成不變,若是您二位與皇貴妃娘娘力往一處使,咱家覺得就算皇爺最終沒有否決,至少也一定會對此事多加留意。萬一將來事情有個好歹,那高司徒肩上的責任……總會更大一些吧?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王錫爵輕哼一聲:「若天下事都有張公說的這般輕巧,元輔與本閣部倒也就不必如此勞心勞力了。」

    張誠微微皺眉,但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朝申時行望去。

    申時行悄然吐出一口濁氣,平靜如常地道:「張公當知儲事非比尋常,一旦更易初衷,便絕難回頭。我與元馭兄若這般輕易應允,異日皇貴妃娘娘見大事已定,而實學聲勢既成,亦難輕撼,於是乾脆作壁上觀……則我二人該當如何與天下心學之士交待?還請張公教我。」

    張誠不悅道:「咱家……和皇貴妃娘娘豈是那般言而無信之人?」

    申時行又不是三歲孩童,聽個「保證」就會當真,於是只是微微一笑,卻不肯再說話了。


    張誠深深皺著眉頭,看了看申時行,又看了看王錫爵,吐出一口濁氣,無奈道:「既如此,那麼您二位的意思又是怎樣?」

    申時行故意沒開口,王錫爵知他用意,於是主動道:「方才張公有句話說的沒錯,有些大事,能與不能並非一成不變。皇貴妃娘娘雖然榮寵冠於後宮,但高日新也非尋常之輩,而皇貴妃畢竟是後宮妃嬪,高日新卻是朝廷大臣。在朝政諸事之上,皇上自然還是更願聽信高日新所言。我若強求皇貴妃娘娘能一言否決高日新收攏財權之建議,或許是有些過了。」

    張誠稍稍鬆了口氣,而王錫爵則繼續道:「不過正如元輔方才所言,皇貴妃娘娘這邊倘若只有這麼輕飄飄兩句話,他與我都難以向天下有識之士交待,因此……張公難道不覺得皇貴妃娘娘應該在其他事情上先展現一下她的誠意,以及對皇上的影響麼?」

    張誠稍稍沉默,然後問道:「例如?」

    「例如?」王錫爵微微一笑:「例如此次京察,尤其是南察之中頗多冤假錯案,海剛峰更是肆意妄為,對不符他心意之官員濫加貶斥,皇上為其蒙蔽,貶謫甚多。皇貴妃娘娘若能施以援手,我與元輔也才好試探一下眾官口風……不知張公意下如何?」

    張誠略有些為難,遲疑道:「但這些都是出自皇爺宸斷,且聖意也才剛下不久,倘要即刻翻案,未免有些強人所難。」

    王錫爵輕哼一聲:「若是再尋常一些的事,我與元輔不費吹灰之力便能辦了,那還要皇貴妃娘娘從中轉圜什麼?張公,恕我直言,倘若皇貴妃娘娘連救幾個貶謫官員都覺得為難,那她想將兒子送入東宮,這恐怕就更是難如登天了,本閣部只好奉勸一句:早些收手吧。」

    張誠一時語塞。

    說起來他也覺得王錫爵這番話雖然有些難聽,但道理的確是這個道理。皇貴妃娘娘想把並非皇長子的兒子送入東宮,這是何等大事,要面臨何等壓力,想想都知道其中艱巨。如果眼下只是搭救幾個小官她都搞不定,那儲位之事還想什麼呢,不如趁早死了這條心得了。最起碼,靠著皇爺的寵愛,總也不失一世富貴。

    申時行眼力極佳,見張誠有些意動,又補了一句:「另外還有一件事,張公可以與皇貴妃娘娘說道說道。」

    張誠心說:這頭一件事已經很難辦了,你怎麼還有一件事?

    可這話顯然不能說,他只能強笑一下,問道:「未知元輔還有何事要說?」

    申時行道:「九邊各地情形,大抵不若文書中所述那般非黑即白。各地情形不一,如宣大早年亦有頗多與蒙古人私相售賣之事。我等朝中之臣對此並非不知,只是考慮到諸邊鎮各有其所難,只要防務鞏固、區劃得宜,有些事睜隻眼閉隻眼也就過去了。

    然則此前遼東李引城一事,有人拿來大做文章,說什麼話的都有……我思來想去,李引城這二十餘年鎮守遼東苦寒之地,功勞苦勞一樣不缺。如今遼東之防務也堪稱安如磐石,尤其他所主營之遼西駐地,蒙古韃子已極少敢犯,這更是其功勳所在。也因如此,他才得授寧遠伯之爵,為數十年邊帥武功之冠。

    這般一員朝廷大將、社稷棟樑,何以總有人慾行那親者痛、仇者快之事,將其除之而後快?莫非這遼東一地,自某人去過之後,便成其禁臠,再也容不得外人染指?」

    張誠聽了這話,果然一臉義憤填膺,一拍椅上扶手,憤然道:「豈有此理!天下乃是皇爺之天下,豈容他人將某地視為禁臠?寧遠伯舍家為國、仗義疏財,這是人盡皆知之事。縱然他真有與人私相售賣之舉,亦必是邊情百變之下所行權宜之計,焉能那般淺顯而論!」

    張秉筆這番話雖然說得動聽,但申時行與王錫爵何等老道,知他根本沒做什麼保證,心下都不由得暗暗鄙夷:這點小伎倆也拿來我二人面前賣弄?真是班門弄斧、孔廟題詞。

    申時行比較能忍,只是靜靜觀之,王錫爵卻忍不住哂然一笑,挑眉問道:「既然張公一眼看穿其中貓膩,卻不知張公……乃至於皇貴妃娘娘,對此可有什麼撥亂反正之意向?」

    「呃,這個……」張誠輕咳一聲,假作沉吟之色,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道:「咱家忝為司禮監秉筆,對於這等事情,倒也不是沒有說話的餘地,只是卻不便隨意提起此事,以免皇爺生疑。」

    他頓了一頓,見申時行與王錫爵都沒有要插話的意思,只好繼續硬著頭皮道:「至於皇貴妃娘娘,您二位也知道國朝自有法度,更不便主動提及。甚至就算有了機會,也只能隨機應變,不動聲色地用一兩句看似不經意之言語影響皇爺……所以,現在的問題不在於皇貴妃娘娘與咱家不肯幫忙,而是總得先有個契機。」

    張誠這話聽起來好像還是託詞,但申時行和王錫爵反而心中暗暗點頭,知道他這麼說反倒比大大咧咧大包大攬靠譜得多,也實誠得多。

    皇貴妃作為後宮妃嬪當然不能干政,這是大明朝的死規矩。哪怕此前皇上年幼、兩宮攝政之時,也沒看見兩宮繞過皇上直接下懿旨讓外廷去辦什麼事的。而對於各種政務,兩宮也從不主動表態,都是等內閣報請之後才以皇帝名義回復。

    如今皇上早已親政,皇貴妃更不是兩宮,自然更不可能主動提及政事。

    至於張誠,他雖然也是司禮監大璫,但頭上還有黃孟宇和陳矩在,自然也不敢主動跟皇帝說某件事應該如何如何——別說他了,看看黃孟宇和陳矩就知道,皇帝要是不主動詢問,他倆都不敢自行就某事發表看法呢。

    申時行覺得張誠這話還有些分寸,也不算故意推脫,於是微微頷首,道:「機會嘛,不久便會有的,只希望皇貴妃娘娘和張公心裡有所準備,莫要錯失了才好。」

    張誠心中一動,知道這就是心學派開出的第一個條件,若是他和鄭皇貴妃辦不到,接下來的事就甭提了。

    這,恐怕便是投名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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