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府不會在一兩個月內確定下第二運輸公司的改制情況,沒三四個月,這個事,在李路看來,不會有什麼進展。
於是,他決定在找段副市長談這件事之前,儘快掌握到一個別人不具備的優勢——包括香港商人。
他的對手不會是內地的任何個人,私營企業有這個實力的幾乎找不到,但是,作為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羊城市有太多可以利用的香港資本甚至僑胞資本。
帶著無以倫比港資外資屬性的對手,李路如果沒有能夠一舉定乾坤的資本,他必輸無疑,湯都輪不到他喝。
他驅車回到了陸港,光明廠也沒回去,家也沒回,直接一頭扎進了紅星拖拉機廠。
技術樓那邊,實際上是材料研究所,主要是馬金濤和他的幾位學生在搞材料研究。
看見李路一頭撞見來,正在指導江豪和劉國兵做實驗的馬金濤沒來由的有一絲緊張,而且還有一些想躲避的衝動。
「小李,你回來了,來來,快請到我辦公室坐。」馬金濤連忙迎出來,做著請的手勢。
陪著李路過來的劉貴松忍不住笑了笑,看見馬金濤的目光,連忙的收起笑容。
李路一下子就愣了,馬金濤從來對他就跟訓孫子似的,沒這麼客氣過,這裡面絕對有事。
「馬工,您這是」李路猶豫著說,「您這麼客氣,我不太習慣。」
馬金濤一瞪眼,「瞧你說得,我平時都這樣,快請到我辦公室坐,喝點茶,我這茶不錯。」
李路連忙苦笑著說,「馬工,您就饒了我吧,茶先別喝了,您就直接跟我說,咋的了到底?」..
「沒事啊,什麼怎麼了,我這能有什麼事,你不是挺長時間沒回來了嘛,甚是想念啊。」馬金濤道。
李路更怕了,道,「馬工,您一開玩笑,絕對是出大事了。您快說吧,我真扛不住這。」
馬金濤反而尷尬起來,欲言卻止,不知道如何開口,不斷的給劉貴松打眼色。劉貴松現在基本上是負責厂部機關工作這一塊兒,協助李耀華工作,既是廠長助理的角色,也負責人事主管這方面的工作。
他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一大批技術工人、年輕的研究人員們,基本上都是他全國各地的跑費勁口舌用盡了各種辦法給找過來的。這年頭從國企單位里挖一名職工的困難程度,與三十年後考個公務員的艱難是漁鷗過之而無不及的。單單有充足的資金支持是不行的,這也恰好說明了劉貴松這方面的能力。
龔大柱某次和他回來之後,對其他人說,劉助理通常只花三分鐘就能說服一個人,於是乎,劉貴松的外號就在廠里傳開了——劉三分。更多人私下裡稱呼劉貴松為三分鐘男人。
可能大多數工人都是出於佩服,而不是影射劉貴松某方面的能力。
這會兒,劉貴松面對馬金濤不斷打過來的眼色,道,「馬工,還是你說吧。」
他同樣的怕李路的責怪。
「怎麼了這是,到底怎麼回事啊,有什麼直接說嘛,你們在顧忌什麼?」李路大感奇怪。
這會兒,那邊正在做實驗的江豪和劉國兵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了手裡的動作,都往這邊看,認真的聽著這邊的對話,甚至還有些屏氣凝神的樣子。
李路就更加奇怪的。
馬金濤咬了咬牙,嘆了口氣,道,「行吧,反正你早晚也是要知道的。是這樣的,小李,你給我那一百萬經費,我花完了。」
「什麼?五年的研究經費你們不到一年就花完了?」李路大吃一驚。
馬金濤臉色尷尬得很,那種既不認為自己亂花錢也不認為自己做的是對的神色,在他這麼一個專研技術不太懂人情世故的人身上,顯得更加的豐富。
「小李,錢反正是花完了,你要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吧。」馬金濤梗了梗脖子,有想解釋的意思,但是最終還是決定了不解釋。
李路吃驚的目光落在馬金濤臉上,又落在了江豪和劉國兵臉上。這個時候,李路才發現,馬金濤憔悴了許多,原本是圓臉的江豪,也都成了刀削臉,劉國華則兩個眼眶深深凹陷著,但是他們的精神都非常的好,確切的說是亢奮。
他這才注意到,三人幾乎瘦了一圈,馬金濤身上的衣服原本還顯得挺合適,同樣一件衣服,現在穿著都漏風了!
「馬工,我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你們」李路痛心疾首的道。
劉貴松一看這個情況,連忙說,「三哥,馬工也是為了廠的發展著想。技術先行,這是你一直強調的,只有不斷的跟蹤研究國外的先進技術,才有超越的基礎。材料研究你也知道,很費錢,有時候為了得到一個準確的數據,要做成千上萬次試驗,甚至百分之九十九的試驗都是白費的,可是為了找那百分之一對的數據,必須要付出百分之九十九的失敗」
「等等等等,貴松,你怎麼這麼了解?」李路打斷他的話,問道。
劉貴松愕然,道,「三哥,你忘了,我是技術員出身,在一拖搞了三年材料研究,然後才轉的行政。」
拍了拍額頭,李路道,「想起來了。唉,馬工,你們這個是真的太厲害了,這麼搞下去不行啊!」
江豪走過來,道,「三哥,這個不怪老師。是我們水平有限,別人可能做幾百次試驗就能得到一個數據,我們也許要上千次,一來二次,就浪費了。三哥,要不這樣,我不要工資了,其他什麼津貼都不要了,只要給我口飯吃就行。」
劉國兵也說道,「是啊,三哥,我也不要工資了,有飯吃就行。」
他們卻是分明的看到李路的眼眶裡充滿了淚水,眾人都不明白這是什麼情況。
多花了一些錢不至於哭吧?在大家的印象里,三哥是很大方很爽快的人,要什麼給什麼,從來就沒過問過經費的事情。之前答應的每年五萬研究經費,一下子變成二十萬,也是眉頭都沒皺一下。
現在怎麼就哭了,再怎麼著,一大老爺們也不應該哭啊
馬金濤皺了皺眉頭,道,「小李,是我這邊沒節制。我的政府津貼加起來一個月也有五百多塊錢,我也全都拿出來,你也給我口飯吃就行。研究,我們自籌資金解決一部分。但是這個花掉的錢,我是沒辦法還了。」
李路緩緩的搖頭,聲音在哽咽著,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動情處,他道,「五年的研究經費,足足一百萬,你們要做多少次試驗才能花掉一百萬,從你們開始著手搞到現在,不到十個月。這十個月,你們是怎麼過來的?馬工,你告訴我,你們一天究竟工作多少個小時?」
十個月做了五年的試驗數量,這樣的概念不難想像!
他咬牙切齒的說道,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我李路不缺錢,你能花掉一百萬,我就有本事給你一千萬!但是!搞研究不能用身體作為代價!你們明白嗎?」
這一下,全都明白了。
原來李路心疼的不是錢,而是大家的身體情況!
馬金濤等人也動容了,他們內心受到的震撼是前所未有的。面對這樣一位真性情的領導者,他們方才的誤解消失了個一乾二淨,對李路,有的,只有越來越重的敬重。
敬重這樣的詞語,被用在一名二十一歲的年輕人身上,卻並無任何違和之處。
「馬工,小江,小劉,你們都聽著,人手不夠,向厂部提,錢不夠,向我提,器材不夠,直接拉清單,但是,疲勞戰是堅決不能搞!否則,我一分錢都不會花!」
李路堅決的說了這樣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