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謹行之所以反對史雲海去舉報,除了不想給史瑞年家裡添亂,還有一個原因是他不想打草驚蛇。
正如他對史雲海說的,這份錄音證據只能用來對付蔣松林一個人,而蔣松林背後的這些人,未必能靠這一擊同時打中。
但是,就這樣讓二號地的溢價款全部落進他們的腰包,那也絕不可能。
孟謹行暫時不向夏明翰匯報的另一原因也在於此,他要敲山震虎,但只有百分之六七十的把握,所以在夏明翰不知情的情況下,萬一他摸了老虎屁股,夏明翰也不至於受自己牽連。
他上了車,打電話給李紅星,請他幫忙查一下,仁和房產在哪些銀行開有賬戶。
十分鐘後,胡四海把車開進國土局大院,孟謹行沒有馬上下車,而是閉目靠在椅背上靜等李紅星的回電。
半小時後,李紅星的電話打進來,告訴他仁和的基本賬戶在建行,另外在工行和華夏行各有一個一般賬戶。
李紅星同時還說了一個對孟謹行大有幫助的消息,「……據華夏行那邊說,他們剛剛遞交了土地抵押貸款的申請材料。」
孟謹行對仁和的辦事速度大為感嘆。
先不說在土管局辦土地證需要提供多少材料,就是申請貸款所需的材料也不少,關鍵是涉及的部門、機構並不是一家,把這些材料全部弄齊遞交到銀行,一般情況下沒有一個月是做不到的。
仁和這邊剛拿了土地證,那邊已經把材料都遞進了銀行,可見許多工作早就已經事先完成了。
孟謹行原打算知道仁和設有賬戶的銀行後,與蔣松林交談時詐他一下,現在知道仁和在哪家銀行貸款,就更理想了。
蔣松林看到突然出現的孟謹行,一臉客氣,又是遞煙,又是泡茶,「謹行老弟,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呵呵,我是向大哥討飯來了。」孟謹行接過茶杯說。
蔣松林指指他說:「欺負你老哥是吧。誰不知道你孟謹行現在是長豐的財神爺,用得著向我討飯。」
「我是徒有虛名。」孟謹行嘆口氣說,「就拿這二號地來說,拍是拍出去了,但人家愣是不交錢,資金不到位,讓我看得見摸不著。我現在也是開門三件事,沒錢寸步難行。」
蔣松林訕笑道:「現在的生意人都這樣,錢袋捂得特別牢。」
孟謹行點頭道:「討飯一說呢,當然是說笑。實際我是求大哥幫忙來了。」
「說這些。有什麼我能幫得上的,你儘管開口。」
「你一定幫得上。」孟謹行道:「我就想請大哥給手下人打個招呼,二號地的土地款一天不交,就一天不能發土地證。」
蔣松林立刻呵呵笑道:「兄弟多慮了,這個線沒人敢踩,不用特別打招呼。」
「大哥說得這樣肯定,我就不用擔心了。」孟謹行笑道,「我聽到的應該是空穴來風。」
蔣松林臉色有些難看了,摸起桌上的煙點著,一口口連著吸了數口,才試探著問孟謹行:「老弟聽到什麼,擔心成這樣。」
「噢,據說仁和拿著土地證去銀行辦貸款了,你說我能不急嗎。」孟謹行打量著蔣松林躲在煙霧後面的臉,慢悠悠地說,「好在我不是一進門就興師問罪,不然就丑大了。」
「咳咳……」蔣松林一頓猛咳,拿起茶杯喝了水,才撫著胸口強作鎮定,「你哪裡聽來的。」
「既然沒這事,大哥就不要問哪裡聽來的啦。」孟謹行挑眉道,「說不定是仲娟姐弟自己放出來的風聲,誰知道呢。」
蔣松林掐了煙道:「這些做生意的,就是沒信用。」
這句「沒信用」表面上看來是指仁和賴著不交土地款,實際上卻是指摘仲娟在外顯擺,使得貸款消息流露出來,讓他陷入被動。
孟謹行此時最後喝了一口茶,然後站起來說:「我還有事,就不打擾大哥了。仁和的事沒有最好,如果有……」他看看站起來準備送客的蔣松林,「大哥知道我的脾氣,踩我底線的事情,我是不會客氣的,就算是你點的頭,我也要把這事擺開來好好說道說道。」
「那是,那是。」蔣松林強笑著把孟謹行送到門口,「你要真這麼不放心,我回頭就通知下去,讓他們正視這件事情。」
孟謹行笑著與蔣松林握手告辭。
直到他在樓梯口消失,蔣松林還呆站在門口。
蔣松林敢於操作二號地違規辦證,不是說他的膽有多大,而是這麼多年來,他沒少辦這樣的事,從來都是天衣無縫沒出過問題。
為什麼沒出問題。
原因很簡單,政府機構、金融單位等等,互相之間的聯繫靠的大多是一紙公文,只要有公文,沒有人會去追究公文的成因,反正哪一環出錯,就由哪一環的單位負責,誰都不會去多動這個腦筋得罪人。
就拿二號地舉個簡單的例子。
仁和拿著土地證和國土部門蓋了章的審查表格去銀行,銀行看到這些材料就會想當然地認為仁和已經交了土地款,不會再向國土部門甚至是財政部門核實資金到位情況,他們接下去的工作只是按自己內部的審批流程,審核仁和的這塊地是否符合放貸標準。
蔣松林就是利用這種機構間互通性差的漏洞,為仁和設計了這個資金套取的計策,只要銀行把貸款放出來,仁和把土地款交進來,他這一環上的問題就自然解決,哪怕上級部門來檢查發現問題,也已經事過境遷,要想保官位比當場出問題要容易得多。
但是,孟謹行突然到訪提起仁和貸款傳言,讓蔣松林直接驚出一身冷汗。
賈天德一再說不必把孟謹行當回事,一個二十多歲的毛頭小子,無非是仗著傍上葛雲狀的女兒,才能在長豐立下足,不然早下去了。他們有翁燦輝在背後撐腰,就算真讓葛雲狀、夏明翰他們發現二號地背後的交易,葛雲狀也得掂量一下,能不能動翁燦輝,一個孟謹行能奈何。
只要翁燦輝這棵大樹在,一切最終都好解決。
話雖如此,蔣松林還是擔心夜長夢多,尤其孟謹行臨走說的那句話,更讓他膽戰心驚。
賈天德已經與華夏行長豐支行的行長打過招呼,在仁和貸款一事上特事特辦,縮減貸款手續,儘可能早地把錢放出來。
可萬一在貸款放下來前,或者仁和把錢交進財政賬戶之前,孟謹行突然把這件事抖了出來,翁燦輝也好,賈天德也罷,他們都在幕後不會受影響,但他蔣松林辛苦一輩子的基業可就毀了。
他用腳趾想想都知道,葛雲狀、夏明翰就算動不了翁燦輝,動他卻是兩個手指捏田螺的事情。
蔣松林一下午什麼事都不做,什麼人都不再接待,關起門,一個人窩在辦公室苦思冥想,怎麼想都覺得不出事就罷,要是出起事來,首先倒霉的肯定是他。
幹了十多年土管,蔣松林絕對算得上老奸巨猾,心頭雖然焦急,但他也並沒有失去方寸,經過一番思考,一個自保的方案很快在他腦海里成形。
快下班的時候,他把局裡的中層都叫了來,說是縣委一把手新上任,肯定需要機關都有新氣象,國土局在這一點上要走在前頭。
他打算搞一次內部大檢查。
這次檢查主要針對兩個方面,一是土地出讓程序自檢,二是礦床是否被建設項目占壓。
他要求各部門用兩天時間進行全面自查,並於後天晚上開會向他匯報。
另外,他還就縣教育局申請在佘山選址建設小學一事,要求土地利用科和規劃科互相協調,儘快予以落實。
會開完,他立刻去香韻,仲娟今晚安排了飯局,他知道除了他之外,賈天德和華夏行的程夢飛都在被邀之列,他要借這個飯局,假賈天德之口,讓程夢飛趕緊把錢放給仁和。
……
孟謹行離開國土局後,回示範區忙了一下午,晚上與蔡匡正一起吃飯,他把從史雲海手上拿到的那個錄音給了蔡匡正。
蔡匡正插上耳機,放了錄音聽完,看著孟謹行說:「你拿著這個去跟蔣松林談的。」
孟謹行搖頭將白天的情況說了一下,蔡匡正沉吟道:「老蔣很奸滑,不會被你三兩句話嚇得住手,不過,他肯定會有所行動。」
孟謹行點頭道:「我也沒指望他就此罷手,而是希望他動起來,只有他動起來,才能找破綻。」他冷笑一下道,「利益這東西的確能讓人抱成團,但如果不是交心的關係,要散也很容易。」
「你是想讓他們自己先內訌。」蔡匡正問。
孟謹行點了一下頭,「張部長回申城前,我跟他短暫見了一面,他囑咐我『要好好配合廣生同志的工作,把示範區的經濟工作搞得有聲有色』。」
蔡匡正嘴張了又張,半天才說:「姜德才看來又是空歡喜一場了。」他把錄音筆放進口袋,「我晚點跟章聯繫一下,儘可能今晚就向他匯報這事。」
說著,他又不無擔憂地看著孟謹行說:「你覺得章的立場到底和我們一致嗎。他和賈天德的關係不淺啊。」
ps:看著滿頁的章子實在汗得不行,感謝這兩天蓋章的親們,先欠一章加更,月底前一定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