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襄王時期。
時值開春,關中王家院落中。
年僅八歲的王綰正在纏著自家大父,詢問一些老一輩參與的河西之戰諸事……
眼下的清晨盡顯涼意,王綰的鼻頭凍得紅紅的,雙目卻又盡顯激動之色。
小孩子嘛。
最喜歡的事情,便是聽大父講故事了。
只見王家高祖收起原本溫和的笑容道:「孫兒,河西之地,本就是我大秦的故土,然失而復得……卻殊為不易,少梁一戰,打的慘啊!你大父我負責的是徵收後勤糧草,當時若非孝公求情,你大父我這顆腦袋早就沒了。」
王家高祖歷經了獻公、孝公、惠文王、武王,直至昭襄王……八十歲長壽高齡,妥妥的五朝老臣。
雖官位未頂,但始終都是大秦的中堅砥柱級別。
「啊?」
小王綰疑惑的道:「這是為什麼啊?戰場上打的慘,可大父負責的是徵收糧草,這事兒不是很安全的嗎?」
小王綰已經聽自家祖父說了很多過去的戰爭故事,所以他對前線和後勤的概念,還是比較熟知的。
王家高祖笑著搖了搖頭:「孫兒,打仗哪裡的安全一說啊?尤其當時的魏武卒那可老霸道了,他們武器、甲冑和配合的都很好,我們老秦人能夠拼得……也就只有一個不怕死了。」
「問題是不怕死,並不意味著就一定能打贏仗,你吃不飽飯,沒有力氣,到了戰場上再怎麼不怕死也沒用的。」
「可我們那時候窮啊!打大仗我們耗不起,最後從關中徵收糧食,其實就是在跟百姓搶糧……」
「這就等於,要麼餓死百姓,要麼餓死前線銳士。」
「孫兒,如果是你,你怎麼選?」
……
王家高祖問出了一個非常經典的問題。
戰爭就是如此殘酷。
前線得搏命。
後方也得搏命。
區別在於,一者是抗敵,二者是飢餓。
「這……這……」
小王綰咬了咬嘴唇,道:「那肯定還是得保證讓前線銳士活命。」
王家高祖:「為什麼?」
小王綰:「為了……為了……反正就是不能讓敵人打敗我們。」
小王綰自然不懂這其中的關節,他只是單純的想要打贏仗。
勝利。
是刻在每一個老秦人的骨子裡的。
「呵呵,你小子說的對,卻又不夠充分。」
王家高祖輕聲道:「孫兒,你記住,如果有一天你也遇到了同樣的難題,你必須得收起婦人之仁,竭盡全力也要保證前線銳士活命。」
「因為百姓餓死了,土地依舊是我們大秦的。」
「可如果前線銳士都餓死了,敵人就會做大衝進來,然後搶我們的地,殺我們的人。」
「到時候,人跟地……我們一樣都保不住。」
……
寧肯站著死。
絕不跪著生。
真逼到了那個境地,哪怕餓死大量百姓,也得不惜一切獲得勝利。
否則。
敗者,照樣還是得失去一切。
與其在失敗中承受壓迫和掠奪,不如讓自己化身虎狼,縱然食親之肉,也要和敵人同歸於盡。
「大父,我記住了。」
小王綰年紀不大,悟性還是挺高的,一下就明白了自家祖父的意思。
沒了百姓,國還在。
沒了銳士,大秦就會亡國,就會失去土地,失去所有。
「大父,少梁之戰我們最終贏了嗎?」
小王綰好奇的挺直了腰板。
王家高祖聞言也忍不住微微揚起了下巴:「那當然是贏了的,我們生擒了魏軍上將軍公叔痤,爾後魏軍大敗……只可惜,獻公在少梁之戰中也受了重傷……」
說到這裡。
王家高祖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他現在每每想起,仍舊會覺得獻公不容易。
太不容易了。
「對了孫兒,其實你大父我並不是負責後勤糧草的主官。」
王家高祖又轉而道:「我們當時的後勤主官乃是櫟陽令,他死了……你猜他是怎麼死的?」
王家高祖開始給自家的孫兒出題。
小王綰聞言立即道:「想來一定是被敵軍繞路偷襲埋伏了吧?」
小王綰覺得似乎只有這個原因了。
不然什麼櫟陽令,比他祖父還高的官,又怎麼會死呢?
「我們確實中途受到了襲擾,不過都是一些小股敵軍,並沒有太大的變故。」
王家高祖深吸一口氣,道:「櫟陽令,他是被活生生餓死的……你能想像嗎?一個主管糧草軍需的上官,竟然能夠被餓死……我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是極為震驚的。」
「同時也正因為櫟陽令的捨身,方才換得我們沒有被軍法明正典刑。」
「否則八千石的軍糧,我們只徵到了四千石,一半之數,軍法如山,我們不死也得遭受重懲。」
「因此,在我看來,櫟陽令雖然身居後方,卻一點都不比前線銳士爬冰臥雪,沙場喋血來的容易。」
「戰爭之下,人人艱難。」
「好在最後是我們贏了,更好的消息是我們現在也壯大了,但孫兒你依舊要記住……我老秦人先輩們的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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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家高祖對於昭襄王時期的大秦,是非常欣慰且滿意的。
誰能想到。
他們又開始能夠東出了。
以前他們可沒被三晉各種按著頭欺負。
尤其是那大魏王,言及魏國商人的財富,可以把秦國最後一根茅草都給買完……說白了,就是拐著彎嫌棄他們窮嘛。
那他們老秦人真窮嗎?
沒錯。
他們那時候真是窮的沒眼看,前線士卒確切的來說,根本沒法叫銳士,因為他們別說是甲冑了,甚至連較好的衣服都穿不起。
就窮到了這個地步。
可他們依舊贏了,直面魏武卒的鋒銳長戈,箭如雨下。
他們寧死都是直面敵軍……無一人背身而逃……
也正因為這股向死而生的堅韌。
才讓大秦走到了今天,乃至於再次開始東出圖霸。
另外。
這是王綰對於自家祖父,印象最深的回憶。
深到他每每想起,都覺得恍如昨日一般……歷歷在目……
而他跟自家祖父的最後一面,是在前往田間地頭的路上。
王綰記得很清楚,那時他才十歲,坐馬車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個很可憐的獨臂乞丐,一副快要餓死的樣子。
王綰一時心軟,便把手中的墩餅扔給了對方……
然而。
他的這個舉動在被自家祖父發現以後,卻遭到了非常嚴厲的訓斥。
「錚!」
王家祖父直接拔劍,爾後甩手把劍插在了墩餅之上。
那獨臂乞丐見狀立馬畏懼的縮回了手。
王家祖父則是下車親自把墩餅又撿了回來,並狠狠的敲了一下王綰的腦袋:「吃了。」
王綰捂著腦門有些委屈:「大父……」
王家祖父:「怎麼?嫌掉地上髒了?」
「沒有……」
王綰見自家祖父生氣,哪還敢唱反調,他接過墩餅以後,都沒有拍,就著地上的灰塵就開始大吃了起來。
王家祖父也沒有制止……
這墩餅俗稱盔餅,非常結實,行軍打仗的時候往胸前一掛,就相當於披了一層輕甲,餓了以後低頭就能啃……主打一個方便……
至於什麼髒不髒的。
只能說你還不夠餓。
餓急了哪還管那些,什麼都能吃,這盔餅已經是非常好的主食了。
儘管以王綰的家庭條件,他早已能夠吃到更好的美味佳肴,但王家高祖依舊會讓他常吃盔餅,理由是不能把嘴養叼了。
小孩子,就是得折騰些養。
這是由秦朝過去的生存狀況所決定的。
如此。
一直等王綰把沾土的墩餅全部吃完以後,王家高祖才收回長劍,道:「上車。」
王綰不敢違背,肯定是得老老實實的跟著自家祖父後面,又重新上了馬車。
不過在這個過程中,王綰本能的看了地上的獨臂乞丐兩眼,只見後者已經面如死灰,整個人都蜷縮成了一團……
隨著馬車再度前進。
王家高祖才緩聲道:「孫兒,你記住,永遠不要同情無功者。無功,他就該填不飽肚子,他就該是這等下場……我們只需尊敬有功之人,絕不需要那多餘且無用的同情。」
王家高祖對於商君的軍功爵位制度,極端認可。
原因很簡單。
在實行軍功爵位制度以前,大秦真的很弱,縱然有一股不要命的架勢,在戰場上也還是輸多贏少。
是商君變法和軍功爵位制度讓他們走向了強大。
也讓王家變得越來越好。
王家自然會維護這個制度,並貫徹有功者顯榮,無功者低人一等的理念。
反正一句話。
只要你有功勞,你說什麼都是對的。
你若沒有功勞,在有秦法框限的前提下,哪怕對的也是錯的……
這,便是大秦當時的全民共識。
功爵至上。
替代了一切的道德準則,非常的簡單且粗暴。
再搭配細緻到苛刻程度的秦法作為托底……便形成了秦國的社會制度……
「大父,我明白了。」
王綰點頭道:「對無功之人的同情,便是對有功之人的不尊敬,我以後不會了。」
王家高祖聞言滿意的點了點頭:「嗯,很好。」
這是王綰和自家祖父最後一次較為深切的交談。
他記得那天前往田間地頭,迎著朝陽,自家祖父忽然說有些累了,得歇歇……
結果在地上一歇,自家祖父就永遠的閉上了眼眸。
從那以後。
王綰便永遠的記住了,有功者顯榮,無功者……哪怕是餓死了,那其也是該死……
又過了些年。
王綰在自己父親的提攜下,開始在地方上進行歷練,並熟悉治政諸事,在這方面他很有天賦,很快就有了政績,也獲得了諸多賞賜。
直至二十餘歲的時候。
王綰的父親,把他舉薦到了呂不韋的身邊。
當時。
呂相掌國執政,權傾朝野,又攻滅了東周,威望大盛!
這才獲得了關中文武新貴的認可,並紛紛舉薦起了自家子侄。
王綰初見呂相的時候,他覺得後者是個很和氣的人,沒什麼架子,也沒什麼威勢……
那麼問題來了。
王綰最初是怎麼看呂不韋的呢?
答案是賤商投機,不配登臨高位。
縱然呂不韋攻滅了東周。
也沒有改變王綰的看法。
畢竟東周國那都啥樣了,大秦出兵滅之,能有啥難度嗎?
但是當王綰親眼見到呂不韋以後,他發現後者的身上,商人的氣息很淡。
沒錯。
就是商人的氣息。
市井商賈,唯利是圖。
隔老遠就會做出一股讓人作嘔的小人姿態。
王綰向來見之不屑。
而呂不韋原本是趙國豪商,現在又是秦國相邦,其自然跟王綰印象中的市井商賈,截然不同的。
就這樣。
王綰受到了呂相的親自接待,後者對他的重視,也換得了他的改觀。
同時對於呂不韋來說,這也是對關中文武新貴的一次示好。
後來在保舉官位的時候。
呂相不僅招來了王綰,還有一個號稱稷下大才的傢伙,也就是李斯……
呂相出題:大秦如何才能夠一統天下。
……
喜歡大秦:我攤牌了,我是始皇嬴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