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元被小心翼翼的存放在金潞宮地下深處的冰窖里。
而憐奴則被粗役們放在車上,送到了城外的亂墳崗,草草的掩埋了。
他雖然曾經身居高位,但他沒有家族。他是蔣氏奸子,蔣家沒有他的名字;他雖蒙大王賜姓,但現在宮中是公主做主,大王已經躺在冰窖里了。
無人收斂的屍首,沒有歸葬處,只能送到亂墳崗了。
之後,蓮花台……一切如常。
「公主,姜奔求見大王。」姜禮說。
金潞宮中原來侍候的侍人、宮女全都繼續留在原地,他們本來也沒有見過幾次姜元,姜元貼身侍候的事一直都是憐奴做的,所以奇雲暗害姜元才會那麼容易。
在憐奴消失之後,姜姬讓姜禮過去了,他是公主送來的人,侍人和宮女沒有絲毫反抗就接受了他們的新管家。
這都是托憐奴的福,在他的調-教下,整個蓮花台的侍人和宮女全都養成了不多問、不多看、不多聽的「好習慣」。
這讓姜姬接管金潞宮容易了很多。
「他居然在城裡嗎?」姜姬坐起來問。
從她回來之後,先打聽的就是姜奔的去處。結果得知姜奔早在去年就不肯再住在宮裡了,他住在宮外,聽說是別人送了他一個府邸,還有了妻妾和兒女。
現在他可比姜武更像個將軍,府中人手一概不缺,長史、軍師都有,各種配備齊全得很。
這當然都是他的「資助者」送給他的,同樣是在資助者的支持和幫助下,他才有底氣跟憐奴對著幹。
之所以他要離開蓮花台,是因為他已經有了五千多士兵了。
不是軍奴,而是士兵,有兵籍的軍戶。他們通常一家幾代都是士兵,有留傳下來的兵法、劍法、棍法等武書,堪稱家學淵源。
這樣的人家都不是普通百姓,多數家中都有恆產,有大宅、有下人管家、有良田奴隸。
他們的子弟也是從小讀書,詩書武藝都會學習。上馬管軍,下馬管民,皆是如此。
他們投到姜奔麾下一般會自帶馬匹、甲衣、武器,有的人還會帶上自己的小兵,也就是真正的軍奴。這些軍奴大多身有武藝,或身強力大,他們自賣自身成為軍奴是為了賺錢,只要最後把士兵給平安的帶回家去,還能再得一大筆賞錢。他們平時替士兵養馬、打掃帳篷、洗衣等做一些粗活,上戰場時會護在士兵身旁,死了無怨,活著就要當刀當劍,必要時擋刀擋劍也不能猶豫。
跟這樣的軍隊相比,姜武手中的那兩萬人真的只能當軍奴用了。
原來在這個世界連當兵都要靠世襲,不過仔細想一想還挺合理的。因為比起當官來說,當兵就是真刀真槍拿命去拼,沒有點本事,怎麼可能在這種醫療條件非常原始的古代挨過一次次的刀傷、劍傷呢?萬一來個貫穿傷,這裡可沒有手術台無菌室。
在這裡能活到退伍回家的都是真正的武林高手。
而和平時期需要的軍官不會太多,大仗結束後,大多數士兵都會被送回家鄉。不能封官封爵,就給錢。
一代代積累下來的財富才能養出更能適應戰場的士兵。
這樣的士兵,她聽了都難免搖頭:「這種兵,姜奔管得了嗎?」
不過姜奔管得了管不了不重要,他身後的資助者能管得了就行了。
說白了,姜奔不過是人家手中的傀儡而已。
姜姬聽說後就先把姜奔忘在了腦後,只是讓蟠兒去打聽一個這麼有「遠見」的人是哪一個。
蟠兒回來說,是一個小家族,銅川藍家。
藍家發跡於銅川,從很久以前就是銅川數一數二的大姓。但雖然在銅川經營數代,卻仍然……敵不過銅川太守。
銅川太守是大王任命的,是大王的官員,大王從來沒考慮過、也永遠不會選擇銅川里一個他根本不認識、沒有聽說過的人任銅川太守。
銅川,是大王的銅川,不是銅川人的銅川。
藍家在犧牲了很多之後,發現了這個問題。於是,他們很有遠見的把家族中最聰明的子弟送到了樂城。
經過兩代人的努力,藍家終於在樂城紮下了根。
不過他們在樂城仍然只是一個外人,平時連街邊一個賣菜的都不敢得罪,誰知道這賣菜的認不認識什麼大官,什麼隱候,這個公那個爵的。
坐在銅川井中觀天,到了樂城後才發現他們藍家不過是一顆小蝌蚪。
藍家一直在企圖獲得更高的地位。
他們通過聯姻、拜師等種種手段慢慢往上爬。漸漸也在樂城的小貴族中占有一席之地,不過他們也只能跟在田、趙、蔣、龔這些領頭羊後面當個小跟班,入閣登殿,對藍家來說還是不可想像的事。
「他們現在打算利用姜奔,成為新的八姓。」蟠兒道。
自從發覺公主不再把姜奔當成兄弟看之後,他也不再尊敬姜奔了。
藍家現在傳了十七代,祖支還在銅川,那是老家,不能丟。在樂城的認真說來是藍家的旁系。不過樂城藍家每一代子孫的名字都是記在祖支那一支的,很多年前到樂城來的那個少年,也是嫡脈。
分家不分脈,這是當年藍家老祖宗擔心藍家會分裂留下的話。
但一開始跟姜奔接觸的人不是藍家人,而是藍家設下的一個幌子,等姜奔娶了藍家小姐,納了藍氏陪滕為妾,住進了藍家送的宅院,又在藍家的「幫助」下輕而易舉的就有了五千多人馬後,他就成了藍家密不可分的一員。
從另一方面說,姜奔也算是古典小說,窮小子得大小姐下嫁的活樣本,岳家什麼都送了,就快帶著全家投奔他了。
姜奔會進宮求見大王,也是因為聽說了姜姬回來,將要出嫁魏國的事。
他現在根本就不關心這種事了,姜姬嫁不嫁人跟他有什麼關係?她嫁到魏國也幫不上他的忙啊。
還是他的妻子藍氏和滕妾一起勸他,他才進宮來求見姜元。
姜姬笑了,這不是送上門來的嗎?
蟠兒說:「我已經讓人回絕他了。」
姜奔被擋在金潞宮前吃了閉門羹:大王不見。
「那他下一個就該來見我了。」她說。
「公主要見他嗎?」蟠兒問。
「不見。攆他出去。」她說。
於是姜奔被擋在了宮道上,之後就被綠衣的侍人客客氣氣的送出了宮。第二天他再想求見時,發現連宮門都進不去了。
姜奔已經很久沒有受過這種氣了,他怒氣沖沖的回了家。藍氏聽說他回來了,連忙連著姐妹趕來,柔聲軟語的哄著他,勸著他,聽他說完之後,藍氏心中立刻也不安起來,忙道:「夫君勿憂,我這就請我叔叔過來!」
藍如海很快來了。
姜奔特意到二門處迎接,他的軍師,也是教導讀書的先生也跟在他身邊,見到藍如海,軍師上前一揖,替姜奔開口道:「公來了就好,快為我家主人解憂!」
「勿憂,勿憂。」藍如海笑著說,「我來之前特意打聽過,住在摘星路上的姜將軍也沒進宮呢,聽說也去過幾回了,每回都進不去。」
姜武也沒進去?
姜奔一下子就放鬆了,只要不是大王不要他了,改看重姜武了就行。
摘星宮裡,姜武正在生悶氣。姜溫倒是已經進過兩次宮了,然後又趕緊回來,帶回來的話千篇一律:「公主說她在宮中一切都好,讓您不必擔心,現在城中情勢複雜,暫時不能見面,讓你再多等幾天。」
姜武已經等了快一個月了!可他到現在都沒能進宮見到姜姬,宮外的人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就是不肯放他進去。
他就想了個主意,因為丁善丁強也在摘星宮,沒被帶進蓮花台,他這幾回就帶著姜溫過去,親眼看著姜溫進去,讓他進去說「羊崽的先生在外面,他還要上課呢」
他想,到時要是有人來帶丁善和丁強進去,那他也進!
結果姜溫出來說,公主道現在不急著給羊崽上課,過段時間再說。
這也不行,那也不通,姜武只好繼續生悶氣。
姜溫再是巧舌如簧,對著姜武也施展不開。姜武一根筋,似乎一切矯飾都對他不管用。
丁善同樣也很不安,對丁強說:「公主帶我們來,怎麼又把我們放在外面呢?」
丁強知道公主的心事,不敢告訴丁善,只說:「你安心等待,公主自有打算。」
姜姬現在只等龔香出招,目前她是沒什麼能做的了,另外焦翁還沒到,她只是埋了個雷,揭幕、□□都不是她。這段時間,她避免不了的閒了下來。
又不能見姜武,引起別人疑心再注意到他,只好悶在摘星樓日夜笙歌。順便給姜奔出幾個難題,想看藍家的能耐到底怎麼樣。
姜奔被擋在宮外後,倒也確實做了一些努力,可據她所知,不管是馮瑄還是蔣龍,他一個都沒見著,更別提龔香了。
他倒是上門拜見了,但馮瑄稱病,蔣龍直接不理會,龔香那邊客客氣氣的,卻也沒把他當回事。
藍家……也束手無策。
她算是知道藍家是個什麼地位了。大概以前就不是田趙蔣龔的座上賓,只是旁邊搖旗的。現在關於她出嫁的大事,藍家別說發言權,旁聽權都沒有。
最後她聽說姜奔還跑去見了魏使與趙使,這回沒吃閉門羹,不過他走了之後,魏使與趙使並無動作,就知道人家又沒把他當回事。
最後的最後,他「終於」想起姜武了,登門求見。
姜姬聽到這裡就讓蟠兒不必再盯著姜奔了,果然第二天,姜溫就來了,道姜奔昨天來找姜武,他是想和姜武一起去魏國送嫁,出趟公差,也露露臉,風光風光。
姜武跟他不歡而散,被姜奔以為姜武要吃獨食,兩人大吵了一架,險些動手。
「姜奔學了些武藝,腰間兩把五寸長的匕首。」姜溫說,「我雖看得出來這兩把匕首不簡單,卻看不出他是何門何派的功夫。」
蟠兒道:「必是暗殺的功夫。」
姜姬還有些不解,聽他解釋才知道原來暗殺其實也是指暗中傷人,在打鬥中如果其中一人借著近身的機會抽出短匕暗中給人一刀,通常都能致人死命,但這種手段為人所不齒。
姜姬想了想,還是囑咐姜溫:「告訴大哥,別跟姜奔近身相鬥。」
姜溫高高興興的回去了,原話告訴了姜武,道:「公主還叫我們多制些弓箭,平時也多練練,到日後你與人見面時,身後先埋伏一群弓箭手才對。」
姜武心中燙熱起來,被擋在門外不能相見的焦急苦楚都一掃而空了。他沉默半晌,低聲道:「……既然如此,就快去吩咐他們辦吧。」
摘星樓里,蟠兒小聲問:「公主,是宮中要用箭嗎?」
「宮中不用。」她拆下紅豆項鍊,一粒粒磨成粉,「不過宮外不一樣,到那一日,必要斬草除根,不能放走一個。」
蟠兒看著她用小石磨磨紅豆,輕聲說:「公主,我來吧。」
姜姬搖頭。
她到這裡來之後,從來沒幹過粗活,就磨這幾下,手心都開始發紅髮疼了。
但這一杯□□,她要親手去做。因為這是要送一個……連她都覺得可惜的人去死。
道不同,不相為謀。
她並不恨他,相反,還有些喜歡他。一個心中還殘存著希望與正義的男人。一旦知道她做了什麼,或者想做什麼,他就是她天然的敵人,他會不惜一切代價,取她性命。
消除「禍根」。
所以,她不能留下他。
馮家,送走馮路的下人回來了,稟告馮瑄。
馮瑄嘆道:「走了就好。」他走到門前,秋風吹得樹枝狂搖亂擺。
一個侍女站在廊下問:「夫人問,理公子在這裡不在?」
馮瑄搖頭,「不在,去別處尋吧。」
侍女的臉色變得驚慌起來,匆匆離去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