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地黃河貪腐案結束。
高漸離的頭顱開始巡列於中原各郡。
河內郡郡守甘琅,修繕黃河不力,下轄區域又兩度出現刺王殺駕之事,當即問罪處斬。
右相王綰由於家中老父病故,外加受到舉薦刺客獻曲的牽連,主動請罪,並辭去三公右相之職。
皇帝允准王綰致仕,不過甘琅闖下的禍事,造成了修繕黃河的款項虧空,這個需要王綰用家產來補。
這就相當於破財免災了屬於是……
對於王綰而言,他一點都不感到後悔,畢竟相較於呂相的全族遷往蜀地,後又賜鴆酒而死……他王綰頂多就是貼掉家產而已。
皇帝總不可能讓他全家以後都去要飯吧?
該有的三公體面,肯定還是有的。
只不過王綰肯定沒法像過往那麼有錢了。
至於……王綰究竟後不後悔這麼做……
人生在世。
哪裡的那麼多後悔,做了也就做了。
御駕營地前。
王綰需要率先回到關中,孑然一身,毫無所留。
王翦、馮去疾,馮劫、屠雎、蒙武和尉繚子等人,全部都來送行了。
許尚肯定沒來,他還在睡懶覺。
這時。
馮去疾率先輕嘆道:「王公,這樣真的值得嗎?」
馮去疾其實有些不明白,王綰為何非要阻礙皇帝修繕黃河。
最後把自己搞成這般下場。
又是請辭,又是賠掉所有家產。
何至於此啊?
「馮公,人活一輩子,不問值不值得,但問應不應該。」
王綰現在只覺無官一身輕的道:「你若不信,看看尉繚子前輩,他所做之事,不僅賠上了自己的一生,而且還因為夫子的緣故半途而廢了。這麼一看的話,尉繚子前輩豈非更加不值得?」
尉繚子用一輩子鋪墊自己的天命局,卻都被許尚給破壞了。
從某種角度而言。
尉繚子等於是白活了。
可尉繚子明顯並不這麼認為……
「你們兩個小輩,倒是開起老夫的涮了。」
尉繚子深吸一口氣,道:「人生短短几十年,怎麼過不是過?稀里糊塗,有個差不多就行了,值不值得……反正都已經做過了,說再多已是無用,不如看開一些了。」
尉繚子以前覺得王綰也就那樣,中規中矩,沒啥特別的。
可這回王綰卻讓他感到有些刮目相看了。
這也是他專門前來相送的真正原因。
一個人。
一輩子。
只為踐行自己的信念。
無論立場如何,都是可敬的。
「尉繚子前輩言之有理。」
王綰笑笑繼續道:「那我們就到這裡吧,來日方長。」
王綰沒有讓眾人繼續送他……
在上馬車的最後。
王綰鄭重的朝著眾人行出大禮。
以後建設大秦諸事,就得靠各位了。
他王綰暫且退場,也是到了該歇歇的時候了。
眾人還禮,爾後目送王綰乘坐馬車慢慢消失在了風雪中。
四人三公去其一。
大秦左右相,現在僅剩李斯一人。
馮去疾是補不了位的。
因為許尚和嬴政已經著手成立內閣了,這意味著宰執相邦的職位,勢必會被慢慢取代。
此乃不可逆的大勢。
至於河內郡郡守,與東郡郡守的新任人選,則都由軍武勛貴內部舉薦,也就是讓王翦和屠雎保舉兩個人選。
沒辦法。
現在連察舉制都沒有。
許尚提議的九品科舉制,也不可能立馬就能推行開。
現在只能從朝堂各個派系中挑人,然後儘可能的做到地方上的行政平衡。
而關中勛貴派系的一把手,現在肯定就是馮去疾了。
關中馮氏一族終於熬出了頭,能夠更進一步了。
好處是什麼呢?
自然就是朝堂話語權,人事任用權都大幅度的上升了。
副手你干任何事情,就都是要有商有量的,乃至於頻繁向上請示。
一把手則能夠根據自己的想法,進行施政,讓下面的人怎麼做就怎麼做。
這裡面的區別可就太大了。
後續。
皇帝的東巡鑾駕又在魏地待了幾日,主要就是地方郡縣官員的人事調整什麼的。
殺了一批,自然就得再挑上來一批。
另外。
王離被留在了河內郡,需要配合鄭國詳細勘察黃河,並按照夫子的束水攻沙方案,還有在黃河上游種樹諸事,都需要實地勘探。
這些事兒許尚肯定不可能一一去辦,都得鄭國和王離實打實的去跑。
這可苦了我們的小王同志了。
他堂堂軍武第三代……現在幹上包工頭的活兒了,這上哪兒說理去。
奈何。
小王同志縱然心裡八百個不願意,自家老爺子的話也還是要聽的,不然真得揍他。
而鄭國有了王離做後台,再有皇帝的欽點,還有頂頭上官馮去疾的配合,來年修繕黃河的事兒,也就非常靠譜了。
……
三日後。
皇帝的東巡隊伍正式前往了關中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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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經韓地三郡的時候,順帶進一步清理了韓氏公族,倒也沒有全部斬盡殺絕,主要砍了幾個,其餘全部抄家流放,再度充盈了一次國庫。
抄家……
應該算是搞錢最快的方式了。
尤其還是皇帝親臨的情況下,基本上經辦官吏是不敢大幅度剋扣的,至於順帶小拿一手,小發一筆,這是難以避免的。
大秦這已經算是很可以了,剛剛開國,本身秦國官吏的素質都很高,再加上秦法的框限,以及黑冰衛的監督等等。
已經讓大秦在抄家充實國庫的過程中,儘量減少貪墨諸事。
正常情況下。
抄家官吏,上上下下拿個五成都是常有的,跟國庫五五分賬。
甚至膽大的敢拿七成。
國庫三成,官吏七成。
比如滿清總督陳輝祖在抄家巨貪王亶望的過程中,啥好東西都讓他拿了,然後弄了些劣質假冒的玩意兒上報充數。
結果有人把這充數的東西,送到了皇后的面前,乾隆頓時大怒,把他的皇后當成天橋擺地攤的了?
竟然送這樣的偽劣東西作為進貢……
嚴查之後。
陳輝祖供認不諱,確實貪的8太多了,找補都沒地兒找補。
於是。
陳輝祖也被抄家了。
那麼問題來了。
陳輝祖在被抄家的過程中,有沒有官員也上下其手呢?
答案是必然的。
儘管皇帝大怒,可下面該分贓也還是要分贓的。
無非就是少分一些。
亦或者……換個由頭……
比如某官員上報,把抄家陳輝祖的賬面所得,全部拿去給某郡賑災。
皇帝只要同意了。
抄家款也就變成賑災款,換個流程大家繼續分……
這就是官場的規矩。
有時候你只有皇帝的一紙詔命,絕對是遠遠不夠的,旁人想要使絆子,動動手指就可以。
相比之下。
大秦當前的官場風氣,已經算是非常好的了。
很快。
東巡隊伍來到了函谷關,大秦之門戶所在。
許尚坐在黑冰車駕中,看到了不少督運軍糧的官吏,這不由得讓他想到了一些事情。
「小儒生,如果你是督辦糧草的上官,你會怎麼貪腐?」
許尚還是沒有輕易繞過貪腐的話題……
因為他發現小儒生的閱歷有點嚴重不足,他很有必要在貪腐的門道方面,多多提點後者幾句。
旁側。
嬴政和華陽太后則是饒有興致,自古管糧食的官吏,都是肥缺中的肥缺,他們對於下面的貪腐手段,其實也都是知道一些的。
尉繚子也不例外……
近來尉繚子有些生病了,看得出來,他的身體也即將到達年限了,整個人越發的消瘦,唯獨還剩一雙眼眸還算明亮。
沒錯。
尉繚子的眼睛並沒有老人獨有的渾濁,這或許就是他境界極高的佐證吧。
這時。
扶蘇撓了撓頭,道:「按照之前夫子所說,貪腐無非就是挪用或者自己獨吞剋扣……」
許尚聞言不由得搖了搖頭。
扶蘇這就有些照本宣科的味道了。
這說明扶蘇平時對於官場規則,並沒有很深的研究,甚至於都不怎麼留意,這是不對的。
我們需要熟悉一些潛規則,並知曉在什麼時候需要針對性的反貪發力,這樣才能夠獲得良好的效果。
「小儒生,你想做好地方官,最重要的是什麼?」
許尚打算從做官的角度,帶著小儒生進一步領略何為官場潛規則。
這是一整套共識體系。
跟所有人的利益鏈條都掛鉤。
很多時候。
並不是派遣一個清官上任,就能夠保證下面沒有貪墨發生的。
「最重要的是……」
扶蘇皺眉想了一會兒。
嬴政見狀不由得扶額無奈,他這這個長子什麼都好,就是對於官場的灰色地帶,了解太少,參與也太少。
華陽太后笑笑,她倒是感覺挺正常的,一開始很多人都是抱著純粹的廉潔為民的心思。
然而。
現實卻會教會我們。
權力從來從上至下的。
何時才會從下至上……屆時肯定都天下大亂,改朝換代了個屁的……
「最重要的是朝廷得有自己的後台?」
扶蘇試探的詢問了句。
許尚笑著補充道:「遠遠不僅如此,像這種管糧道的肥缺差事,分別負責了糧食的徵收、運輸和下放,就註定得把朝廷的三公九卿全都打點到位了。」
扶蘇聞言震驚:「全部嗎?這……不太可能吧。」
扶蘇表示,正常來說在朝廷裡面有一個能夠說得上話的靠山,不就穩當了嗎?
咋地還要把朝堂上下都給打點一遍。
這也太可怕了。
那每年得用多少錢打點?
單是想想數目,就足以旁人頭皮發麻了。
「當下大秦的官場風氣較好,自然只需打點好朝堂上的主要靠山就好,比如關中勛貴派系,現在就多給副相馮去疾送送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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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尚頓了頓,接著道:「可一旦到了帝國的中後期,那情況自然又大不一樣了。像糧道這樣肥得流油的肥缺,你敢不懂規矩,人家轉頭就會給你使絆子,尤其是朝廷里的人。」
「所以你想坐穩糧道官的位置,就必須得把朝廷的上上下下都給打點妥當了。」
「讓京城的同僚全部都滿意,你的位置才能坐的長久且安穩……
那麼問題來了,當你花了大價錢打點完朝堂的三公九卿以後,來到地方上到任,結果卻發現前任給你留了個虧空,你怎麼辦?」
……
許尚現在給出了第二題……
剛剛的第一題是上任前,對於朝堂上三公九卿的打點孝敬諸事。
而第二題就是面臨前任的部分貪腐虧空,你該怎麼選?
正常人肯定會想。
老子在朝廷花了那麼多錢,養活了那麼多人,不就是等到這個時候用的嗎?
誰敢留虧空搞我。
我分分鐘彈劾死他丫的。
果不其然。
「上報。」
扶蘇義正詞嚴的道:「必須上報,前任虧空,咱們怎麼能夠視而不見呢?再者,也沒有人願意白吃虧不是……」
對啊!
前任搞出來的虧空,現在全都算到了我的頭上,那我豈不是成了冤大頭。
我百分百不能願意的好伐。
「不不不。」
許尚擺了擺手道:「比如前任留下的虧空,都在規矩之內,你就得賣前任這個面子。」
「而且不僅是前任……你想想你的前任這麼多年,花錢打點了多少官員,有多少人脈。」
「現在因為一點虧空,你把他和他背後的那些靠山和人脈,全都給得罪完了,這麼一搞……反而顯得你成了那個不懂規矩的人……」
「所以你只能接手這個虧空。」
……
許尚此言一出。
也就解釋了為何一個地方上的肥缺,歷任會累計越來越多的虧空,所有接任者都會選擇默不作聲。
直到最後那個接任者,發現實在是兜不住了,時刻都處在東窗事發的邊緣,最終只能上報。
亦或者到死都不會上報……
對,沒錯。
最後那個爆雷的官員,很可能會自認倒霉,因為他把這事兒給捅上去,就等於把所有的前任官員,以及這些人背後數不清的靠山人脈,全都得罪了。
你能怎麼辦?
你不死就能有好下場了?
你只能捏著鼻子認,最後成為那個背鍋的人。
「夫子,這……這都是什麼官場潛規則啊?」
扶蘇無比憤慨的道:「這未免也太憋屈了,不僅要打點朝堂上的三公九卿,還要默認接手前任留下的虧空,膽敢彈劾就是不懂規矩……這都算是什麼破規矩……」
扶蘇最後甚至忍不住有點爆了粗口。
這還沒正式當官呢!
就花出去了不知道多少錢,然後還得背上一大筆虧空。
這麼當官未免也太難了吧?
妥妥的冤大頭啊!
「小儒生,這才哪到哪啊?」
許尚咧嘴一笑:「關關難過關關過,現在就當你是正式的糧道官了,你送糧就得跟駐防校尉進行交接,如果駐防校尉說你這批軍糧乃是多年陳糧,亦或者挑別的刺兒,下面那些等著領俸祿的萬千銳士就得鬧翻天,你怎麼辦?」
說白了。
你糧道官對於駐防校尉也得打點到位,大家互幫互助,一起發財。
頓時。
扶蘇直接開擺的道:「夫子,我現在就想問問,這前前後後,上上下下,各種打點和虧空款項的巨額花費……錢從哪兒來啊?」
是啊!
錢從哪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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