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從河裡釣出個娃娃來,嚇死人了。」
「我還以為條胖頭魚呢,好險幫忙拉了一把,不然宋家那小子就要淹死在河裡了。」
桃花村口,三三兩兩的村民正圍著濕淋淋的布衣少年指指點點。
「那娃娃瞧著還有氣啊,命真大。」
「嘿,兩個都是命大。」
住著拐杖的白髮老頭搖搖頭,看著宋玉書的背影不住地摸自己的白鬍子。
一個釣魚差點被『魚』拖進水裡,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冒充『胖頭魚』的小娃娃,居然也沒淹死在河裡,不是命大都沒法解釋。
宋玉書的懷裡沉甸甸的,顧不上看熱鬧的大爺大媽,深一腳淺一腳的抱著懷裡的『胖頭魚』往家去了。
他也沒辦法,這『胖頭魚』剛才醒來之後就一直抓著他不放,他總不能把這個孩子丟在村口不管。
不過好歹懷裡抱著的小身體還是溫熱的,活著的,總比真的......死了要好得多。
要真是這樣,他恐怕要做一夜噩夢。
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他而死,讀書人的小心臟有點承受不住。
在宋玉書還沒有從剛才的驚嚇之中完全走出來的時候,他懷裡的『胖頭魚』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
一雙黑黝黝的眼睛,乾淨的像是水洗過一樣,簇簇新。
吱吱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宋玉書,對他好奇地不得了。
她也不曉得自己現在一副小水鬼的樣子多少有點嚇人,只是抽出了自己白藕似的手臂,輕輕地戳了戳宋玉書的心臟的位置。
結果——
「啊!」
宋玉書今年也才十二歲,雖然因為是桃花村裡面十年難得一見的讀書天才,平時在大人們面前還習慣性的端著一點看上去有幾分穩重大人的樣子,可年紀擺在這裡,真的就還是個孩子。
他被小水鬼嚇得不輕,差點一鬆手讓她摔個屁股墩。
「啊~」
吱吱張開嘴,學著宋玉書的樣子,發出了同樣的聲音。
宋玉書:「你會說話?!」
剛才吱吱在村口醒來的時候,只是拉著他的衣袖死活不放手,問什麼都不吭聲,然後就昏迷了過去,他也沒轍,還以為這個小孩可能是個啞巴。
正頭疼要是這樣就更加不方便找到她的家人呢,畢竟這孩子看著也就是三四歲,還不到啟蒙的年紀,指望她自己寫出自己的身世是不可能的,要是不會說話,那就是麻煩大了。
結果這孩子看起來居然是會說話的。
吱吱疑惑地看著宋玉書,輕輕地眨了眨眼,沒有照著學。
宋玉書站在原地,把她放下來,復又蹲下緊張道:
「你知道自己叫什麼名字嗎?家是哪裡的?家裡的大人叫什麼嗎?你為什麼會從河裡冒出來?」
正午的太陽很熱烈,宋玉書看看自己的影子再看看小水鬼的影子,心中默念著「子不語怪力亂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盯著吱吱。
他是第一個發現小水鬼的,別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的很,這個孩子根本不是村民們以為的從河面飄過來的,她就是從水底冒出來的!
在他還沒有撲騰進水裡,還沒有把人招過來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就是遇到水鬼了!
至於後面他為什麼沒有開口說這件事,那是因為就算是他說了,這事兒也不會有人相信啊!
吱吱不是胖頭魚,也不是小水鬼,她的肌膚奶白奶白的,小臉圓圓的,雖然被亂七八糟的頭髮 蓋住了部分五官,可是只是看眼睛,也知道這是個很漂亮的孩子。
見宋玉書炮語連珠一樣問了一堆,吱吱抬起兩隻小手,扒拉扒拉濕乎乎蓋在臉上的頭髮,露出了自己精緻可愛的小臉蛋來。
她粉嫩嫩的小嘴巴吐出的話卻差點把宋玉書氣暈過去:「肚肚餓。」
小朋友哪裡記得了那麼多哦,小朋友肚子餓了就是要吃飯的,╭(╯^╰)╮。
吱吱說完之後還不忘挺一挺自己軟綿綿的小肚子,然後拿眼去瞧宋玉書,那意思很明顯了,你要管我飯的。
宋玉書張張嘴巴,伸出手指了指面前丁點大就曉得碰瓷的小人,一時語結。
這是賴上他了吧?是吧?!
宋玉書是個讀書人,去年才考的童生,是他們村學堂裡面公認的『讀書苗子』,是夫子長輩們交口稱讚的好孩子,雖然宋家在桃花村是外姓,家中只有一個盲眼老娘,母子兩人生活不易,但是基於前面種種,宋玉書和他的老母親在桃花村還是把這個根給紮下來了。
可是想一想,孤兒寡母的,這日子也好過不到哪裡去。
家裡哪怕一粒米,都是很珍貴的。
換句話來說,是沒有一口多餘的飯給旁人吃的。
宋玉書想想家裡已經見底的米缸,就有些發愁。
他今天會去河邊,也是想著能打兩條魚換錢買點糙米回來的。
可是現在,魚沒有,米沒希望,還添了一張嘴。
越是靠近村尾那個茅草屋,宋玉書的腳步就更沉重一分。
吱吱小尾巴一樣,亦步亦趨的跟在宋玉書的後面,對他沉重的心情無知無覺。
屋子裡面編竹籃的芸娘聽到了兒子的腳步聲,自己摸索著走到了門口。
「小書,你回來啦。」
芸娘的眼睛上覆蓋著一層灰褐色的布條,梳著一個橢圓的髮髻,雖然看起來整個人都灰撲撲的,但是聲音卻意外的好聽。
宋玉書見母親出來迎他,連忙三步並做兩步上前扶住了她。
「阿娘,你慢點。」
宋玉書的動作太快,緊緊跟著他的小尾巴忽然就失去了自己的引路明燈,有些不適應,踉蹌了一下。
在宋玉書沒有看到的那一瞬間,吱吱有些慌張捏緊了自己的小爪爪,烏溜溜的圓眼睛裡面閃過一絲不安。
「小書,你帶朋友來了嗎?」
芸娘雖然看不見,但是其他感官卻很敏銳。
她隱隱約約覺得兒子後面還有一個人的氣息。
宋玉書聽到母親問到這個,乾淨的小臉也變得皺巴巴。
「阿娘,我今天去了河邊,本來是打魚的,結果撿了個孩子回來,噥,就是這個——」
宋玉書扶著阿娘在凳子上坐下,把吱吱牽過去,想要讓阿娘確認一下,結果吱吱的小手縮的比誰都要快,小身體一扭就躲到了宋玉書的身後。
芸娘根本碰不到她。
吱吱仰著小臉,去看這個盲眼婦人,又看了看宋玉書,小臉繃得緊緊地,不吭聲。
宋玉書瞪她:「這是我阿娘。」
吱吱歪了歪小腦袋:「阿娘?」
宋玉書鼻子氣歪:「是我的阿娘!」他可沒有妹妹的,怎麼還亂認娘呢。
芸娘笑著拍了拍兒子的手背,轉頭『看向』吱吱,柔聲開口:
「身上的衣服都還濕著吧,我給你換一件乾淨的吧,小書,你也去換一件乾淨的衣服,免得著涼。」
宋玉書沒動,有些為難。
剛才這個小孩明顯不願意和阿娘接觸,本來阿娘行動就不便,照顧她肯定不方便。
芸娘卻似乎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又拍了拍他的手背,而後對著吱吱伸出了自己的手。
「要不要去換衣服啊?」
芸娘的聲音像溫和極了,吱吱眨巴著漂亮的眼睛,猶豫了一會兒,才怯怯的伸出了自己的小爪爪。
和自然地抓住宋玉書的樣子不同,她在去勾芸娘的手的時候,活像是某種試圖踏出巢穴的幼獸。
宋玉書見到這一幕,扭過頭去,心裡忽然怪不是滋味的。
「阿娘,我去換衣服了。」
宋玉書走了,芸娘的手也握住了那隻軟嫩的小爪子。
真的只是個小孩子呢,芸娘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我叫芸娘,小書是我的兒子,你叫什麼名字啊?」
芸娘從箱子裡面找出了宋玉書小時候的衣服,很多補丁的舊衣裳,但是洗的乾乾淨淨的,一邊給吱吱換衣服,一邊軟聲和她交流。
吱吱的耳邊仿佛響起了那清脆悅耳的鳥鳴,她抿著唇,在芸娘以為她不會開口的時候,忽然有個軟糯的小奶音響起:
「吱吱。」
芸娘一愣,接著便是柔柔一笑,自己又念了一遍:「吱吱,是你的名字啊,真好聽。」
她誇獎她有個好名字。
吱吱牽起嘴角,也跟著甜甜一笑,是吧,她也覺得這個名字超好聽的!
因為這一笑,吱吱對芸娘那一點點來自陌生的牴觸也都消散不見了。
宋玉書的舊衣服對她來說有點大,芸娘給她卷了卷衣袖和褲腳,還順手給她扎了一個小啾啾。
等到宋玉書換好衣服出來看到的,就是一個穿著粗布麻衣但是卻掩飾不住粉雕玉琢模樣的吱吱了。
這一下子從水鬼變成小仙童了。
宋玉書揉揉眼,變化有點大啊。
不過吱吱看到他換身衣服的感觸可不大,她還記得自己在來的路上想要什麼呢。
她噠噠甩著小短腿跑到他身邊 ,抓著他的衣袖用力一拽:「肚肚餓!」
圓圓的漂亮小臉看著還挺凶,跟要債的債主一樣。
宋玉書氣死了,真沒見過這麼碰瓷的!狠狠地把自己的衣袖從吱吱的手裡拽回來:
「在這裡等著,我去做飯!」什么小仙童,都是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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