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裎最近愁得鬍子眉毛都要被自己揪完了。
原因無他。
江夏王家的那個小世子說要娶葉青蘿。
他並不是開玩笑亦或者孩子心性鬧著玩
他爹江夏王真的就請了媒人上門提親
這媒人還不一般。
正是當朝禮部侍郎。
江夏王世子要娶一個商戶女的消息,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鑽出葉家那三進的宅子,在相鄰的胡同里傳得沸沸揚揚。
不過有人很快就得出結論,說這江夏王世子看中的哪裡是一個商戶女,只怕是想巴結繕國公府吧。
眾人終於恍然大悟。
是啊,這葉家一個皇后,一個王爺,一個封疆大吏。
管它是蚊子是蒼蠅都想往葉家身上貼。
可惜沒有門路啊。
這葉裎一家雖然是商戶,但兩個女兒實打實是皇后娘娘的妹妹啊。
一夜之間,去葉家提親的人快把那三進的宅子擠破了。
若非葉青蓉已經成親,只怕門檻一樣會被踏破。
「真是瘋了瘋了!」
向來沉穩的葉青蔓黑著臉一個拳頭砸在桌子上,端起茶水猛灌了一口。
「今日我想去鋪子上盤賬,都出不了門,讓吳叔套了馬車,誰料到後門都蹲上了不少人。」
她心裡煩躁得想打人。
目光落到愁眉苦臉的葉青蘿身上,忍不住喝道,「都是你惹出來的麻煩。」
葉青蘿委屈巴巴,嘟囔了一句,「不是我。」
「還不是你!「葉青蔓瞪了她一眼,「好好的和什麼世子牽扯在一起做什麼?他什麼身份,你什麼身份,如今好了,個個都打你的主意。」
「也不止我,還有打你的主意,我都聽見了,那國子監的朱大人是來找你提親的。」葉青蘿眼裡包著眼淚,縮在她娘的懷裡,不服氣的反駁。
嗚嗚,她親姐一點都沒有二姐姐溫柔。
葉青蔓見她提到此事,更是怒火中燒,「憑他什麼癩蛤蟆,也敢向我提親,我只恨自己不能親自出去撓花他的臉!」
她一把將葉青蘿從何氏的懷裡拽出來,「你倒是說說,你和那什麼世子到底怎麼回事?你是喜歡他還是不喜歡他?」
「好了,你不要嚇你妹妹了,」何氏再也聽不下去了,「她才多大年紀,哪裡懂這些。」
葉青蔓冷笑,「不懂?我看她懂得很!」
她跟著葉裎天南地北的跑生意,見多了各路神鬼,說話的氣勢不是一般內宅的婦人能經得住的。
「你且告訴我,你怎麼想的?」
她平復了一下心情,神色嚴肅的問葉青蘿。
「我不知道。」葉青蘿低著頭,不安的攪動著雙手。
這副可憐的樣子,讓葉青蔓的心又軟了,不由的放低了聲音,「你若喜歡他,咱們就嫁給他,你若不喜歡,那便拒絕了。」
「父親早就說過,我是要留在家中招婿的,外頭那些為了名利來的人好打發得很,可世子不一樣,你要想清楚了。」
何氏看著苦口婆心的大女兒,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跟著嘆氣,「是啊青蘿,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呢?你父親問你你也不說,他都煩得躲出去了。」
葉青蘿抬起頭來,看看姐姐,又看看母親,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我害怕。」
「我」她心神不寧,坐立不安,「他要是個普通的人就好了。」
「可他不是。」
「他是身份尊貴的世子,將來是要繼承王位的。」
「我什麼都不會,只會吃飯」
「看二姐姐就知道了。」
「二姐姐那麼厲害,做皇后還累得不成樣子。」
「讓我將來做王妃,那怎麼行呢。」
「再說了,誰知道他現在是不是一時新鮮,他若不喜歡我了,往後怎麼辦?」
「娘姐姐我不要嫁給他我哪裡也不去。」
葉青蘿終於把心裡的顧慮全部說出來了。
「這話也不是沒有道理。」何氏心疼的給她擦眼淚。
葉青蔓雙拳緊握坐在一旁沉默不語。
這感情的事情,她也的確是不懂。
夜幕降臨時,葉青蓉拎著幾盒糕點過來了。
「青蘿呢?」
她看著迎出來的葉青蔓,關切的問道。
「在屋裡呢,這不是讓你來和她說說話麼?」葉青蔓努努嘴。
從繕國公府分家後,隔房的姐妹反而比以前更親近了些。
「你差人來和我說,我立馬就過來了,哎,三叔都快愁死了吧?三嬸呢?」葉青蓉將手裡的東西遞給葉青蔓,毫不見外說道,「我還沒用晚膳呢,讓三嬸備一份我的。」
「知道,就等你來用晚膳,娘在後廚忙著呢。」
兩個人說著就到了葉青蘿的屋子。
姐妹三個人圍在一起,說了許多話。
葉青蓉說,你若喜歡他,那就嫁給他,管他以後如何呢?這人心易變,誰也不能保證一輩子不變心,再說了,萬一是你先不喜歡他了呢,到時候沒準是你更想離開。
葉青蔓說,不知道怎麼做王妃就和二姐姐學,二姐姐做啥你就做啥,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再不濟就回家,一樣招個贅婿,姐妹兩個都在父母身邊,豈不美哉。
葉青蘿鄭重的思考了一番,認真的點頭。
行,那就嫁了。
等葉裎唉聲嘆氣的回家,發現她的女兒拿定了主意。
他是個尊重女兒意願的家長。
既然定了,那就高高興興的。
不日,盛京便熱鬧起來了。
江夏王世子真的要娶一個商戶女了。
宮裡的葉流錦笑了笑,讓煙水按照葉青蓉出嫁時的樣子送了添妝過去。
幾個妹妹,她一視同仁。
不因誰嫁得更好就偏頗。
這也是表明態度,不是誰娶了她的妹妹就能一步登天。
即使這樣,葉青蔓也一躍成為了盛京最熱門的姑娘。
她好笑又無奈,乾脆收拾行囊遠遊去了。
父親總說,梅家那位家主是個睿智果斷之人,在生意場上遊刃有餘,她想好好學一學。
父親還說,見到人,記得叫一句表姐的。
得知她要去找梅令則,葉夫人趕緊著手做了兩套衣裳還有一些盛京的吃食托她帶去。
「她還在那一帶,你去了儘管去找她,你妹妹的婚事定在半年後,到時候記得和她一起回來參加婚禮。」
葉青蔓一一應了,在一個晴朗的日子,離開了盛京。
三元觀里,葉皇后身著月白色素雅長袍,纖長的手指上纏繞著串珠,端的是閒雲野鶴的姿態、偏偏又是勾魂攝魄的眉眼。
曾經為皇后,如今被封為一品夫人,這世上再也無人如她這般經歷曲折離去。
「孩子們都要成親了,那你呢?」
江夏王悠悠的看著與廢帝和離後容光煥發的葉夫人。
葉夫人嘴角上揚,看了他一眼,湊近幾分笑道,「嫁給你,於我而言,有何好處?」
江夏王沉默。
她什麼都有,至高無上的身份,取之不盡的財富,還有敬愛她的侄子侄女。
失散多年的骨肉也找到了。
嫁給他,好像的確是沒什麼好處。
江夏王妃的身份再尊貴,也比不過她曾經位居中宮。
「時辰不早了,你下山去吧,世子的婚事已定,好歹娶的是我的侄女,你我做不成夫妻,還可以做親家不是。」
葉夫人看出了他的沉默,半開玩笑的下了逐客令。
江夏王站在她身後,沒有動作,只是深深的看著她。
「怎麼?」葉夫人迎上他的目光,挑眉問道。
「你不願隨我同去蜀地,可是為了施夷光?」江夏王鬼使神差輕喃了一句。
葉夫人愣住,隨後啞然失笑。
一邊搖頭一邊說道,「你怎麼會這樣想?」
她的語氣里暗藏著一分失望,雖然掩飾得極好,可江夏王還是聽了出來。
這話剛問出來,江夏王便有些後悔了。
「我」他張了張嘴,稜角分明的臉上起了些惆悵,「再過些日子,我便要回蜀地準備為笙兒迎親,陛下鐵了心的要收回兵權,往後我想出蜀地便不是那麼容易,我想帶你一起回去,我怕往後的日子,再難與你相見。」
葉夫人一下一下的撥弄著手上的珠子,許久才嘆了一聲,「那你可知,隨你回蜀地,進了你那富麗堂皇的王府,於我而言,又是一座新的牢籠。」
她起身,走到窗沿下那望著庭外的樹葉婆娑,「我能得今日這般光景已是不易,再不可能作繭自縛。」
說完轉身看著江夏王認真說道,「你對我的情誼,是愛,還是少年時的遺憾,你想明白了麼?」
「愛」江夏王背著的手緊了緊,唇齒間一遍遍的咀嚼著這個字,問道,「你愛廢帝麼?」
「不。」
葉夫人絲毫沒有猶豫。
「當年你為何要進宮?」江夏王又問。
府里的老夫人縱然可惡,但局勢也遠遠沒到她進宮孤注一擲的時候。
「為了爭一口氣。」
葉夫人坦然的回答。
「只可惜啊,輸得一敗塗地。」
說這話時,她的眉眼間早就沒有了苦澀,只有淡然。
江夏王恍惚間意識到一個問題。
她放下了,心境也變了
「我走了,」江夏王看著她,「你」
「葉妗,」在離去之前,江夏王留下一句,「既然你不願意隨我去,那就在這裡等著我。」
葉夫人撥弄串珠的手一滯,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搖頭喃喃道,「沒有人會一直等誰的,這個道理,你還不明白麼?」
「夫人,」風儀輕手輕腳的走進來,「施大人讓人傳了口信,說您若是得空,邀您品茶。」
「品茶?」葉皇后回過神來,皺眉,「他一個大理寺卿,好好的審案查案就是了,亂學什麼文人雅士。」
風儀笑著說道,「這奴婢就不知道了,只是您可要去赴宴?」
「不去,」葉夫人擺手,走到榻前半臥,看著爐中裊裊煙起,滿室寧靜,滿目悠然自得,「我好不容易才得了這樣神仙的日子,何必自找麻煩。」
葉青蘿的婚事定在來年的初夏。
葉裎本想多留她幾年,畢竟葉青蔓尚未成親。
可江夏王似乎十分的著急,一心想早點娶了這位兒媳婦過門。
在他第五次拉著葉裎在秦樓大醉之後,葉裎稀里糊塗的應下了婚期,等人睡了一覺清醒後,為時已晚。
江夏王父子也打算在年前趕回蜀地。
成親事宜頗多。
蜀地離盛京又遠,免不得要多費些心神。
盛京下第一場雪的時候,蕭宇笙提著精挑細選的禮品登上了葉家的門。
「伯母,有禮了。」
他本就長相極好,笑起來更顯乖巧,加之身份貴重,周身氣度不凡,看得何氏暈乎乎的,忙不迭似的又是讓人上茶,又是讓人將冬日少見的果子拿來給他嘗嘗。
「世子今日是來找青蘿的吧?」
何氏越看這個女婿越滿意。
蕭宇笙咧著嘴一笑,「正是,冬日無趣,我從外頭帶了一些小玩意給她解解悶。」
「好好好,好孩子,難為你這樣的貼心,」何氏也不叫丫鬟,自己親自帶著他去後院,「皇后娘娘心裡疼她,知道她就愛搗鼓那些吃食,前幾日讓人賞了不少新鮮的瓜果蔬菜下來,今日一早看到雪落下了,就嚷著要吃暖鍋,帶著下人們前前後後的忙碌。」
「世子若是不嫌棄,午間留下一起用膳。」
蕭宇笙不由的想起第一次見到葉青蘿的樣子,會心一笑,「我正有此意,只怕打擾了伯母。」
「不打擾不打擾,」何氏笑得見眉不見眼,「她父親這幾日在鋪子裡不得閒,她姐姐也不在家,我們娘倆正嫌冷清,世子得空,多來才好。」
葉家的宅子不大,一進待客外加住著那些粗使的下人,二進是葉裎與何氏住著,三進最裡面,姐妹兩人一人一半。
說話的多功夫就到了葉青蘿的小院。
「我吩咐下去的雞湯熬好了麼?香菇和紅棗不要忘記了。」
遠遠就聽到葉青蘿的聲音。
「今日莊子上不是送了牛肉麼,我聽娘說很是鮮嫩,讓廚房切了一起送來,秋梨,冬棗,咱們去園子裡折幾朵花來,應應這冬日的景。」
院裡傳來的嬉笑聲讓何氏也跟著笑了起來,又拿眼去瞧蕭宇笙,見他也是含著笑意,心也更是滿意了幾分。
「青蘿,快出來,世子來了。」
何氏的聲音讓小院瞬間靜了下來。
葉青蘿出來的時候,劉海亂了幾分,腳上胡亂蹬著鞋子,連著院裡的下人紛紛出來跪了一地。
三房分家之後,原本伺候的下人也都被葉流錦送了出來,願意留下的就留下,不願意留下的給了銀子打發了。
這些下人都是識得高門貴族禮數的,見到蕭宇笙也不慌,規規矩矩的見禮。
「無需多禮,都起來吧。」
蕭宇笙的眼神一刻也沒有挪開葉青蘿,「你們該忙什麼就忙什麼,我與你們姑娘說說話。」
何氏笑了笑,轉身去了前院,其他的下人也紛紛忙碌了起來。
四方小院的天井處,只留了葉青蘿和蕭宇笙。
兩人有些時日未曾相見了,便是之前見面,也是許多人在場。
竟是許久沒有單獨說過幾句話。
「你還好麼?」
「你是真心想娶我麼?」
聲音同時響起,迴蕩在小院中伴隨著落雪,格外清晰。
「我當然是真心想娶你。」
蕭宇笙脫口而出,「若是我不願娶的姑娘,父王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點頭。」
葉青蘿低著頭,手指不安的攪動,「可他們說,這一切都是因為大伯一家」
「那你為什麼答應嫁給我?」蕭宇笙不答反問,一雙清亮的眸子看著葉青蘿頭上隨著寒風微微擺動的蝴蝶髮簪。
或許是他的語氣太過於嚴肅。
葉青蘿鼻尖一酸,低垂的雙眼落下淚來,「因為我喜歡你啊。」
她的聲音很輕,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為何委屈。
落在蕭宇笙的耳朵里,卻是如山澗清泉一樣悅耳,心情豁然開朗。
蕭宇笙上前一步,微微思索又見四下無人,伸出手先探上葉青蘿的臉頰。
葉青蘿如驚弓之鳥猛的抬頭,想退後的一瞬被蕭宇笙用另一隻手穩穩按住。
四目相對之時,蕭宇笙神色溫柔說道,「你我第一次見面,是在秦樓,第二次,是在你的馬車,後面在繕國公府中那些日子,依舊曆歷在目,盛京之中的酒樓茶坊,你我結伴而去,名菜佳肴,你我一同品鑑,我們說好了往後的要一起遊歷大梁,嘗遍天下美食的,怎麼如今你倒是懷疑起我來了?」
葉青蘿呼吸急促了幾分,「那你喜歡我麼?」
「若是不喜歡,我何苦與你四處遊玩。」蕭宇笙哭笑不得。
他是個世子,盛京中阿諛奉承想巴結討好他的人不計其數。
可他卻推掉所有的應酬,一心一意陪著小胖丫頭吃喝玩樂。
「不,這不是我要聽的,」葉青蘿倔強的搖頭,再一次問道,「你喜歡我麼?」
雪落無聲。
小院的下人知道主子們要說話,早就退得遠遠的不敢來打擾。
葉青蘿雙手死死捏著衣角,感覺一顆心快跳出了胸膛。
「我喜歡你。」
蕭宇笙鄭重的一字一字說道,神情前所未有的認真。
葉青蘿突然哭出了聲,淚水瀰漫開來,眼前貴氣的公子變得模糊。
「蕭宇笙永遠喜歡葉青蘿。」
又是一句動聽的情話。
葉青蘿的心似乎一下就定了。
其實到了這一刻,她問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
親事已定,宮裡都知道了。
就等著江夏王回蜀地後,下聘納吉。
她若是反悔,縱然父母會答應,也會給家裡帶來無數的麻煩。
況且。
這門親事是她自己點頭的。
她是真心想嫁他。
只是。
她還是想聽到他說出那句「喜歡你」。
「蕭宇笙,」葉青蘿眼瞼顫了顫,乖巧應了一句,「我也永遠喜歡你。」
雪花飛舞,兩人頭頂漸白。
天地蒼茫,他們的眼中只剩下了彼此。
「世子,姑娘,」秋梨不知何時過來,恭敬道,「外面風雪越發大了,暖閣備上了熱茶,不如先進去吧。」
蕭宇笙突然從袖口掏出一個木匣遞了過來,「今日來,本是要給你送這個的。」
葉青蘿好奇的接了過來。
輕輕打開,是一個色彩鮮艷的泥塑小人。
圓圓的臉蛋,頭上扎著小辮子,穿著粉色的襖裙,十足十就是縮小的葉青蘿。
「上次同你一起外出,那捏泥人的老伯不是說要過些時日才能去取麼?一直沒得空,今日總算給你拿回來了。」
蕭宇笙見她愛不釋手,心裡高興。
葉青蘿的小臉躲在斗篷的帽檐里,朝著他歪頭一笑,又甜又暖。
「方才你說的話不對,」蕭宇笙目光灼灼的盯著眼前甚是可愛的小姑娘,若非秋梨在場,他恨不得伸手去捏捏她的臉頰。
「哪裡不對?」葉青蘿懵懂的抬起頭。
秋梨見狀悄無聲息的又退下了。
蕭宇笙的聲音很溫和很輕柔,「我從來不是因為葉家長房要娶你,我想娶你只是因為你是葉青蘿,你是高門貴女也好,販夫走卒之女也罷,總之,我只要娶你。」
葉青蘿聽了,笑容絢爛。
冷風颳過,她終於喊了起來,「冷啊,快進去吧。」
蕭宇笙抿了一抹微笑,牽著她一同進了屋。
江夏王父子離開那天,盛京難得放了晴。
葉青蘿捏著泥人站在秦樓望著熟悉的人影越走越遠,眼淚滴答落下。
「姑娘別難過了,廚房新研製了菜式,不如姑娘替我們試試?」
琉璃過來遞了一方帕子,上前安撫。
「琉璃姐姐,上次那道金玉羹不錯,正好天冷,暖暖身子。」
葉青蘿抽抽搭搭的,嘴裡已經開始點菜了。
琉璃沒忍住笑,憐愛的看著她,「好好好,我讓後廚趕緊給你做了來,快別哭了,我們未來的世子妃,眼淚可珍貴了。」
這一番話,說得葉青蘿滿臉羞澀。
蕭宇笙走後,葉青蘿也不再隨意出門。
今日不同往時,盛京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她。
葉家也開始閉門謝客,杜絕了那些上門想攀附的人,就連何氏的娘家人,也沒能進去。
唯有秦樓的掌柜琉璃,拎著食盒能入內半日。
葉流錦並未召葉青蘿入宮,只是派了兩個經年的老嬤嬤到府里。
臨近過年的時候,葉青蔓來了信,說是不回來了。
她和梅令則正著手布局一樁大生意,忙得走不開,讓葉青蘿好好陪著爹娘,又說等她大婚前一定回京。
隨信而來的,除了當地的特產,還有上好的黃花梨木、酸枝木、楠木。
葉青蔓說,都是梅令則動用手上的關係從大梁各處搜羅來給葉青蘿打嫁妝的。
在三元觀的葉夫人也拆了梅令則的信,映入眼帘的第一句便是,「母親安好......」
梅令則說,知道她要留在盛京里過年,便不派人來接她了,讓她吃好睡好莫煩憂,待來年再與葉青蔓一同回京。
葉夫人將信輕輕貼在胸口,仿佛女兒就在身邊。
這樣的日子,她盼了多久才盼到。
提筆回信時,她寫道,「我兒見信如面......」
世事漫如流水飛快。
又是一年海棠未雨,榴花初醒之時。
早在年初,葉流鈺便提議過讓葉青蘿從繕國公府出嫁。
可葉青蘿拒絕了。
她說,她早就不是國公府的小姐,而是商戶女。
這是蕭宇笙早就知道的。
若是為此輕慢她,那她不嫁也罷。
葉流鈺深表同意,語重心長道,「世子妃乃至王妃,雖然身份貴重,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日後遇到難以決斷之事,不要忘記你在盛京還有姐姐們。」
蜀地的江夏王府早就在三個月前將聘禮送來了。
葉裎夫婦一分未留,又添了半數家產給葉青蘿做嫁妝。
五月二十五,大吉,宜婚嫁。
閨房中,葉青蔓正給一身紅裝的葉青蘿梳頭。
她和梅令則在葉青蘿出嫁前一個月前就回京了。
「以前啊,總羨慕皇后娘娘生於長房,長於宮中,是何等的身嬌體貴,集萬千榮寵於一身,後來長大了,才知道她過得是那樣的不容易,這皇家的福祉,等閒之輩根本接不住,青蘿啊,姐姐當真是不願你嫁入那樣的人家。」
葉青蘿透過鏡子,看著一向堅忍的姐姐眼眶中瀰漫了淚水,心裡一痛,忙勸解道,
「姐姐,你別擔心,我會過得很好的,我嫁給他,並非貪圖他的身份地位,只是因為心悅他,而他也一樣的心悅我,只要他心裡有我,即便是千難萬險,也會為我掃除,倘若有一天我過得艱難,那便說明他不再愛我,那時,我自然會離他而去。」
「有朝一日我當真歸家,姐姐可莫要嫌棄我。」葉青蘿笑了起來,又古靈精怪問道,「這次跟著姐姐回來的那個年輕男子,可是我未來姐夫?」
「莫要胡說,」葉青蔓點了一下她,「他是要進京科舉的,在路上因偶然機緣識得,只是暫時在咱們家借住幾日。」
「我瞧他,將來必是春風及第之才, 姐姐何不......」
「傻丫頭,」葉青蔓似嘆似嗔的打斷了葉青蘿的話,「咱們家是要姐姐撐頂門戶的,將來必會招婿入贅,他既有將相之才,又怎麼會屈尊於此,埋沒一身抱負。」
眼下葉家已是鼎沸之勢。
葉青蔓的夫君,再踏入官場,不知道要惹出多少非議。
那樣的局面,無論是父親還是她自己,都是不願意看到的。
「只是庸碌之輩,有些委屈了姐姐......」葉青蘿抿了抿唇。
葉青蔓笑著搖頭,不甚在意,「這世間之事,哪裡又能十全十美。」
她能得父母看重,以女子之身掌家,已是比這世間大多人幸運。
至於未來的夫君,若是個好的,她也願與他舉案齊眉、相敬如賓,若是個無恥之徒,那就趕他出門,再換一個男人就是了。
反正她只要生出一個讓自己的血脈,來繼承家業。
姐妹倆推心置腹的暢談終在鑼鼓喧天中停歇了。
吉時已到,蕭宇笙已在堂外。
紅蓋頭由葉青蔓親自蓋上,葉青蘿下意識的抓緊了她的手,「姐姐,我害怕。」
「別怕,」葉青蔓中氣十足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舍,「出了門,從此你便是江夏世子妃,記住,這座三進的小宅子,永遠是你的家。」
葉青蘿視線里所有的光景都變成了一片大紅。
「見過姐姐。」
是蕭宇笙的聲音。
「去吧,好好待我妹妹。」
緊接著,葉青蘿便感覺自己的手從姐姐手中脫離,落入一個熟悉的掌中。
「胖丫頭,往後,你就是我的娘子了。」
人群里響起了笑聲。
蕭宇笙器宇軒昂的牽著葉青蘿,一路到了正堂。
葉裎夫婦已經坐定。
葉夫人和葉流鈺還有梅令則也在一旁。
梅令則是和葉青蔓一起回京的。
才到三元觀見過葉夫人,就被葉流錦派來的人直接打包送到了華蓁跟前。
當年南宮刈留下的那些東西,大大的加快了華蓁解毒的速度。
閉關半個月,再出來時,是精疲力盡的華蓁和精神煥發的梅令則。
而葉夫人也發現,再次回到三元觀的女兒,容顏竟是一天天的變化。
青澀稚嫩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番顧盼生姿。
一對新人拜別後,出了葉家的宅子,由執禮官引著進了宮。
帝後在朝陽殿見了他們。
這是葉青蘿第一次以世子妃的身份來見葉流錦。
夫婦二人按照規矩磕頭。
「都起來吧,」蕭昭衍先開了口,「今日是你們大喜的日子,無須多禮。」
他揮手,就見尚善帶著一眾宮人捧著托盤魚貫地進入大殿。
「恭賀世子、世子妃大喜。」
蕭昭衍說道,「這是朕與皇后送你們的賀禮,蜀地路遠,朕已經吩咐衛戍率金吾衛護送你們前往。。」
「多謝皇兄。」蕭宇笙眉開眼笑,「臣弟正擔心這十里紅妝如何能安然無恙的抵達蜀地呢。」
葉流錦手上抱著孩子,笑吟吟的指著葉青蘿道,「承璧,往後你要改喚姨母做嬸娘了。」
他們二人在宮裡並未久留。
出了宮門,便看到衛戍已經率人等著了。
「下官參見世子。」
衛戍剛要拜,就被蕭宇笙連忙制止,「衛大人何必如此多禮,本世子是要喚你一聲姐夫的。」
「世子抬舉了。」
衛戍穩穩的拜了下去。
娘子時常提醒他,切勿因別人的敬重而忘了自己的身份。
「好了好了,這拜也拜了,此去蜀地路途遙遠,還要多勞煩衛大人。」
蕭宇笙說完,先扶著葉青蘿上馬車,再躍身上馬。
一路吹吹打打,出了城,直往蜀地而去。
葉青蘿端坐在馬車中,手中捏著出宮時葉流錦給她的錦囊。
打開後,裡頭是一封信還有一塊玉佩。
玉佩她認得,以前隴西送給二姐姐的生辰禮之一,做工精巧,當時很是讓一眾姐妹眼饞。
「日後若是遇到難解之事,可去隴西找兄長與嫂嫂,你姓葉,葉家女可為人妻,但不可為人欺。」
葉青蘿心中最後一絲不安徹底散去。
她將玉佩小心翼翼的收好,閉目輕輕靠在車壁上。
馬車搖晃,頭上的花冠叮噹作響,交織的聲音,伴著她走向了新的人生。
這一場婚事結束,葉青蔓和梅令則又約好一起離開盛京。
「身體已無大礙,我給你的藥吃上一年,毒素盡數排除後,就萬事大吉了。」華蓁神色自若的給梅令則診完脈。
「師姐果真是醫術絕然,我與你雖師出同門,卻自愧不如啊。」汪俊拱手作揖,嘿嘿一笑。
華蓁見怪不怪,毫不留情的說道,「何止不如我,再過兩年,你連澄兒都不如。」
站在她身後的柳澄乖巧的接過藥箱,「多謝師父誇讚。」
「誒誒,話不能這麼說,我醫術如何,梅姑娘是最清楚的,」汪俊一臉希冀的看向梅令則,「是吧梅姑娘。」
梅令則面無表情的「嗯」了一聲,再不多言。
「行了,既然梅姑娘已痊癒,你也不用再隨她去了,收拾行李回師父身邊吧,他老人家年紀大了,念著你呢。」華蓁三兩句話就給他安排了新的去處。
汪俊突然支支吾吾,「我......」
他說著睨了一眼梅令則,見她依舊是面無二色,心裡一陣失落
這一細微的動作恰好落在華蓁的眼裡。
「怎麼?我如今是管不了你了?給你三日時間,若是自己不回去,我便讓王爺派人打斷你的腿送你回去。」
華蓁嘴裡說得狠,心裡卻是忍不住的嘆息。
她這個師弟,自幼在她身邊長大,往日最愛對人說對他這個師姐情有獨鍾,可她知道那都是忽悠人的,他心裡,把她當作最親的家人。
「可梅姑娘那邊......」
「放肆!」華蓁斥道,「什麼梅姑娘,你該稱一句公主。」
「無礙,」梅令則終於出聲,「在北邊時,多虧了汪公子時常替我穩住病情,感激之前難以言表,啟程返鄉,先預祝你一路順利來相送。」
汪俊的心涼了個透。
「去北邊還有諸多事宜要準備,我先告辭了,」梅令則起身,對華蓁輕輕道,「多謝神醫,酬金我會如數送到。」
「算了算了,」華蓁不在乎的揮揮手,「我日日住在王府里,吃王爺的住王爺的,你若當真要感謝我,就把金銀送給王爺吧。」
「鈺姐姐......」梅令則看向葉流鈺。
葉流鈺絲毫不客氣,「給,得給,我全部收下。」
賑災一事,梅令則辦得相當漂亮。
朝堂上那些議論聲不僅沒了,戶部尚書還特意上表嘉獎她。
賑災不僅沒花朝廷錢,還有不少富商願意出資相助百姓災後重建,這又給朝廷省下了一大筆銀子。
而梅令則的腰包,自然是更加鼓起來了。
葉流鈺知道她富得流油。
「好,」梅令則抿唇輕笑,「我會派人送到王府來。」
她拱了拱手,對著一眾人道,「我先回三元觀再陪母親住上幾日,臨行時,便不再來與各位辭行,此番回京,心頭諸多感激之情難以言表,將來若有我能幫得上的地方,只管開口。」
「你也一樣,多多保重。」葉流鈺拍了拍她的肩膀。
出了王府,葉青蔓與她一同上了馬車,「汪公子對你似乎頗為不舍。」
「華神醫不讓他與我牽扯太深,實則是為了他好,」時至今日,梅令則倒是與葉青蔓之間的關係最為親厚,「別說我了,你要走,那位半路撿到的書生只怕照樣捨不得你,青蘿出嫁那日,他那眼神都沒有從你身上挪開過。」
葉青蔓神色一郁,繼而搖頭道,「他寒窗苦讀十幾載,只為一朝金榜題名,我的心思你最清楚,縱然對他有幾分好感,也斷不會為他洗手作羹湯,同樣,他也舍不下千般抱負來我家做個贅婿。」
「我想問你一件事,」葉青蔓突然湊近了幾分,不複方才的沉穩,擠眉弄眼道,「你喜歡那位汪公子麼?」
梅令則挑眉,「我雖年紀小,可卻幾經生死,見的人太多自然就不會隨意心生波動。」
喜歡二字,雖然美好,在她看過,卻過於淺薄。
若是有緣,來日自有說法。
她伸手理了理袖口,「你我同樣身兼一族興亡重任,我當如何,你也清楚。」
葉青蔓聞言坐直了身體,眉眼間儘是傲然,「朝廷之中,有鈺姐姐為女子典範,皇家之內,將來也會有女君繼承大統,這天地,再也沒有比如今對女子更為寬厚的時候,你我要做的,又何止是一族興亡,更該為天下女子創一片天地。」
梅令則舉著大拇指,「葉掌柜,實乃女中豪傑也。」
「你少取笑我,昭明院的主意,可是是你提出來的......」
「可後來著手規劃,比我還積極的人,是你啊......」
「所以嘛,兒女情長皆可拋,唯有抱負不可棄......」
......
槐夏風清。
梅令則天還未亮就從三元觀下山了。
葉青蔓駕著馬車等在山腳下。
「還未到開城門的時候,你倒是有法子出來。」
梅令則調侃著上來馬車。
「你少得了便宜還賣乖,」葉青蔓將手中的蒸餅遞給她,「我娘一夜未睡,給我們做了許多吃食,趕緊墊兩口,趁著太陽未升,抓緊趕路。」
她眼睛滴溜了一圈,試探的問道,「姑母她,怎麼沒來送你?」
其實她是想問,葉夫人為何沒有一同離開。
「她說她要等一個人,最多三個月,若是沒有等到,到時自會來尋我。」梅令則一眼就看穿葉青蔓真正想問的是什麼
「等誰?」
「與你無關。」
「好你個梅令則......,別吃我娘做的蒸餅......」葉青蔓咬牙去搶,卻被梅令則輕鬆躲開。
她將蒸餅一口塞進嘴裡,眼神微微閃爍。
馬車馳騁,揚起的微塵漂浮在黎明破曉時分,送君遠行。
數月後,已是秋意悄然起。
風儀推開門時,葉夫人已經起身。
她臨窗而立,任由蕭索的涼風吹起一頭青絲。
「天漸漸寒了,夫人早起不可受此冷風。」風儀走到她身前,自作主張關上了窗戶。
葉夫人也沒說什麼。
保養得宜的手指一下下撥弄著串珠,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嘆息,「令則是不是來信說,她要前往江南?」
「是,信寄出的時候就動身了,說是要趕著去祭拜梅家五爺夫婦。」風儀從善如流的答道。
「你讓霄雲進宮與錦兒說一聲,三日後,咱們啟程去江南。」
她也該去給恩人上柱香,好好的道個謝。
「我跋山涉水來找你,怎麼你卻要去江南。」身後傳來一道極為熟悉的聲音。
葉夫人和風儀雙雙回頭,皆愣在原地。
「江夏王......」風儀驚呼出聲。
隨後忙行禮,「奴婢見過王爺......」
她也不等吩咐,挪步往外走,順便掩上方才敞開的大門。
「不是說不等我麼?」江夏王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
風塵僕僕的樣子可見連日並未休息。
葉夫人用力的捏著串珠,深吸了一口氣,「那天我的話,原來你聽見了啊。」
江夏王邁著步子向她走過去,「聽到了,所以我很著急。」
「你急什麼?」葉夫人應著他的目光問道。
「我怕你走了,不留下音訊,我再也尋不到你。」江夏王又往前走了一步。
葉夫人並未後退,揚起頭顱,眯著眼睛笑道,「你不好好的留在蜀地,若是被陛下知道了,要你好看。」
江夏王搖頭,「無礙,孩子進京迎親之時,我就上了退位的摺子,陛下准了,如今江夏王的重擔,已經落到那小子的肩上了。」
「你......」葉夫人怔愣了一下。
江夏王認真說道,「你說你不願再成親,那我便跟隨你做個護衛,你說你不願再做籠中雀,那我便舍了王府隨你修身雲遊,阿妗,這回,我們能不要再錯過了麼?」
葉夫人抬眸深深的看著他,良久,粲然一笑。
「好。」
終究是良辰美景難辜負,她便借著這秋色,再年輕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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