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存續院說繼續,那便繼續。
槐詩毫不客氣的從箱子裡翻了一管源質精粹出倒進嘴裡,補充了一下掉下去一截的藍條之後,把剩下的東西隨手塞進了口袋裡。
送上門的羊毛,薅了!
而存續院的來客無動於衷,好像根本沒看到一般,絲毫不在乎。
只是等待著接下來的數據和結果。
鑄造,再啟!
這一次,在槐詩手中,數珠丸恆次只是一聲低吟之後,便消散無蹤,像是蒸發了一樣,毫無徵兆。
可就在那一瞬間,槐詩卻感覺毛骨悚然,聽見空無一物的身後傳來輕柔的腳步聲。
在場的每個人都感覺內心中升起的寒意。
劍聖的輪椅旁邊,陪護的隨從已經僵硬在原地,感到了近在咫尺的惡寒,渾身凍結。
就在那個白髮老人的身後,光芒黯淡的影中,有隱隱的輪廓浮現。
像是頭戴竹笠僧侶的僧侶,披著暗紅色的法袍,手腕與脖頸之間纏著層層的念珠,而面目卻隱藏在斗笠之下的陰暗中。
只有隱隱的血光勾勒出了眼眸的位置。
正低頭,俯瞰著那個老人的背影。
上泉毫無反應,甚至連渾濁的眼眸都未曾動搖過一分。
「怎麼了,假和尚?」他沙啞的問,「想著,度化我麼?」
「為時已晚。」僧侶漠然的搖頭:「施主塵執熾盛,六根污濁,孽業積深,早已墮阿鼻叫喚之境。佛法,已然無計可施」
「那還等什麼?」
上泉嗤笑,敲著膝前的利刃之鞘,故意將伸長的脖子,將乾枯纖細的脖頸露出來:「早就聽說,數珠丸恆次是殺魂誅邪之劍……」
他說,「如我這般邪魔,還請閣下試斬之。」
「正該如此。」
染血的僧侶抬起手,摘下了斗笠,自血火籠罩的面孔之上,浮現出了聞道而喜的狂熱,沙啞呢喃:
「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那一瞬間,血色和邪意褪盡,至純至淨之刃自從鞘中展露,向著劍聖的脖頸,斬!
幻光,一閃而逝。
那速度已經凌駕於電光之上,幾可同思緒和念頭的運轉相比擬,不,比那還要更快。因為斬落的並非是存在的物質,而是由覺悟與慈悲之精髓所締造的泡影之刃!
劍刃所過之處,一切孽業,一切污濁,等等不淨,等等妄心,盡數破滅!
死寂到來。
漫長的寂靜里,上泉沉默著,只是微微閉上眼睛,無聲嘆息。
龜裂的聲音響起,在他身後。
持劍的僧侶僵硬在原地,血色流盡,火焰熄滅,那一張模糊的面孔之上浮現出一道道裂痕,踉蹌的後退了一步。
明明被斬的人並不是自己。
但卻難以壓抑這恐懼的悲鳴。
泡影碎裂,破邪顯正之劍無聲潰散。覺悟和慈悲斬不去對手的妄心和執迷,反而被靈魂中如鐵的極意所斬滅。
「正法?」
上泉搖頭,「不過如此。」
在他身後,影中的僧侶無聲潰散,只留下一柄鏽跡斑斑的長刀,再無光亮。失去了護法和慈悲的神髓之後,淪落凡塵。
再無修復的可能。
「下一把。」上泉睏倦的垂眸,「起碼來點……讓人不會打哈欠的東西吧……」
槐詩回頭,看向身後開啟的箱子。
三把塵封的利刃在劍聖的低語中鏗鏘而鳴,邪異、兇惡、莊嚴……種種氣魄如光焰一般擴散。
他閉上眼睛隨便摸了一把出來,眉頭挑起。
「童子安綱切?」
槐詩輕嘆:「這應該能讓裝逼的老前輩打起點精神來了吧?」
五分鐘後,面無表情的上泉回到了輪椅之上。
「下一把。」
可惡,又被他裝到了!
然後,就是下一把,再下一把……
從暴戾兇狠,要將天下一切都握在手中的的鋼鐵巨猿·大典太光世、陰柔詭異,吞吃一切惡邪的護法之刃·數珠丸恆次、將曾經的酒吞封入劍刃,將災厄化為力量的邪刀·童子安綱切、霸業在握,催山破岳的王道之刃·三日月宗近。
乃至最後,斬盡惡鬼、殺孽無窮的純粹殺戮之刀·鬼丸國綱……
短短不到一個小時的,天下五劍,在劍聖的面前,被盡數斬破。
所動用的,便只有那一手驚鬼駭神的無雙劍術,令槐詩大開眼界。
專志成誠,以一念上抵天穹的天城之劍;霸道無雙、催城破岳的日之一刀;虛實變幻、延綿無窮的分光泡影;性命相搏、有死無生的崩落之勢……
只是隨意的揮灑,就令槐詩見識到自己未曾想像的高遠世界。
苟延殘喘這麼多年之後,那一具蒼老軀殼中依舊還包藏著斬落日月的雄心,和槐詩無法企及的技藝……無關羅老總是說槐詩缺乏悟性,和真正的強者相比,他所具備的那些才能還差得遠。
可誰要跟人比這個啊?
想要打擊自己,除非有個人蹦出來拉一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就算是槐詩拍馬都閉上的大提琴曲才行。
可這世界真的還有那樣的人麼?
唔,或許諸地獄音樂協會的總部里還藏著那樣的老怪?但就算有,大提琴這麼冷門的樂器,也不會有誰具備如同槐詩這樣的造詣吧?
只能說,無敵,是多麼的寂寞。
懷揣著『劍聖,不差!』的想法,槐詩隨著大流的鼓起掌來。
而站立在場中,踩在那一具漸漸消散的惡鬼屍骸之上,上泉卻這喝彩和掌聲所動,只是回眸,看向那位站在旁邊,不發一語的存續院來客。
「如何?」
佝僂的老人沙啞的發問:「老夫這把劍,還可堪入眼麼?」
「足夠。」
自稱008的神秘人頷首,電子聲毫無起伏:「比預料中還超出三十個百分點,看來衰老並沒有讓你變弱,和死亡糾纏這麼多年之後,反而變得更強……」
「強?強在何處?」
上泉嗤笑搖頭,「同那種死物對決,只是贏了幾場,便稱得上強了麼?未免太過可笑所謂的劍術,本質上就是殺人的方法。
也唯有活生生的人才能彰顯出其精髓……」
說著,那一雙渾濁的老眼,看向了旁邊看熱鬧下飯的槐詩,讓槐詩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猴戲看了那麼久,總要留點東西下來吧,槐詩?」
上泉嗆咳著,似笑非笑:「那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完全就沒把我老人家放在眼裡啊……」
「等等!」
槐詩下意識的抬手,肅然說道:「我有一佳徒,姓林名中小屋,天賦絕佳,實力冠絕同門,不如讓他來陪劍聖閣下玩兩手……」
「不可。」
上泉搖頭:「那小子我還等著他入贅將來好操持道場呢,萬一嚇壞了,遙香那丫頭豈不是要難過?」
「那你怎麼不去找麒麟,找原家的老頭,去地獄裡找羅肆為啊?」
槐詩斜眼瞥著他,到現在,哪裡還不搞清楚這老頭兒葫蘆里賣的是什麼狗皮膏藥:「劍聖前輩,您老搞復健運動就算了,找點有難度的不行麼?
何必拿我這個晚輩當墊腳石呢?」
「就是因為絕不會輸,才專門找你的呀,槐詩。」
上泉坦然的回答,「不能太強,否則會勞動筋骨,不能太弱,否則根本無法發揮,正好有你,不強不弱,還在我這老朽的解決範圍內。」
他想了一下,正色的說道:「此乃兵法。」
「好嘛,你們瀛洲的兵法就光教人吃飽了打廚子了,是吧?」
眼看老前輩一想到虐菜,連咳都不咳了,槐詩就感覺今日恐怕是逃不過這一遭,嘆息一聲:「您老人家想好了?」
「哈哈,放心。」
上泉咧嘴一笑:「我會手下留情的。」
「不,我只是想要提醒你一下。」
槐詩緩緩從椅子上起身,拍了拍膝蓋屁股不存在的塵土,活動起了身體:「我這塊墊腳石除了又臭又硬之外,還有點滑。
你老人家小心沒踩穩,反而把腳崴了。」
上泉微微愕然,旋即,忍不住搖頭感慨:「我就喜歡你大言不慚的樣子,槐詩君,你仿佛永遠充滿朝氣,充滿了希望和未來。」
他誠摯的輕嘆:「每當遇到你這樣的晚輩,都讓人發自內心的感到歡快。」
「是嗎?」槐詩淡然的走進場中,反手關上了身後的門,敷衍回答:「那可太讓人開心了。」
「正是如此啊。」
老人停頓了一下,咧嘴,露出了同羅肆為如出一轍的殘酷笑意:「尤其是,每當想到再過一會兒,那些充滿希望的面孔將會露出怎麼樣的挫敗和絕望的神情,就讓我激動的無法克制。
想到有人會在我的打擊之下,一輩子都不敢握劍,一輩子在噩夢中顫慄,就讓我興奮的飢腸轆轆,難以飽足……
當出生的牛犢,真正見過猛虎的凶暴,當誇誇其談的傢伙真正領悟了山嶽的巍峨,當見過無數死不瞑目的同行者那慘烈的屍骸,當僥倖在劍刃之下逃生後餘生永恆在陰影下度過時……這一份銘刻於弱者心中的恐懼,方才是印證『強大』的唯一方式!」
明明述說的話語如此的醜惡和猙獰,可老人的神情卻如此的肅穆和鄭重:「所謂的劍術,所謂的搏鬥,所謂的技擊……撇去一切冠冕堂皇的藉口之後,世間一切鬥爭的方式,都是為此而存在的!」
在寂靜中,槐詩忍不住搖頭。
「說實話,我對你們的道理都沒什麼興趣。不過,事到如今,就算我說我其實是個音樂家,你也肯定不會放過我了吧?
所以,我就只有一個問題……」
他停頓了一下,看向場外,認真的問:「你們報銷麼?」
【008】頷首,毫無遲疑。
「十倍。」他說。
那一瞬間,槐詩微笑著眯起了眼睛,再無顧忌。
就這樣,向著劍聖,向著現境一切武者都無法逾越的高峰,踏出了第一步。
「如此,赤手空拳麼?」劍聖嗤笑:「你的天闕呢,槐詩,你的鸚鵡螺號,為何不拿出來給人見識一下?」
「不是已經近在眼前了麼,劍聖閣下。」
那一瞬間,槐詩抬起手,打了一個響指。
令整個鋼鐵建築,轟然鳴動,層層沉重的結構迅速的翻轉,龐大的設備升起、降下,無數線纜迅速的延伸,當一個個龐大的模塊彼此碰撞時,就迸發出熾熱的火花。
伴隨著那清脆的響指聲,整個世界仿佛都在低沉的共鳴。
觸目所見,鋼鐵的天穹和大地,整個深埋在地下的結構,乃至突出在地上的鑄造中心,都不過是鸚鵡螺號的延伸。
此處,早已經在天闕的籠罩之下!
現在,龐大的主炮突兀的從槐詩頭頂的天花板之上伸出,對準了前方毫無防備的老人。
隨著尼莫引擎早已經運轉至極限的潮聲轟鳴。
悍然開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