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城的商人以小馬商為首, 一來是他家底子厚, 馬家傳到現在已經是五代經商了。一般的商人賺了錢都想讓子孫後代改換門庭,至少別再吃這碗東奔西走的飯了,可馬家不這樣, 馬家是從會說話就開始教生意經,據說他們家小孩子開蒙的童謠都是「三棗值半文, 五棗值一文, 見客便賣五,賣五不賣三」。
二來, 就是馬家做商人專喜歡往高門大戶里鑽營。以前小馬商的父親就是燕國貴族漆家的座上賓客,後來眼見漆家勢敗, 他又搭上了摘星公主,這樣的眼光, 這樣的心志, 何等了不得?
雖然現在他人不在這裡,跟著摘星公主跑出來的只是他的兒子, 但名聲叫出去也是夠響亮的。
關於商人被綁的事,小馬商聽說以後一直在旁觀望,有商人來找他主持公道, 他是給錢舍物就是不肯替他們去找公主講情。
不是他不講情份, 而是他爹教過他, 這上頭的人讓你幹什麼你再去幹什麼, 沒吩咐你的時候, 千萬別自作主張。
如果公主想讓他去救那些商人, 那他義不容辭,肯定會跑這一趟。但公主沒開口,他就不能先提起來。
就比如早年間,他父親在燕國時,替摘星公主從燕國買煤。一開始只是平常生意,後來公主不計較價格,要他父親想盡辦法從燕國買煤,這就不正常了——可是父親並沒有提醒漆四公子。
一來是因為父親確實從中賺了不少錢,公主當時意圖不在錢,而在煤,由著父親開價。
二來,父親說,因為漆四公子自己沒察覺。漆四公子那樣的人物都沒察覺,父親一個小小的商人反倒察覺了,那只怕他前腳告訴漆四公子,後腳就會被下監受刑。
父親說,他們只是個小人物,是上頭的大人們不會去擔心的小人物。大人們不會審度他們的心思,不會猜測他們的忠奸,只在意他們是不是使著順手。一旦小人物做出意料之外的事了,大人們還是不會去思考他們的善惡是非,而是用最簡單的方法辨別他們是不是依舊可用。而最簡單的辦法莫過於刑、殺了。
三,父親說,公主已經把漆四公子當成了獵物在盤算他了,而漆四公子還沒有看到公主。哪怕此時公主的身份、地位、勢力皆不如漆四公子,她也已經有了先手。兩者勝負,他更看好公主,而不是漆四公子。
就算他與漆四公子有著多年的「主僕」情誼也一樣。
彼時,小馬不太理解父親話里的意思,更兼他更看好漆四公子,如果不是父親做主,換成他,現在的馬家可能就是另一番境遇了。
因為漆四公子死得不明不白,漆家內鬥,勢力大不如前,最終登上燕王王位的不是漆家,而是白家。
馬家如果仍依附漆家,現在也是勢力大減。
可他們現在已經是公主的人了。哪怕公主平時宴飲從不叫他,哪怕公主也從不多賜衣食給他,哪怕公主只在有事時叫他去吩咐,小馬都心甘情願。
他已經把他的妻小都接過來了,四子一女更是早早的送進了學校,哪怕他的女兒現在已經說以後不嫁人,要他分給她財產,她二十以後要出門立女戶,招婿上門,他都沒有後悔。
終於,公主召見他了!
小馬商立刻沐浴更衣,坐著馬車第一時間趕到摘星宮。他跟在侍人身後見到了公主。
「要賣糧給慶國大公子?」小馬商點頭道,「不知公主想怎麼賣?」
多聰明的人。
姜姬就喜歡這種有腦子的。她的要求相當瑣碎。
第一,不用賣太好的糧食。陳糧、霉糧、摻砂子的雜糧都行。
小馬商點點頭:「這個不難。」將糧淋上水,蓋上牛皮,很快就會發霉的。然後再將此糧攤放在陽光底下,用粗粒的砂土翻拌打磨,霉斑與霉味就沒了,看是看不出來的,只有吃的時候才會發覺。
公主明顯是並不甘心送糧給慶國大公子,那他就要完成公主的心愿。那慶國大公子綁架商人意圖不軌,他也早想整治他了。
姜姬:「然後,向那雲重示好,就說我與他是友非敵,願代他送禮入宮,討好他父。」
小馬商沒聽懂,只是全都答應下來,回家後就立刻打點行李前往河谷。他先走,糧食需要先「收拾」一番才能送來,剛剛好比他慢一步,也給了他跟慶國大公子商議條件的時間。
如何包裝商品讓它符合買主的預期是商人的看家本領。小馬商回去後召來許多商人,先替摘星公主表功:「公主一看我等受難,立刻就答應了送糧,只是擔心那慶賊嘗到了甜頭,日後拿捏我等。」
在座的商人要說對那幾個被綁走的商人有什麼深厚的情誼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如果公主不管,那他們不免會心寒,可現在小馬商又提出了另一個可能,萬一雲重發現綁架商人能換來糧食,以後他一缺糧就綁商人怎麼辦?
雖說河谷那邊的商路也不是多麼珍貴,可明明可以走,偏偏因為慶賊貪心而不能走,這就讓商人們氣結了。
小馬商請大家集思廣議。
「大家說說怎麼辦。」他命人送酒來,侍女送上的不止美酒,還有香濃的豆漿。
在座的商人為了好好談事,幾乎都是伸手拿豆漿,有往裡加鹽的,也有往裡加糖的,還有人不喜這種篩過的豆漿,要濃濃的、磨得細細的、沒有篩過的。
不出半刻,就有一個臉尖眉細小眼膚黑的商人陰森森地說:「我那裡有一味石粉,倒入酒中,無色無味。哪怕他篩酒煮後再飲,也會中毒。最妙的是此粉初飲無毒,再飲無毒,非要飲後數月才會毒發,神鬼不知。」
既然慶賊礙事,殺之即可。
在座的商人沒有一個變色的,好像此人說的是一件非常平常普通的事。該吃吃,該喝喝。
「我那裡有一種細麥,與普通麥子相混,只是粒小而色弱,不易為人所查。食後約一個時辰發作,初時只是腹疼,似泄症而泄不出,如此數日至十數日可見端倪,然百藥無效,食者日漸虛弱而亡。」
「我曾在某地見到一種……」
不多時就有四五個商人願意拿出自己珍藏的□□,獻給小馬商,讓他拿去毒慶國大公子。
小馬商欣然答應,轉天就起程了。其他的商人也都看到小馬商的倉庫里開始給好好的穀米淋水、蓋牛皮,就知道小馬商果然對這慶國大公子也是不懷好意。
半月後,小馬商未歸,馬家的穀米已經裝車出發了,又過了半月,被綁走的商人都放回來了,小馬商仍然留在河谷。被放回來的商人有病重不起的,也有一能爬起來就還要往河谷跑的。
旁人問起,他們就直言相告:小馬商是受公主所託,以自身為質,換他們回來。公主願與慶人修好,答應替慶國大公子送禮給他那狠心的父王。
跟著,慶王不喜長子,想立朝陽公主的孩子為太子的事就借著這些商人的口在公主城流傳開來了。
這些商人都剛剛從慶國大公子手中被放回來,他們的話當然可信。在他們的口中,慶國大公子做了那麼多瘋狂的事討好慶王,可慶王轉眼就把這個忠心孝順的兒子給拋棄了,一心只寵愛朝陽公主生的小兒子——至於朝陽公主有沒有生下小兒子,這個問題不重要。
這樣慶國大公子前段時間的喪心病狂似乎也可以理解了,一個急於立大功讓父王看在眼裡的傻兒子。
還有人懷疑慶國大公子做了這麼多壞事,幾乎逼死了河谷一半的人,他在河谷已經臭不可聞了,假設這一切全是慶王的陰謀呢?慶王嫌棄這個兒子,不想立他為太子,又因為他是嫡長,素無劣跡,不能輕易捨棄,只得設下毒計,引他犯錯。
慶王好毒辣!
親子尚且如此,又怎麼會是聖旨之中的忠義之士呢?
皇帝受此人矇騙,這樣的奸人留在陛下身邊,陛下危矣!大梁危矣!
這樣的流言在商人口中輪轉數次已經出了公主城,往東去鳳凰台,往南去河谷,下面的萬應城等都聽到了。
從鳳凰台上逃出的百姓、世族也替這個流言添加了可信度。如果慶王無辜,為何徐公等人不見蹤影?聯想起這聖旨是半年前頒布的就更讓人害怕了。
沒有人敢深想,卻又不得不去想。
——陛下,可還安好?
如萬應黎氏,黎青河就一直想不通為什麼慶王之子要打公主城,理由何在呢?
這魯國公主生了皇帝的私生子跟慶王半點關係都沒有啊。
——除非慶王意在天下!他已經拿住了皇帝與諸公,不料此時外面突然冒出一個魯國公主和小太子!這才是慶王之子非要除掉公主城的原因!
那花萬里藏身公主城竟然不是私慾,而是對大梁的一片忠心!黎青河推演出這場糊塗仗的前因後果之後,不由得在自己屋裡哭了一場。
現在外面的人還不知道花將軍的忠心,也不敢讓他們知道花將軍已經為了保護小太子送了性命。不知花將軍的忠魂何時才能昭然呢?
等黎青河從屋裡出來就旗幟鮮明的對萬應城的人說,他與慶賊世不兩立。
然後就開始光明正大的集結兵馬,操練士兵。
再然後派人去公主城,要請魯國公主與小太子到萬應城來「躲藏」。
黎青河派出了自己的長子與老師,皆是心腹,把他的推測一五一十的都告訴他們之後,道:「陛下只怕是已經落入賊手了。現在大梁僅剩的希望就是公主城中的姜幽與小太子。此二人必要在我黎氏手中!」
他備下重禮,又示意長子在這姜幽面前不妨作小伏低,哄得她心甘情願入城才行。
河谷。
雲重喝下一碗藥後,問從人:「外面真的這麼說嗎?」從人點頭:「是。外面人人都說……大王害了公子。公子不必擔心了,天下人都知道了,現在大王只能立公子為太子了。」雲重無力的點點頭,對他說:「把那馬商叫來,就說,魯國公主的請求,我答應了。我要讓世人都看一看我是一個多麼孝順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