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垂象:一個又一個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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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家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塞子身上。這位自從得知重孫子夢到面具,精神狀態便直轉急下的92歲老者,強打起精神,剛剛被淚珠短暫滋潤過的乾癟的雙眼,微弱的閃著光。他的面容,帶著顯而易見的恐懼和無奈。
&您一直對三十年前的那件事閉口不談,今天終於還是要說了麼?」張懷的爸爸問道。
塞子被神棍阿宏攙扶到椅子上坐下,喘息著說道:「我曾以為,八十年之約,會隨著時間的漫長而漸漸被遺忘。但是我錯了,無論是我還是她,這件事都不可能被遺忘。三十年前,更是加深了我對這件事的理解。我曾設想過很多很多情景,但萬沒想到,會應驗在我重孫子的身上。原本,八十年之約的一切事宜,我只想交給神棍阿宏去做,不對你們這幫兒女說什麼,然而恐怕,我不把話說清楚,反而會給你們增添更多的麻煩。」
神棍阿宏在一旁說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但是當長輩的,總還是要指點,只有指點了,才能少走彎路,規避風險。今天這事,你可以說,也可以不說,只要有我在,你們一家不會再受牽連。然而,時代不一樣了,很多事情,我得仰仗他們幫忙,所以你若不把話說明白,他們就力不從心,我也就事倍功半了。你也知道過去的事情有多可怕,我是真怕出亂子啊。」
&我說……」
塞子說,三十年前,即1984年的早春,他赴約來到死新娘最終下葬的地方,一個人靜靜的站著,儘管兒子就在身後十米開外的地方盯著,卻依然無法打消心中的恐懼,緊握著匕首的手,流滿了冷汗。
墳已經不是當年的模樣,它破敗了,無人知曉其中埋葬的是怎樣一個人,怎樣一個惡毒的靈魂、怎樣一具充滿憤恨的屍體。儘管知道真相,儘管知道墳中之人有著可憐的身世,但是塞子沒有憐憫,沒有悲傷,沒有緬懷的情緒,只擁有無盡的恐懼和顫抖。
&年冥婚的隊伍,1934年鬧鬼的時節,都和這一天一樣,發生在早春。天色晴朗,微風和煦,多麼平靜祥和的氛圍啊,但是這一切都不能阻止地下靈魂的惡毒,想到1934年的一幕幕,塞子有理由相信,無論表面上多麼的明媚光明,該來的邪惡與陰冷,都不會停下腳步。
一切仿佛只是幻影,此刻的陽光,轉瞬便可被黑暗替代。
塞子此行,是赴約。1934年,當一連串的鬧鬼事件被終結,當死新娘被重新下葬,當自己最好的兄弟瓜頭慘死在鬼爪之下後,倖免於難的十二歲的塞子,得到一個忠告,五十年後的今天,要來到死新娘的新墳前,放血。
&十年一小續,八十年一大終。」塞子說道:「神棍阿宏的祖師爺對我說,五十年後,要以血延續對死新娘怨恨的克制,再過三十年後的八十年之約,才能真正終止這個將近一個世紀的夢魘。」
張家人顯然沒有聽過任何關於死新娘的事情,大家一頭霧水。神棍阿宏說道:「先聽塞子說完吧,不要打斷他。」
塞子繼續說道:「那天站在墳前,我等待的就是放血的時機,我不知道該由誰為我放血,是死新娘的靈魂,還是我自己?我也不知道該放多少血,該把血灑在哪裡。我什麼都不知道,因為神棍阿宏的祖師爺,沒有對我說過任何細節。我等待著,事情總會有進展的,直到看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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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子在墳前站了一會兒,忽然覺得面前的一切開始模糊起來,唯有墳頭最為清晰,仿佛整個世界都在以墳頭為中心順時針扭曲著。
墳後走出一個人,身材適中,看不清模樣。塞子第一反應是女鬼,嚇得渾身哆嗦,本能的想要呼喊兒子,想要逃跑離開。但是他動不了,也發不出聲音,只能顫顫巍巍的面對。那個人飄忽著來到近處,定睛一看,原來是個年輕的小伙子,再仔細一看,那個人身穿的衣服,就是當年瓜頭死時穿的,胸口的血跡斑斑都還在。
瓜頭死時的一切,塞子記憶猶新,恐怕幾輩子也忘不掉,他的情緒立刻激動起來,莫非面前的人就是死去的瓜頭哥?之所以不確定,是因為面前的人戴著一副面具,和死新娘一模一樣的面具——黑色的底子,紅色的眼睛和嘴巴,不笑卻似笑,陰森至極。
塞子動不了,躲不開,眼睜睜的看著疑似瓜頭哥的人向自己靠近。面對面時,那人摘下面具,露出熟悉的面龐,果然是慘死的瓜頭。
&十年啦,塞子,還記得俺嗎?」瓜頭問道。
&怎麼會忘記瓜頭哥呢!」
不知怎的,塞子重新可以說話了。
&子,謝謝你沒有忘記五十年之約,俺來幫你放血,別害怕,不疼。」瓜頭說道。
&不是死了嗎,為什麼還能來?」
&是因為死了,才能來啊。」瓜頭說道:「你都變成小老頭了呢,說話也不土裡土氣的了。」
&都六十二歲了,你還……你還這麼年輕。」
&死了,不能投胎,就一輩子是這幅模樣。」瓜頭說道:「俺先給你放血吧,事關重大。」
塞子想說自己帶匕首來了,然而不等他說話,手腕處就被瓜頭的指甲割破。血噴濺而出,卻不似應有的狀態,而是誇張的、沒有止境的噴涌,噴得天都跟著紅了。瓜頭站在血液落下的地方,就像站在花灑下洗澡,十分的享受。
血液不斷地噴濺,塞子不覺得疼痛,也不覺得有失血過多的症狀,他就像看電影一樣,仿佛流血的人根本就不是自己。片刻過後,瓜頭渾身是血的面對著塞子,說道:「五十年了,俺一直鎮著它,很辛苦,很孤獨。不過幸好,再有三十年,就到八十年之約,到時候你可要助俺脫離苦海啊。」
&已經六十二歲了,三十年……怕活不到那個時候。」
&能的,相信我。」瓜頭說道:「謝謝你今天能來,謝謝你沒有忘記五十年一小續的約定,咱們三十年後再見吧。」
&頭哥,我想你。」塞子說道。
&能做一輩子的兄弟,實在可惜,以後有緣再續吧。」瓜頭說道:「時間緊迫,俺得走了,塞子你一定要記住,不要把俺的事告訴任何人,誰也不行,否則誰也保不住他們的命。」
&道了,瓜頭哥,從今往後,就連我的小名,也不許提及。」塞子說道。
瓜頭滿意的點點頭,重新戴上面具,猶如紅色雨水中的一位隱士、一名忍著,轉身消失在模模糊糊的視線當中。雨水一般的血液也跟著停止了,塞子同樣沐浴在血液當中,沐浴著自己的血液,卻感受不到血腥。這麼多的血,早已經超出一個人應有的量,可塞子沒有任何不適,只有傷心和思念。他的瓜頭哥當年死得悽慘,死後也不得安寧。八十年太久,幸好已經過去五十年了。
模糊的環境清晰起來,塞子只覺得腦袋發蒙,順勢坐在地上。在一旁盯著的兒子,立刻跑上來攙扶。
&覺得自己經歷了很久,但是兒子說,只有不到十分鐘的時間,我問他有沒有看見什麼人,他說沒有,我低頭看自己的衣服,也沒有血跡。」塞子說道:「我呆呆的愣神了好久,意識到曾經的事情都是真的,要想徹底擺脫,必須遵守八十年之約。這之後,我回到家中,不許家人提起塞子和瓜頭的名號。」
對於塞子的話,大家都覺得不可思議,因為他們還不知道完整的故事,正在各自琢磨、消化的時候,裡屋忽然傳來張鵬安的哭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