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稚雖記不起前事,但也能慢慢感受到自己是一個愛熱鬧的人,喜歡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喜歡游湖泛舟、賞花賞月。
聽雪山莊固然很美,她這幾日裡里外外逛了幾圈,身邊不是花匠,便是僕婦,人人都恭恭敬敬的喚她夫人,可她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只有裴慎過來的時候,那種孤寂感才稍稍緩和一些。
他這個人看著很威嚴,不笑的時候又顯得冷峻淡漠,可這兩次相處下來,沈稚覺得他其實是一個面冷心熱,也足夠溫柔包容的人。
就像今日,即便是手指那點被蝦頭刺傷的小傷口,也值得他費心費力地抹藥包紮,可見作為夫君,他對自己是極好的。
沈稚心裡對他油然生出一些依賴感,想要主動緩和與他的關係,也像沁芳說的那樣,利用這段時間好好培養夫妻之間的感情。
思及此,沈稚忍不住紅了臉,輕聲道:「我自然是希望夫君日日與我相伴。」
細細糯糯的一把嗓子,能夠輕易挑起那些不見天光的欲-望。
裴慎目光沉暗,像有什麼在血液里瘋狂滋長,快要衝破眼前的屏障,可一想到這種從未有過的溫柔是靠一個接一個的謊言欺騙而來,心底又生出一種可悲可笑的情緒。
不過,既然她已經在自己身邊,這點悲涼的情緒很快就蕩然無存了。
門外的桓征聽到這話驚得下巴都快掉了。
這樣的綰姑娘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也不對,應該說在自家主子面前的綰姑娘,此刻嬌羞動人的模樣真是前所未見。
換做從前,桓征根本不敢想像會有今日。
他甚至想著,就算綰姑娘一直記不起來,似乎也不是壞事。
心中思緒萬千,化在眼中不過一閃而逝的情緒,沈稚甚至都未曾捕捉到裴慎眼神的變化,就見他拍了拍自己的手背,溫聲道:「先用膳吧。」
沈稚眼底的光黯了黯,原本還期待從他口中聽到什麼,沒想到又被他岔開話題,只能點點頭,跟他去了外間。
晚膳很快端了上來。
沈稚看著自己腦海中的食單被一一具象為色香味俱全的菜品,心情還是有些沮喪。
替裴慎夾了兩塊唯一一道親自動手的秋葵,她有些靦腆地笑了笑:「我也是今日問管家,才知道你向來食素,上回的黃泥煨雞抱歉啊。」
裴慎垂眼看到餐盤中的秋葵,微微頓了下,沒說什麼,慢條斯理地夾起一塊,「這秋葵是你自己拌的?」
沈稚彎起的唇角一僵,「味道不好麼?」
裴慎含笑:「還不錯。」
看到滿桌的素菜,她先挑了一隻蝦仁慢吞吞地吃著,他擱下銀箸,道:「我說過,你想吃什麼吩咐下去便是,不用顧忌我的口味,只要是你歡喜的,我便也歡喜。」
沈稚聞言微微地愣住。
夫君是說她歡喜的,他便歡喜?
這句話很難不被理解成一句動人的情話,從他口中輕描淡寫地說出來,卻在沈稚心裡激起一層不小的熱浪。
仿佛一泓溫泉在心底升騰,生出無數細小而甜蜜的氣泡,將心裡填得滿滿當當。
沈稚抿抿唇,舀了口蓮子湯在喝,又忍不住拿眼瞧他:「夫君為何喜食素,不食葷?」
裴慎執箸的手一頓,手背隱隱有青筋鼓起。
桓征在一旁擔憂地看向自家主子,從前的經歷算是主子的逆鱗,從來沒人敢提那一樁。
有一回忠勤伯夜裡同夫人咬耳朵,無意間說起這件事,大概是用了點調笑的語氣,次日一早便被大理寺尋了個由頭下獄。
倒也不是巧立名目,天子腳下的高門貴族難免有些陰私齷齪,皇帝睜隻眼閉隻眼,順天府輕易也不敢動這些大佛,被大理寺盯上只能怪他們自己沒有收拾乾淨。
時日久了,這些官員也漸漸想明白,不是他們做得不夠謹慎,而是得罪了新任大理寺卿,這人就像一尾陰冷的毒蛇,冷不防就能一口咬在你的脖頸,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誰都怕禍從口出,後來就再也沒人敢提那些舊事了,甚至連裴慎的名字等閒也不敢提起。
如今綰姑娘問起,主子自然不會對她如何,但也絕不會高興。
沈稚這回也學聰明了,先去看桓征的表情,見他一臉為難,立馬改了口,小心翼翼道:「是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嗎?你若是不想說,可以不用告訴我的。」
裴慎偏頭瞥了眼桓征,淡淡道:「你先下去吧。」
桓征應了是,默默退了下去,心中卻後悔,方才千不該萬不該對綰姑娘擠眉示意。
從前因與綰姑娘多說一句話、多看一眼的世家子弟,哪怕是二公子與三公子,都被主子記恨在心,如今綰姑娘可是主子的「夫人」,他怎麼就忘了這一茬!
屋內只剩兩人。
裴慎斂眸啜了口茶,漫不經心道:「沒什麼不能說的,豪族大戶難免引人注意,家母那時年輕氣盛,得罪過不少人,在我幼時,仇家混在一群山匪中將我擄去,」他見她放下銀箸,口中的食物咽下,這才繼續說道,「那地方沒什麼能吃,只有一些腐爛的碎肉」
話音剛落,沈稚只覺心口一陣噁心難受,她捂住嘴唇,艱難地忍住想吐的欲望,烏潤潤的眼底都滲出了淚水。
裴慎給她遞了杯茶,「嚇到你了?」
考慮到她還在用膳,其實他已經隱去太多細節,那些過往,夜夜都是他的噩夢。
沈稚聞言忙搖頭,就著他手裡的茶水喝了半杯。
其實比起噁心,沈稚此時更多的是無措,怕他看到自己的反應會失望,以為自己嫌棄他,也心疼他過去的經歷,不知該如何安慰。
「我是不是提起你的傷心事了?」
裴慎搖搖頭:「事情過去這麼多年,早就忘了。」
他凝視著面前一雙蒙著水霧的小鹿眼,輕易能夠分辨出她眼底異於旁人的情緒——
旁人提及這件事時,是獵奇,是鄙夷,是眼睜睜看著天之驕子墜入泥潭的隔岸觀火與幸災樂禍。
而她完全沒有。
似乎,她也並不是那麼的難以接受。
所以從前,她到底在怕他什麼?
如今她已經是他的妻子,往後也再不可能屬於他人,如果可以,他不介意將真實的自己一點點剖析給她看。
如若失憶的綰綰可以接受這樣的自己,那麼從前的沈稚為何不能接受裴慎呢?
思忖間,手背倏忽覆上一抹溫熱。
沈稚想了一肚子的話,最後摸摸他的手背,結結巴巴地寬慰:「你你別害怕,如今你生意紅火,手下的護衛又都那麼厲害,定然可以護你周全。還有這些山珍海味,如今你也是想吃什麼便吃什麼,再沒有人能逼迫你了。」
難怪先前總覺得他的面色其實是有些蒼白的,甚至是陰沉的。常年茹素,臉色又能好看到哪去?
裴慎垂眼看著那隻綿軟小手,笑了笑:「我明白了,多謝綰綰。」
如若他沒有算錯的話,這應該是第二次,她主動來碰他的手。
本朝風氣還算開放,沒有那麼多男女大防的規矩,所以像先前沈稚的及笄禮,世家貴女們隔著一道簾門成群結隊來瞧他們兄弟仨,這樣的事並不罕見。
但男女授受不親是自古傳下來的道理,高門閨秀還是很避諱私下與男子見面或共處一室,遑論肢體的接觸。
即便從前與裴二、裴三再交好,沈稚的一舉一動也絕對止乎禮數。
他倒也算是第一個,與她有過親密接觸的男子。
沈稚不知他心中所想,意識到自己還抓著他,也是這時才留意到男人手背的溫度燙得出奇。
她像是被電到似的訕訕縮回手,強忍著心慌,趕忙找補,眼瞳轉了轉,見桌上這道蓮子百合湯很是清爽,便給裴慎也舀了一碗。
裴慎眸光沉炙,欣然接過。
桌上安靜了一會,沈稚捻了捻手指,感覺那熱度漸漸地散了,翻湧的心緒才慢慢平復下來。
「對了,」沈稚想起先前一直想問的,「我還沒聽你說過,家中是做什麼生意的?」
夫君在外奔波,她作為妻子,不說幫上忙,至少不能對家中產業一無所知,趁著休養這段時日,倒是可以學著打理一些簡單的事務。
「茶葉,瓷器,布料,藥材,珠寶首飾,酒樓客棧皆有涉及。」裴慎神色坦然。
聽到茶葉二字時,沈稚就已經睜大了眼睛,再聽到後面這一長串,她更是驚得手中銀箸險些沒拿穩。
難怪先前那些鋪子掌柜隨隨便便送來的衣裙首飾都是雲錦蘇繡、赤金點翠,就連衣裙上遍布的珍珠,也都是最好的東珠。
沈稚下意識逡巡一圈屋內的擺設,心道這些家具擺件怕只會比她想像的更加貴重,一處小小的莊園就已如此,說不定外頭像這樣的莊子還有百十來座。
夫君果然豪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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