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黃昏,太陽散發出昏黃的光,透過院子裡梧桐樹的縫隙灑在房間裡。
顧滿下意識的拿手遮擋了那些光亮,等回過神的時候才發現,那剛剛還散發出光亮來的太陽已經不知何時鑽進雲層里了。
也好,總算看不見鏡子裡自己難看的臉。
&我梳頭吧。」她儘量不去看鏡子裡那個形容可怖的自己,頭也不回對沖身後的沛音道。
沛音雙手在圍裙上擦了好幾遍,才咬著唇上前接過顧滿遞過來的梳子,顧滿的頭髮早已不復當年的柔滑黑亮,用手去抓的時候,輕鬆的就能抓在手裡,不過二十歲的年紀,臉頰卻已經深深的凹陷進去,能看見高的有些恐怖的顴骨,她探手將顧滿的頭髮攏在一起,儘量讓自己忽視那些冒出來的白髮。
顧滿卻似乎並不在乎,等沛音替自己挽好了發,才拔腿踏出門檻。
她立在遊廊上看全部蒙著黑布的鳥籠子,心底的悲涼一絲絲的湧上來。
不過短短的三個月,她已然瘦的沒了人形,現今的她,再也沒了當年的風姿,不過是一個形銷骨立的將死之人而已。
沛音拿著外袍站在穿廊下,卻不自禁的紅了眼眶。
&娘,您且放寬心。既然世子現在並沒跟十一姑娘說的那般冷落鄙棄您,說不定······說不定······」但是她說了一半,卻再也說不下去了。
顧滿拿手裡的簪子去撥弄籠子裡亂撞的雀兒,頭也不回的沉聲道:「何必自欺欺人?他若是對我有一點情意在,也不會日日坐視他那尊貴的娘親折辱我。何況,你聽他來我房裡,可曾說過一句人話?他不過要做個寬容的樣子,好博取一個好名聲罷了。」
二人正說著話,院門忽然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邱蒼梧著了一身月白色的直身長袍,頭髮都梳起來編成小辮藏在帽里,白面玉冠,看起來倒是比平常還多了幾分書生氣。
顧滿的嘴角幾不可見的翹起來,轉身吩咐沛音道:「沛音,今天日子好,你替我去二樓庫里一趟,將王妃送的梅花酒取來。」
沛音看著轉眼就要到眼前的邱蒼梧,遲疑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欠身去了。
縱然邱蒼梧是看著顧滿一日日的消瘦下來的,但是猛地一抬頭看見她如今形銷骨立的模樣,也忍不住嚇了一跳。
當初迎娶顧滿的時候,她明明還是一個風姿卓越的美人,可是只不過短短的這幾年,她卻變成了這個模樣。
歸根究底,終究是因為顧滿太不懂得審時度勢,不懂變通,若不是她幫不上任何忙,自己又何必巴巴的奉承顧承宇?
這樣一想,邱蒼梧心裡對顧滿僅剩的幾分情義跟愧疚都煙消雲散,轉念想到自己要在之前百般看不起的顧承宇面前卑躬屈膝,陪笑談天,心內便對顧滿又生出些怨忿來。
看著現在全然沒有當年風采的顧滿,他眼底便透出濃濃的鄙夷,再想想自己現今身份尊貴,相貌堂堂,再也不是顧滿這種家破人亡的賤人可以高攀得上的,便不自覺的將腰身都挺直了些,也不去看顧滿,咳了兩聲化去了些尷尬。
&來是要告訴你,前日都察院御史史同舟上書彈劾你外祖父親弟王伯謹玩忽職守,延誤戰機。皇上震怒,下旨夷王氏三族。」
他忍著驚懼跟愧疚說完這句話,便掉頭想走,雖然他如今已經移情別戀,可終究讀了這麼多年的聖賢書,良心總算還沒完全黑透。
王伯謹其實並不是無能之輩,相反,他鎮守邊關十三年,克盡己任,從未出過差錯。
但是現在新帝廢除丞相制,組內閣,要建立自己的勢力,便需要清除一些異己,而手握重兵但兄長又被新帝逼出朝堂的王伯謹,顯然是新帝的眼中釘。
顧承宇出主意讓他父親邱世安授意史同舟上書彈劾王伯謹時,他也是在的。
顧滿手裡的簪子猛地往前一送,籠子裡面的雀兒只是蹦躂了幾下,便摔翻在籠底沒了聲息。
邱蒼梧不敢去看顧滿的臉色,只想儘快離開這個壓抑得有些可怖的地方。
但是顧滿不僅沒有暴跳如雷,還相當平靜的喊住了他:「總算是夫妻一場,二爺便這麼薄情,連陪我小酌一杯也不願意?」
邱蒼梧的步子還是沒有邁開,並不是為了顧滿口中的夫妻情分,現在北安王妃已然薨了,王伯謹也已經下了詔獄,很快便要夷三族。是時候了,顧滿現在留在這世上也只是活活受苦,倒不如自己送她一程。
他回頭看著顧滿嘆了一口氣:「之前你若是也能如此沉得住氣,我又何至於冷落你?其實我也著實不忍心看你這般痛苦,也罷,咱們夫妻之間哪裡會有隔夜仇?我便陪你一醉解千愁罷!」
顧滿只是哂然一笑,並不兜他的話。
邱蒼梧頗有些尷尬,但是想到顧煙那窈窕妖嬈的身段,再想想新帝面前的大紅人顧承宇,便將心中那尷尬都拋的遠遠的了。
隨著顧滿進了屋,他輕車熟路的在炕上坐下,然後才看著顧滿:「你這性子倒是改了不少。」屋子裡少了從前慣常擺著的大引枕,他有些坐不習慣。
&一塹長一智,若是經過這些事我還不能收斂自己的脾氣,那豈不是太不識時務了?」顧滿絲毫不覺邱蒼梧的話中有話,看著沛音替邱蒼梧倒了酒,才舉杯道:「這一杯,是要謝謝你父親的。」
聽她這話說的奇怪,本就心虛的邱蒼梧臉色禁不住變了變,才不動聲色的淺啜了一口酒,試探道:「謝我父親?這話倒是說的有些奇怪。」
顧滿垂下頭,裝作並沒看見他替自己倒酒時指甲里落下的白色粉末。
&然不可能是為了謝他與顧承宇合謀陷害我外祖父。我是要謝謝他一時不察,竟然忘記了我外祖父還有個得意門生,沈喬啊。」
邱蒼梧心內一動,他自然知道這個沈喬是何人,這個沈喬,便是陪著新帝快馬加鞭趕回京城登位的錦衣衛新任指揮使,沈喬。
但緊接著他便放寬了心,這個沈喬是新帝的人,且從未曾站出來替王伯雍說上一句話,立場已經很明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