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國相 第二百七十章 天下關係下的法家!!!(求訂閱)

    翌日。

    天蒙蒙亮。

    天空難得的放晴。

    只是隨著初陽新升,氣候卻更顯清冷。

    嵇恆縮著脖子,給自己沏了杯熱茶,然後蓋上了一層厚厚毛皮。

    這時。

    他看向了一旁。

    扶蘇正面色恬靜的端坐在席。

    扶蘇微微拱手,疑惑道:「扶蘇這次前來,實是心中有惑。」

    「近日隨著廷議事件發酵,我在朝中受到了不小阻力,原本想按之前所想推進一些事情,眼下也遭到了很多非議。」

    「我確是聽聞,這次的事嵇先生有所參與,因而想多了解一些實情。」

    嵇恆淺淺的嘗了一口熱茶,不緊不慢道:「廷議的事我知曉,不過此事對你並不算壞。」

    「這是為何?」扶蘇面露異色。

    嵇恆雙手環抱,淡淡道:「我過去曾讓你仔細看《韓非子》,眼下你對《韓非子》有多少了解?」

    聞言。

    扶蘇一愣。

    他沒想到嵇恆反考校起自己韓非子了。

    他恭敬的行了一禮,緩緩道:「扶蘇這一兩年並未有任何懈怠,一直沒忘揣摩韓非子,不知先生是想考校我哪篇?」

    「備內。」嵇恆稍微正坐。

    聽到備內二字,扶蘇臉色微微一變。

    嵇恆卻沒有理會扶蘇臉色的變化,仿佛是如數家珍一般,將《備內》篇的內容,逐字逐句的說了出來。

    「人主之患在於信人,信人,則制於人。」

    「人臣之於其君,非有骨肉之親也,縛於勢而不得不事也。」

    「故為人臣者,窺視其君心也,無須臾之休,而人主怠傲處上,此世所以有劫君殺主也。」

    「為人主而大信其子,則奸臣得乘於子以成其私,故李兌傳趙王而餓主父。」

    「為人主而大信其妻,則奸臣得乘於妻以成其私,故優施傳麗姬殺申生而立奚齊。」

    「夫以妻之近與子之親而猶不可信,則其餘無可信者矣。」

    當嵇恆把《備內》篇主要的內容說出時,扶蘇早已是臉色大變,嘴皮輕顫,雙眼驚恐的看著嵇恆,不知嵇恆究竟想做什麼。

    嵇恆淡然道:「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

    「所以我過去曾多次給你說過,不要去試探人性,更不要去考驗人性。」

    「《韓非子》一書,講的是權勢術。」

    「是帝王心術!」

    「我只是借其書向你展現一些事。」

    「信人,則制於人。」

    「若大秦信神,便要制於神。」

    「這便是我跟始皇力主借這次天象,將過往深受世人崇敬的神權給拉踩下來的主因。」

    「而這同樣是天下大勢所趨。」

    扶蘇正襟危坐。

    他已很久沒見嵇恆這麼嚴肅了。

    自不敢有任何輕慢。

    他身子微微前傾,恭敬的俯下身身子,態度十分的謙卑。

    嵇恆並未有太多理會,自顧自的說道:「對於諸子百家,每一家在不同方向,都有可取之處,在對鬼神一說上,我最為欣賞的是道家。」

    「法不講鬼神。」

    「而其餘三家都有所涉及。」

    「諸子中,墨家最講畏天,在天人關係上最為保守。」

    「甚至於墨子曾不止一次的說過,天就是一位人格化的至上神靈,能用正義的標準,賞罰人間的善惡行為。」

    「在《墨子·天志》中更是多次提及。」

    「我有天志,譬若輪人之有規,匠人之有矩。」

    「天欲義而惡不義。」

    「……順天意者,兼相愛,交相利,必得賞。反天意者,別相惡,交相賊,必得罰。」

    「是故古者聖人明以此說人曰:『天子有善,天能賞之,天子有過,天能罰之。』天子賞罰不當,聽獄不中,天下疾病禍祟,霜露不時,天子必且犓豢其牛羊犬彘,絜為粢盛酒醴,以禱祠祈福於天。」

    「.」

    「從這些話語中,便可看出墨子對神靈的擁護,甚至於墨家的一切,都是以天的意志,來定所謂的倫理是非的,墨家根本主張的『兼愛』便來自於『天意』。」

    「這種思想就我看來,更接近於西周的主流思想。」

    「因為當時天下就是熱衷災異祈禳。」

    「而同樣是在墨子生活的年代,天下已經有不少人懷疑天人相關,也開始出現重人事而不信鬼神的思想,其中保守派是儒家。」

    「孔子說『不語怪力亂神』,又說『未能事人,焉能事鬼』,這其實已表露出孔子對鬼神有所懷疑,只是下意識還是信天命,因而始終還是站在天神高於人的姿態。」

    「與墨家的篤信,儒家的將信不同,道家是很激進的。」

    「《老子》云:天法道,道法自然。」

    「道家已不再認為天是至高無上的存在了,而是認為『天』之上,還有更為根本的『道』和『自然』,『天』只是作為『自然』的一個表象。」

    「只有規律,沒有意志。」

    「這也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由來。」

    「然受限於時勢,道家只是對天的存在進行了懷疑,但對天意的消解並不徹底。」

    「即便如此。」

    「依舊是諸子百家最耀眼的存在。」

    「甚至於也是諸子百家爭鳴下最奪目的成果。」

    「因為天被降格了。」

    「既失去了人格,也不再至高無上。」

    「而這也是我推崇道家的原因,在我看來,老子對當世的最大發明非是《德道經》,而是取消了殷周以來的人格神的天之至上權威。」

    「也是從老子開始。」

    「世人開始淡化了人對天的敬畏,消解著公義的約束力,鬼神之事也漸漸轉向占問凶吉、包庇罪過等方面,然正因為此,墨家沒落已成定局。」

    「孔子雖承了這股新思潮,然儒家本就以維護西周傳統文化為己任,加之儒生一向積極的奔走於列國之間,學干祿之術,最終不免與時沉浮。」

    「所以儒家是敬畏而不流於迷信。」

    「在春秋戰國這幾百年間,天人關係受到越來越多士人懷疑和否定,沿著這個理路發展下去,離只重人事而不關心天命,其實並不太遠了。」


    「戰國末,荀子便首當其衝,道出了天人之分,向災異論提出了挑戰。」

    「只不過這種思想,並不為儒家其他學派接受,因而荀子也是遭到了儒家排擠,最終更是三進三出稷下學宮,然無論如何,在一位位先賢的懷疑下,天的權威一步步下降,對人倫道德的約束力更是每況愈下,只是這種風潮,隨著天下一統就戛然而止了。」

    「荀子之徒並未執著於學術,而是都開始執著於仕途。」

    「荀子在這方面的進步,並沒有得到更進一步的伸展,更沒有隨之影響天下,等到荀子逝去後,其他儒家學派重新掌握了主導,原本漸漸為天下拋棄的傳統祭祀,便再度興盛了起來。」

    「甚至在天下已有了神道設教的觀念。」

    嵇恆並未在『神道設教』上多說,繼續侃侃而談道:「從荀子開始,儒家內部已生出了裂隙,這是天人關係論內在的矛盾,最終以荀子被儒家除名而告終,在被其他儒士多次反對後,荀子索性拋棄了儒家自來傳承的天人相關論。」

    「不再試圖通過天約束人君。」

    「他主張性惡。」

    「而且荀子將政治的善惡,完全寄託於君主的自律上,這樣的傾向再進一步.」

    「便是只重人事,不關心天命。」

    「而這就是法家!!!」

    扶蘇正襟危坐。

    當聽完嵇恆所有的講解,尤其是兜兜轉轉落到法家時,他不禁感覺毛骨悚然。

    這是一種全新的角度。

    以儒墨道三家為視角,以天人關係為落腳,最終將這次的廷議本質,一五一十的講開了,尤其是說到這就是法家時,扶蘇只感全身戰慄,一股涼意從腳底湧上脊椎。

    冷的讓人發顫。

    「這就是先生眼中的法家嗎。」扶蘇蒼白著臉,顫顫巍巍道。

    嵇恆搖頭。

    他平靜道:「這不是我眼中的法家,而是天人關係下的法家,法家是從儒家出來的,儒家本就是一個中庸的存在,因而自會遭到墨家跟道家攻訐,在道墨兩家昌盛時,便有了激進儒家的存在,從而就有了法家的存在。」

    「不過無論是李悝、吳起、慎到、申不害,他們身上其實一直有儒家的影子,並沒有真的脫離儒家天人關係的影響,真正出現脫離的是商鞅。」

    「只不過商鞅的出現,有點超出時局了。」

    「除此之外。」

    「便只有一個韓非子。」

    「韓非子為荀子高徒,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荀子為儒家大家,只是因為為天下儒士嫌棄,才有了拋棄天人相關論的做法,但真正論下來,荀子依舊是敬畏天命的,也只是在儒家的天命觀上做了引領革新。」

    「只是並未做的那麼徹底。」

    「所以相較於稱荀子為法家,我更願意稱其為法儒。」

    「這或許也是秦的宿命。」

    「秦因商鞅這一個越時代出現的『儒法』強大起來,也因最接近法家存在的荀子高徒,最終得以一統天下。」嵇恆張了張嘴,並沒有將心中想說的道出。

    『也因李斯這一『法儒』而覆滅!』

    嵇恆搖搖頭。

    他沉聲道:「而這或許便已註定大秦只能走法這一條道路。」

    「而今天下舊風潮再起,各種野祀淫祭層出不窮,災異說、天人感應甚囂塵上,然這些註定跟秦要走的路背道而馳。」

    「所以這未嘗不是又一場戰爭。」

    「只不過這是一場沒有硝煙,沒有正面廝殺的戰鬥。」

    「然私下的刀光劍影絲毫不會少。」

    「甚至會更慘烈。」

    「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爭。」

    「大秦沒有退路。」

    「更不能有任何妥協,任何的妥協,都是對大秦的背叛,一旦拋棄了法制,便等同於拋棄了過去一兩百年的信仰,那也意味著大秦將會自潰。」

    「天下法士太少了!」

    「秦在秦昭襄王時經歷了四貴,又在始皇初年,經歷了呂不韋專政,原本的法制框架就受到了很大的影響,這也是為何朝野爭議這麼大的原因。」

    「人心變了!」

    扶蘇心神一凜。

    他已是完全明白了。

    大秦從一開始就走的是『只重人事,而不關心天命』的道路,只不過商鞅在當時只算得上是『離經叛道』,並未對此形成自己的思想,只是悶頭走在了一條超越時代的道路,而大秦也就在這種剛剛萌發的思想下一步步變強。

    甚至於.

    大秦上下都一知半解。

    只曉得要務實。

    想到這。

    扶蘇也是百感交集。

    他恭敬的朝嵇恆行了一禮,慨然道:「扶蘇明白了。」

    「大秦從一開始就走的法制。」

    「只不過大秦這條法制是誤打誤撞,全然不講道理,就靠著歷代先君宵衣旰食的努力,這才勉強從亂世殺出重圍,然隨著天下一統,大秦好似失去了一切動力,不知前路,也不知未來,所以大秦便開始試圖從其他學派中尋找方向。」

    「非是大秦無力。」

    「而是大秦從一開始就超前了。」

    「眼下大秦要做的便是重新凝合思想,將法家的思想更進一步。」

    「首要的便是駁斥天人感應。」

    「而這同樣是父皇跟先生這次要做的。」

    「扶蘇受教。」

    嵇恆微微頷首。

    他之所以給扶蘇講這麼多,便是因為扶蘇為大秦儲君,需要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做,而不是想著還可以拖延,還可以在等等。

    秦是沒有這個資格的。

    秦的拖延。

    就意味著倒退。

    倒退對大秦而言是一個危險的跡象。

    尤其是思想方向。

    思想對天下太重要了,一旦大秦重人事的思想,為其他思想所取代,尤其是天人感應思想取代,那對天下造成的動盪太大了。

    嵇恆緩緩道:「你能想明白就好。」

    「大秦其實從商鞅變法開始,就已經沒有了退路,後退那就意味著崩壞,而秦昭襄王跟始皇早年,就已經出現過了退步,結果顯而易見,大秦的很多法令都已失效,名存實亡,若是繼續倒退,法之不法,那也註定會國之不國。」

    「不過這是始皇要做的。」

    「你真正需要上心的是另外一句話。」

    「夫以妻之近與子之親而猶不可信,則其餘無可信者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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