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平安一行逐步下到谷底時,只聽遠遠的寨子方向響起了急促敲鐘聲。
跟著,附近有女人和男人快速朝著寨子方向跑動。
這樣的變故導致呂世傑等人猛然停了下來。
「沒事,我們繼續過去,不過速度放慢點,別嚇到他們。」
趙平安看到了意料中的現象後,相反放下了一半心。
那些婦女是採桑的,男人也只是在附近準備柴火而已。
除了簡陋的寨子木牆上懸掛著的幾個血淋淋人頭有點辣眼外,趙平安倒是很喜歡看到這一幕,很喜歡看到這些人。
進入了警戒狀態後,木牆上逐漸出現了些男人,拿著粗製濫造的兵器,甚至還有弓箭。
兵器還好,至於弓箭在大宋是超級管制,不過又基於大宋特殊的「村寨聯防」制度,尤其在邊境或山賊土匪多的地區,只要經過州一級的官府批准,是可以視情況持有管制兵器的。
譬如耳熟能詳的《水滸》裡,類似祝家莊那種基本就是合法持有武裝的勢力。
那麼他們防的是什麼呢?
當然是類似梁山這種打家劫舍的山賊土匪勢力。
進至差不多的距離後,趙平安率先停下了,然後看著木牆上那幾個血淋淋的人頭不言不語。
「你們幹什麼的!」
木圍牆上一個顯得很緊張的漢子拿著弓箭道。
少頃,來了一個約莫五十左右的老頭,像是這裡的首領。
那老頭仔細看了一下趙平安一行人,又周邊的人道:「莫要太過緊張,他們都是漢人。」
說完,老頭又看著趙平安一行道:「你等從什麼地方來,要去往何方?」
趙平安指著呂世傑道:「這位乃是兩浙轉運使特遣行營使呂世傑,在下乃是……兩浙轉運使特遣行營總參謀書生趙平安。」
「你!」
呂世傑驚悚了起來。
那想到這書生張嘴就說鬼話,什麼「兩浙轉運使特遣行營總參謀書生」,這什麼鬼頭銜。身為朝廷命官,呂世傑為什麼不知道這是什麼東東呢?
當然了,呂世傑也理解,從他讓大雱「借用」兩浙路轉運使關防開始,就打算這麼用,一定程度上這也算是便宜行事,是為了形成一面另類旗幟。
所謂的出師有名,在廣西大潰敗無抵抗的現在,一面有名有出處的旗幟,能給人希望。
老頭回念了兩遍「兩浙轉運使特遣行營總參謀書生」,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東東,當然了,像是有些厲害的樣子?便又顫抖著聲音問:「你們說你們是官府,可有官文為憑?」
「有,請老先生查驗,我讓這位黑臉老廖單獨送過去。」
有備無患,趙平安準備的,有兩浙轉運使官印籤押的文書拿了出來。
由老廖送到了寨子門口。
不久後,只見站立於寨子頭上的老頭看了大哭起來:「來了,終於來了。從兩浙路出兵遠是遠了些,但也好過東京。請問兩位相公,大部王師將於什麼時候到達?」
「暫時來說……我們就是增援了。」
趙平安這麼說的時候,他們整個寨子簡直就傻眼了,都半張著嘴巴。
即使趙平安也覺得有點可笑。
但這不是重點,一個信念被主張時,倘若自己都不信,又怎麼能說服別人信?
於是趙平安只得裝作很有信心的模樣道:「老先生不要失望,不要疑惑。王師主力什麼時候到我不知道,但大軍之徵伐籌備,非一日之功。在那之前,整個廣西恐怕都得自力更生,於夾縫中生存,第一目標是:活下去。」
「打仗我未必行,但教人怎麼活下去,我自信還是有點乾貨的。現在,我趙平安奉兩浙轉運使之命,於此風雨飄搖時刻支援廣南、指導並主持敵後工作。我就是你們的領路人。只要你們信我,我會引著你們在夾縫中生存,領著你們走出這段黑暗歲月,直至王師開到。」
聽到這裡,那族長老頭相反長長的呼出一口氣道:「老天保佑,看似大部王師真的快反攻了。」
「?」
呂世傑和老廖面面相視。
老頭接著吩咐打開寨門,呵呵笑道:「莫誆我老頭,你只是口風緊,不能泄露大軍的機密。實則這廣西之地兵敗如山倒,兵荒馬亂的,若沒十萬精銳在後壓陣,你這樣前途無量的讀書人娃娃,如何敢來這地方,還氣定神閒的模樣?」
呂世傑大鄒眉頭,要說什麼的時候卻被趙平安拉住了。
「你的意思是?」呂世傑低聲道。
趙平安耳語道:「還是讓他們自己留存一絲希望吧。換你是他,祖祖輩輩的家業在這裡,這麼多的娘子和娃需要照顧,你也會希望有十萬天兵飛降下來的。」
……
除了簡陋的外牆上幾個人頭血淋淋的恐怖外,村子裡面全是煙火氣息,尤其在這接近飯點的夕陽落下時。
往前幾步的水井口,一小姑娘拉著條毛快掉光的賴皮大黃狗,充滿好奇的問:「大哥哥,您是來救廣西的嗎?」
老頭過去給她後腦勺一掌:「別囉嗦,快去把你娘那塊臘肉切一半來爺爺這邊,用於招待貴客。」
小姑娘道:「娘說那是留著過年吃的。」
「過年個屁,現在才五月,若沒有王師主力開來,廣西誰也熬不到過年了。這位可是王師特使。」老頭吩咐。
村子中心些的位置,豎了幾個紮實的稻草人,正有七八個十四五歲的半大小子在練習戰鬥。
「殺。」
一個種田的漢子下令後,那幾個手持削尖了的竹竿的少年便把竹竿捅出去。
「再來。」
那些少年後退,又樂此不疲的衝上去。
這簡直是莊稼把式,老廖看的皺眉,不論力量、技巧、速度以及思路氣勢方面,都沒有任何可取之處。
但趙平安微笑道:「老廖你敢打賭嗎?給我些時間,我帶著他們就能平定廣西,經過兩廣試煉後,我還能帶他們平定西夏和遼國,更久的將來,我能帶著他們的孩子打到大洋的彼岸。」
「我……永遠也不和你打賭。」
老廖果斷搖頭後沉默不語。說起這書生打賭的勝率,那很讓人絕望。
不過那是平時,進入戰區的現在,他又提出了賭注,那就是一種信心了。
「練多久了?」
趙平安問老頭,老頭姓蔣,正是這個寨子的族長。
老蔣頭捻著花白鬍鬚道:「練了近月了,自邕州淪陷,許多官吏兵將四處逃竄,老朽就只要要出大事,那些一般的軍士已是靠不住,須等候朝廷十萬禁軍抵達,方能救廣西。」
大宋很有特點,這些便是其中之一。
譬如面臨戰爭時,除了為數不多的幾個絕世名將的精銳外,一般的宋軍伍只能打順風戰,遇到硬仗就哄散逃亡,是大宋的標籤之一。
與之對應的,大多數民眾的質樸和高尚,也像是被植入骨髓的一種時代特徵。
宋的可愛處是一直很慫,持續被狼群環繞,卻幾乎熬死了所有曾經欺負霸凌她的混混鄰居,撐到了三百年的「王朝更替超高齡」,最終才被最最兇悍的蒙古人推倒。
即使是這樣,崖山戰敗後陸秀夫背著小皇帝跳海自殺,無數大臣緊隨其後,更有十萬軍民投海殉國,民間四處充滿了對異族的排斥和反抗。
於歷史長河裡,這種現象在王朝末期倒是極其罕見,這一定程度說明了趙宋政治的獨到之處,才折射出了這種歷史裡罕見的、臨死都保留著的民族和文化自信。
以前趙平安對這的理解只停留在紙書上,不那麼具體。
現在看到廣西許多官軍潰散了,但老蔣寨子裡的後生正在苦練保家絕技,趙平安不由的有些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