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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來到右金吾衛營門之外,看到數十將校在營門兩側整齊列隊迎接,張亮心中泛酸、五味雜陳。
為了光明正大履任右金吾衛,重新樹立威嚴,他犧牲掉了與李勣之間僅餘的一點香火情份,目前看或許值得,但長遠去看未必沒有後悔的一日。
可事已至此,若不能履任右金吾衛、進而掌控右金吾衛,他的仕途生涯就將至此而止,這對於一個權力欲極重的人來說,不啻於滅頂之災。
犧牲再大,也能迎難而上、勇往直前。
只要能夠掌控右金吾衛,兵權在握,區區香火情份也就不算什麼
振奮精神,張亮在一眾將校簇擁之中進入軍營,直抵中軍帥帳,居中而坐,將校分列左右。
環視左右,張亮心中頗為唏噓,當年他也曾麾下千軍萬馬,這種高高在上、令出如山的感受已經多年未能享受了。
真好啊收拾心情,張亮臉上滿是威嚴,瞅了一眼身旁的王玄策,沉聲道:「自今日起,以往那種動輒全軍拉練的規矩全部取消,每一次出營拉練,必須有本帥之帥令
,任何人不得擅自為之,否則軍法從事!都聽明白了?」
下面將校互視一眼,聲音稀稀拉拉、雜亂無章的應允:「明白。」
「知道。」
「謹遵大帥之命。」
「我就說這勞什子的拉練累死個人,取消了正好!」
「誰說不是呢?一天天累得狗一樣,這哪是當官?簡直是遭罪啊!」
「別瞎說,狗子可沒咱們這麼累。」
帥帳里七嘴八舌、鬧哄哄一片,菜市場一般,毫無紀律可言。
張亮黑著一張臉,拍了拍身旁的書案,喝叱道:「都給老子閉嘴!吵吵鬧鬧潑婦一般,成何體統?」
眾人噤聲,帥帳安靜下來。
王玄策道:「啟稟大帥,有一要緊之事需大帥定奪。」
張亮側目看去:「何事?」王玄策拿出一份宗卷上前兩步雙手遞給張亮,恭聲道:「之前負責全軍後勤供給的校尉賀蘭楚石有貪墨瀆職之行為,事發之後勒令其停職、詳細調查,現在調
查結果已經完成,其貪墨瀆職之罪確鑿無疑,人證物證俱在,請大帥定奪如何處置。」
張亮拿過宗卷,覺得有些燙手。他自然知曉賀蘭楚石何人,逆賊侯君集的女婿,房俊之妾室武媚娘之姐武順娘的夫家小叔子,而武順娘喪夫,與房俊之間不清不楚,賀蘭家還曾是關隴門閥
的中堅之一,如今雖然落魄、輝煌不及當年,卻不能抹煞其身份。
時至今日,關隴門閥早已日落西山、榮耀不在,朝堂之上的勢力更是被連根拔起,可在軍中卻依然存在著影響力,諸多中下層軍官都有著關隴門閥的背景。
這樣一個人,無論如何處置都不恰當。嚴懲賀蘭楚石,不僅有可能引起軍中關隴門閥背景之將校的憤慨,更有可能讓房俊有再度出手的理由——我雖然答允英公不為難你,可你這般肆無忌憚的處
置我的人,我不要面子的嗎?若是輕輕放過同樣不妥,這可是貪墨瀆職之罪,自己前腳將人放了,軍中司馬、御史言官就會馬上群起彈劾,自己這個大帥坐得顫顫巍巍,鬼知道會否椅子
還未熱呼便被罷免
沉吟少許,張亮道:「此事之詳細究竟我並不知,宗卷我拿回去看一看,了解透徹之後再做定奪吧。」王玄策面有難色:「大帥明鑑,因為右金吾衛主帥始終空缺,無人有權做出處置,所以這件事已經耽擱許久,賀蘭楚石也只是勒令在家閉門謝客,並未監禁,
更未追繳其貪墨之錢財若是繼續拖下去,一旦事情有變,怕是有麻煩啊。」
張亮不耐煩的擺擺手:「此事我心中有數,若不能明斷是非便隨意處置軍中將校,本帥如何服眾?又如何彰顯軍紀嚴明?廢話無需多說,就這麼辦吧。」
必須當著眾人的面給王玄策一個難堪,一點一點將丟失的威望找回來。
王玄策很是好脾氣,躬身施禮:「大帥英明,您是主帥,吾等唯令是從。」
張亮蹙眉,隱隱覺得這話有些陰陽怪氣:權力與責任等同,掌握了權力的同時,也要承擔相應的責任。
看著手裡的宗卷,這件事怕是沒那麼簡單
一般來說,主帥履任之後是應當留宿軍營的,更何況張亮面臨的局面很是緊張,需要大量時間、精力去熟悉軍中環境,該籠絡的籠絡、籠絡不了的想辦法調
走,以便於徹底掌握右金吾衛。
可他心中有事、惴惴不安,傍晚時分便離開軍營,帶著部曲返回長安城,去往彭城縣公、崇賢館學士令狐德棻府上。
令狐德棻自然不會見他,兩人之間沒什麼交情,況且令狐德棻這幾年不理外邊風捲雲動一心著書立說,哪裡理會這些破事?
求見的是令狐德棻次子令狐修穆。
西側跨院正堂之內,令狐修穆請張亮上座,上茶之後寒暄幾句,張亮直抒來意。
「前些時日,賀蘭越石因貪墨而遭停職,賢弟對於此事可有了解?」坊市之間皆以為「令狐」與「長孫」「賀蘭」一樣都是胡姓,實則不然,「令狐」乃是「姬姓」後裔,地地道道的華夏姓氏。不過令狐德棻當年與賀蘭淹相交莫逆,兩
家有通家之好,所以張亮才登門查詢究竟。
令狐修穆一愣,奇道:「隕國公何以提及此事?」
張亮也不相瞞,將王玄策推給他賀蘭楚石一案的經過說了,並且一臉唏噓的吐出自己當下之困境令狐修穆沉吟道:「這件事怕是不簡單啊,賀蘭楚石當初是走通了房俊的門路才能安插進右金吾衛,結果沒幾天的功夫便爆出其貪墨、瀆職,被勒令歸家等候
審查,當時不少人還說房俊果然一手遮天,連這般犯下大罪都不是收監候審而是歸家等待,現在看來,這其中未必沒有其他緣由。」
張亮愕然:「賢弟之意,該不會是認為賀蘭楚石之所以犯下大罪,乃是房俊設計陷害吧?」房俊與賀蘭家媳婦武順娘暗通款曲之事,坊市之間早已不是什麼新聞,早已成為長安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賀蘭楚石能夠進入右金吾衛,必然是武順娘求到
了房俊面前,可房俊為何要設計構陷使得賀蘭楚石犯下大罪?
若是不想答允,完全可以拒絕,何必多此一舉?
令狐修穆道:「倒也未必就是構陷,這種事若是自己沒沾,誰能構陷得了?」
張亮卻不這麼認為,即便不是房俊構陷,也一定是房俊示意王玄策等人將賀蘭楚石拿下,否則以房俊的威望豈能護不住區區一個賀蘭楚石?
令狐修穆續道:「這件事當真棘手,賀蘭楚石一邊掛著房俊、一邊掛著關隴門閥,處置或者不處置、乃至於處置得輕還是重,都有可能引發反噬。」
關隴門閥如今元氣大傷,在朝堂、軍中的影響力極其衰弱,似賀蘭楚石這樣能夠走通房俊門路的子弟可謂是被寄予厚望,貿然處置,關隴門閥如何能忍?
關隴子弟在軍中還有不少,雖然沒什麼能夠拿的出手的人物,卻也有著不小的影響力。或許不能成為張亮的臂助,但若是噁心噁心張亮卻不難。可若是不處置,萬一賀蘭楚石當真是房俊授意構陷拿下的呢?好不容易犧牲掉最後一點香火情份懇求李勣給他說話在右金吾衛站住腳,回頭放過房俊想要拾
掇之人,這豈不是明擺著跟房俊唱反調?
若是房俊發飆命令右金吾衛這些人再次找自己麻煩,李勣可不會再幫自己說話了
這是個大坑啊,進退維谷、左右為難。
張亮憤然道:「王玄策這個狗東西,欺人太甚!」
一件明擺著早可以處置完畢的事情,非得拖到他履任之後再拿出來,這也太壞了!
對於依靠劉洎得到右金吾衛大將軍一職,他已經隱隱感到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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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老實實做一個刑部尚書不好嗎?高官厚祿、生殺予奪之大權在握,走到哪裡都可以耀武揚威壓人一籌,何必非得回到軍中蹚渾水?這人腦子不怎麼樣。」
晚膳之後,房俊在花園內散步消食,王玄策登門拜訪,兩人一起坐在涼亭里喝茶,王玄策忍不住吐槽。房俊笑著搖搖頭:「自然是腦子不怎麼樣,否則以他的資歷豈會混到今日這個模樣?不過離開刑部倒也不是他主動為之,實在是刑部是水太深,需要的專業知識太強,他一個行伍出身的兵痞豈能玩得轉?更何況刑部雖然名義上屬於『三法司』之一,卻是排名最末的一個,以張亮的心高氣傲,豈甘心於附庸?尋求前往軍
中一呼百應、令出如山,自然可以理解。」隋唐兩代刑部的職權範圍有限,除去審訊、斷獄之外,只限於對平民及七品以下官員有行刑權,但一般沒有處罰權,因為處罰權基本屬於大理寺,而對中高
級的官員也基本歸屬於三省中的「門下省」監管。
頭頂上有兩個強力衙門所壓制,且因為專業知識不強還要時刻注意不要被本衙署的下屬們「背刺」,實在不是一個好差事。
如何比得上在軍中呼風喚雨、一手遮天?
王玄策點點頭:「倒也是。」
旋即嘿嘿笑了起來:「末將把賀蘭楚石那件案子移交給張亮,由他處置,想必這會兒正頭疼呢。」
房俊莞爾。
李勣的面子自己的確要給,也保證讓張亮順利履任,可往後張亮在軍中是否一帆風順、麾下將校是否唯命是從,那就是李勣管不了的了。
至於張亮想坐穩大將軍之職,然後一點一點排斥異己、掌控全軍,那就是想瞎了心。左右金吾衛乃是他囊中之物,豈容許他人染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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