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看起來才不過花甲,時落知道他已是耄耋之年。
他努力維持更年輕的面容,足以證明他不願如普通人一樣經歷生老病死。
便是最後他難逃一死,他也要盡力重回人間,若是不能,他也要以陰魂的姿態留在人間。
為此,他做足了準備。
如時落所言,兩鬼離開後,其中一隻頻頻回頭看,直到再聞不到人類的氣味,他才鬆口氣,「朱哥,你說我們接下來該去哪?」
在攝魂幡中,他們時刻警醒,因這兩鬼都還有曾為人時的良知,他們是所有惡鬼中難得相互信任的。
也因如此,兩鬼合作,才沒有被攝魂幡中別的惡鬼吞噬撕碎。
他們在攝魂幡中小心謹慎了許多年,突然自由,他們竟有些不適。
被喚作朱哥的惡鬼一時也有些茫然,他看了一眼四周,回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們呆在攝魂幡中許多年,沒想到人間竟然有這麼多天師,這些天師有好有壞,不過我估計像那小天師的不多,要不,我們去人少的地方先躲一陣?」先說話的那隻鬼建議。
他們身為鬼,尤其是惡鬼,最怕的就是天師了。
當年他們運氣不好,初為惡鬼就遇到了老道,今天他們運氣好,遇到能放他們離開的小天師。
可誰知道下一個遇到的又是哪個?
「也好。」朱哥心裡也沒底,最終聽了同伴的話。
只是兩鬼走了一陣,先頭說話的鬼聲音有些低沉,「朱哥,那你說我們要躲多久?」
「我不知道。」
「我們這樣躲起來有什麼意義?」前頭說話的惡鬼低聲說。
若人間的天師多,他們就得一直避著,躲在偏僻之地,再不能見天日,或許有一日他們再吸收不到陰氣,會不會虛弱,而後魂飛魄散?
若是這樣,還不如讓方才那小天師送他們入輪迴。
良久,叫朱哥的那隻鬼突然開口,「要是左右都逃不了魂飛魄散的下場,我們不如就在人家闖一闖!」
語畢,他抬起一手,手心多了一團黑霧,他將黑霧往不遠處一棵枯樹上重重砸去。
兩人合抱的大樹竟應聲而倒。
「你看,我吞了那老道,能力強了不止一點半點,要是我們聯手,這世上恐怕沒幾個天師是我們的對手。」朱哥猜測,「更別提其他惡鬼了。」
留在人間的惡鬼畢竟不多。
老道尋了幾十年也不過才找到十多個。
這隻鬼說完,漆黑的眼珠子轉了轉,他突然笑了一下,「在攝魂幡中我們就知道,吞了惡鬼,我們會變強,我們索性多找些惡鬼,你我聯手,多吞幾隻,就是找不到惡鬼,也可以找其他小鬼,等我們能力強到天師都不能輕易制服我們,日後我們在人間就能肆意行走了。」
因他當初便是被迫吞了惡鬼才轉身惡鬼,他起初厭惡惡鬼,可再多的厭惡不喜,也會敗給時間。
吞了老道後,他並不如自己想的那般厭惡了,再感覺到能力增強後,他甚至心生隱隱的興奮。
「我總感覺剛才那小天師像是話裡有話,她是個好人,她就這麼放我們離開,是不是她留個後手?」先頭說話的惡鬼不如朱哥那樣有信心。
「在絕對力量面前,任何陰謀詭計都是徒勞,等我們無人能敵的時候,她什麼算計都沒有用。」
「我還是有點擔心。」
「有什麼好擔心的,跟著我走,我就不信我們走不出一條道來。」
只是才走沒多久,朱哥卻停下腳步,他身體猛烈抖動一下,臉上被黑氣覆蓋,讓同伴再看不清原本的臉龐。
「朱哥,你怎麼了?」同伴擔心地看著他。
朱哥閉了閉眼,而後猛然睜開,他突然伸手,五指成抓,直接抓向同伴的心口。
同伴忙後退,避開這致命一擊,他厲聲喝道:「朱哥,你到底怎麼了?」
回應他的是更猛烈的攻擊。
這鬼不是朱哥的對手,他轉身就逃。
他本能往人少之處逃去。
可逃開十來米遠時,又陡然轉了方向,朝墳地狂奔而去。
緊追不捨的惡鬼發出一聲嘶吼,而後他似是對自己說的,又似是對旁人說。
「你別想取代我!」
墳地里,時落沒跟唐強細細解釋。
為了不讓老道的屍首嚇著村民,唐強幾個兄弟直接挖坑將老道的屍首就地埋了。
他們才離開墳地,就看到一道黑影飛過來。
時落跟明旬一眼便看到這惡鬼就是方才離開的其中一隻惡鬼。
「小天師,救命!」
「朱哥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狂性大發,他還想吞了我。」惡鬼跟時落求救,「小天師,你幫幫朱哥吧。」
明旬將時落擋在身後,他不悅地拒絕,「方才你們已經做了選擇,落落尊重你們,那後果你們需得自己承擔。」
「他這麼快就動了老道的力量?」時落歪了歪頭,問。
惡鬼不知道時落何意。
唐強卻明白了過來。
「時大師,你的意思是只要他們動用了老道的兩魂七魄,就能喚醒老道,老道會與他爭奪身體?」
「是。」
這就是老道留下的另一道後路。
惡鬼也聽明白了,「那,那朱哥怎麼辦?」
「看他能耐了,若他能吞了老道的魂魄,那他實力會大增,反之,他會被老道吞噬。」時落回道。
被吞了那就等於是魂飛魄散。
「小天師,你救救我朱哥吧。」惡鬼又求時落,「朱哥不是故意動那老道的三魂七魄的,他,他就是拍了一下枯樹。」
至於朱哥方才的一番話,他不敢告訴時落。
「我不會救他。」時落直接拒絕。
正如明旬所言,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時大師,我們是走,還是留?」唐強看著前方,那叫朱哥的惡鬼並未追上來。
「留。」時落定定看著前方。
過了約莫十分鐘,時落抬腳,「去看看。」
百米外,方才緊追同伴不舍的朱哥此刻正懸在半空,他腦袋耷拉著,身體扭曲成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身上破損的厲害,一隻胳膊掉落在不遠處,這隻斷了的手上還抓著一顆黑漆漆的心臟,心臟早不會跳動。
任何人看去,都知道這朱哥在自殘。
「朱哥!」
「攔住他。」時落提醒唐強幾人。
唐強忙抽出軟鞭,將惡鬼捲住,扯了回來。
與此同時,那懸在半空的惡鬼卻突然抬起頭,睜開眼,他幽幽地望向時落幾人,「你說過要放我離開的。」
朱哥說話的聲音有些低。
低到離他最近的唐強都沒聽清楚。
時落跟明旬卻齊齊抬頭,兩人相視一眼,一人拉開唐強,一人直奔惡鬼而去。
「明總,怎麼了?」唐強踉蹌一下後,穩住身體。
「那是老道。」
也就是說方才兩隻惡鬼的爭鬥已經有了結果,老道取代了那叫朱哥的惡鬼。
「我說的是放了他,沒說放了你。」時落飛出手裡的細絲,細絲極快飛向老道,試圖與先前一樣捲住老道的脖子。
只是時落還是離得有些遠了,老道扭了扭腦袋,耷拉的腦袋重新歸了位,地上斷掉的胳膊自動飛上去,回到了老道的身體上。
老道又成了一個完整的陰魂。
他陰笑,「雖然那東西遠遠及不上我少的一魂兩魄,卻也勉強夠用。」
老道避開時落的攻擊,沒有戀戰,卻直奔身後的惡鬼而去。
若吞了最後一隻,他的兩魂七魄重新凝結,力量必然大增。
惡鬼後悔的不行,他左右躲避。
「朱哥,是我,朱哥你醒醒!」
老道笑容更陰森滲人,「等我吞了你,你們便能相聚了,乖乖受死吧!」
「你不是朱哥,朱哥呢?」惡鬼心裡生出不好的預感,「你,你吞噬了朱哥?」
回應他的是老道又一爪。
融合了朱哥的力量,惡鬼是不及老道的。
他飛快逃跑。
只是終究晚了一步,老道尖爪已經刺中了他的後背,而後五爪生生抓住了惡鬼的皮肉,後背被灼燒出一個拳頭大的洞,內臟清晰可見。
雖不是人類的身體,疼痛卻不比血肉被傷到輕。
時落落後一步,在惡鬼被老道掏出心臟前趕過來。
明旬跟歐陽晨緊隨其後。
細絲自老道身後悄無聲息地捲住了他的脖子,老道掙扎,明旬跟歐陽晨一左一右抓住他的胳膊,老道被明旬碰觸的那隻胳膊肉眼可見的開始融化成黑霧。
明旬詫異地看著手心。
他的力量似乎也增強了。
時落用力收緊細絲,咔嚓一聲脆響,老道脖子被切斷。
一骨碌滾在地上。
一道黑影自斷裂的脖頸處溢出來,試圖逃開。
時落一掌拍過去。
黑影甚至來不及慘叫,便消散。
歐陽晨將朱哥的身體跟頭顱拼在一起,而後念咒。
朱哥身影逐漸透明,直至消散。
「朱哥沒了?」心有餘悸的惡鬼低落地問:「魂飛魄散了?」
「是啊。」歐陽晨回答,「不屬於你們的別拿,拿了也會遭反噬,何必呢?」
「那我怎麼辦?」惡鬼問。
「你想怎麼辦?」歐陽晨又反問。
「我,我想入輪迴,可以嗎?」惡鬼知道自己出爾反爾,他不抱希望地問。
「我會將你送入鬼門關。」時落並未為難他,卻也不會直接送他入輪迴。
惡鬼愣了一下,隨即不停鞠躬道謝,「謝謝,謝謝小天師。」
入了地獄,哪怕要遭再久的懲罰,他還是有希望重新投胎做人的。
「那,那我吞的老道魂魄怎麼辦?」
「不足為懼,待你入了地獄,他那兩魄會被剝離。」
惡鬼這才放下心來。
一行人再回到村子時,村長領著村民一直等在村口,遠遠看著時落幾人,村民看出唐強幾個兄弟身上的狼狽,村長小心地問:「大師,我們是不是安全了?」
「是,村里不會再有人無故死去。」時落說。
村長膝蓋一彎,就要跪下。
身後的村民也跟著紛紛要跪下。
時落抬手,村長跟村民不自覺起身。
「這禮我受不起。」時落掃了一眼村子,因村子短期內死的人太多,周圍暗淡無光亮,雖是五月,可呆的久了,還是讓人覺出一股滲入骨子裡的陰冷。
「可在村子四周灑上鹽與金剛砂。」時落建議村長。
村長還是不太放心,「大師,這樣就行了?」
「如今天好,多曬太陽,祛除陰氣。」時落頓了頓,又說:「多做善事。」
「大師,我們一定照您說的做。」整個村子的人對時落佩服的那是五體投地,時落說什麼那就是什麼。
時落與他們告辭。
走前,一個大媽上前,將手中的籃子塞到時落手裡,「大師,這是家裡雞下的草雞蛋,新鮮,比超市里賣的好吃,您一定要收下。」
大媽的兒子是時落救回來的。
時落推拒,「不用。」
只是時落卻阻擋不了村民的熱情,大媽無論如何都不願將雞蛋收回來,「大師,您要是不收,我這心裡過意不去。」
大媽動了,別的村民也就不再矜持了。
有人送點心,有人送水果,還有人送自家收的花生玉米,也有人送自己做的饅頭包子。
不多會兒,不光是時落,就連唐強幾人的手裡都提滿了吃的喝的。
「隊長,我當兵的時候,我們指導員說了,不拿群眾的一針一線,這麼多,咋辦?」阿翔小聲問。
「看時大師的吧。」唐強也快被村民的熱情淹沒。
「既然這是諸位的心意,我便收下。」時落跟村民道了謝。
有村民的幫忙,幾輛車子的後備箱都裝滿了。
「大師,以後要是有空,你們也可以來我們村里坐坐。」村民一直將時落幾人送到了村子前頭的廠房邊上。
有村民還不敢靠近廠房,時落便與他們說:「這廠房裡的邪祟已被除,日後你們可走這條路。」
前頭這條路是省道,寬敞好走,也省繞路。
村民對時落幾人又一陣情真意切的感激。
他們都捨不得大師走了。
時落好不容易自人群中走出來,才要上車,路的另一邊跑來四五個人,隔著路上的車流,對面的人朝時落招手,時落對其中一人有印象。
這人是後頭村裡的媳婦。
「大師,請等一等。」年輕女人滿臉焦急,她喊道。
時落重新關上車門。
等對面的人靠近。
「大師,這是我娘家媽媽跟兩個弟弟,還有大弟媳。」穿過寬闊的路,年輕女人領著家人來到時落面前,她介紹身邊的四人。
時落打量五人,等他們開口說話。
「大師,你救救我媽跟我兩個兄弟,還有我大弟媳。」仔細看,年輕女人眼睛紅腫,她的娘家媽媽跟弟弟弟媳同樣如此,不過四人眼裡更多還是不安跟期待。
「他們都命不久矣。」時落一句話讓他們震驚,期待也更多了。
「大師,您說的對,我家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像是被詛咒了一樣,先是我爸,得了病,醫生也不知道什麼病,發病三個月不到就去世了,後來是我媽,再到我兩個弟弟跟弟媳,他們的症狀跟我爸一樣,現在我媽已經病了兩個多月了,她眼看著快不行了,求大師救救我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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