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籍又道:「總體算是難為他們了。在廣西水深火熱一盤亂麻之際,這兩書生七戰七捷,先不說他們拉扯起來的隊伍能否頂下我西南半壁江山,僅僅只在這沒有哪怕一條好消息的艱難歲月里,他們就是典型,是我精神之脊樑……」
劉樂趕緊打斷:「老相公慎言,他們是典型,是中流砥柱沒錯,但不能是當下的精神,這兩書生整天跑來跑去的,這於他們不算錯,但這精神確實不宜現在宣揚。」
龐籍也沒辦法,就這麼尬。
今時今日的廣南行營儼然兩廣第一梯隊,已正式擁有了決戰柳州、並問鼎廣州之實力。
然並卵,接下來劉樂說他們又跑了,還朝著廣州相反的方向。
正在這時,只見樞密使高若吶來了。
到近前,高若吶神色有些詭異的看著龐籍,卻也不忙著說話。
這場面導致劉樂有些緊張,便刻意的站在中間把他們隔開些,否則劉樂清楚,即使上了年紀,畢竟是曾經帶兵打仗的帥臣,老龐脾氣是很大的。
如果一個弄不好,高樞密被襲擊而受傷去住院就鬧笑話了。事實上包拯已經被他毆打過了,所以兩人現在幾乎水火不容。
沒辦法的是就本朝來說,這幫老頭子就是在大朝、當著皇帝的面都會吵著吵著就打起來。
一群上了年紀的宰相互毆,侍衛如何敢去拉?連皇帝都不敢拉,只能選擇扭頭走掉。
龐籍有些受不了他這種目光,卻仍舊耐著性子道:「高樞密找老夫有什麼事?論年紀,論資歷,老夫強於你,論職級也高你半級,你似乎連基本的禮儀都不會了?神色如此曖昧,是何道理?」
高若吶遲疑的語氣:「廣南行營是你任命的,那趙平安之官身,也是您龐相公強行利用職權保舉的,這不假吧?」
龐籍道:「不假。」
高若吶神色更加古怪了,「那趙平安干擾樞密院軍策,寫信給廣東馬步軍總管張忠及英州蘇緘,建議他們不要進廣州送死、於清遠一代謹慎觀察,待和廣南行營會師後再找機會決戰?所以這事也是龐相的意思咯?」
「噗……」
龐籍一口茶水噴了出來。微微色變的看向劉樂?
劉樂也急了,這真的不是小問題。肯定不是龐相的意思,但既然龐相保舉了趙平安就有連坐責任。所以高樞密這個「將軍」,原則上是沒錯的。
卻是中書省根本就沒有關於這事的消息!
「當真發生了這事?」龐籍眼睛轉了轉。
高若吶始終盯賊似的盯著老龐,到現在,卻又感覺不像這老賊指使的,便語氣緩和了些,「是有這事的,蘇緘沒吭聲,但張忠已匯報給了樞府。」
「這……這的確不對。」
即使是龐籍也結結巴巴起來,「他還年輕,不可能永遠正確。且許多實地才有的想法,我們在這裡也不得而知,原則上本相不了解情況,暫不確定他居於什麼,而提出了這不合時宜的建議?」
高若吶想了想道:「廣南亂了是事實,龐相的門生還太年輕、不講武德,這我老高可以理解的,只要這不是中書省的公開意思,倒是問題不大,雖一定程度影響了軍心,但他是讀書人,看起來他也只是陳述觀點和建議,這次就算了。」
老龐和小劉不禁抹去額頭一把汗,這尼瑪說是說算了,但這傢伙專程來說一句「算了」,擺明了就是通知一聲「你有小辮子在老子手裡」。
可惡可恨。
但又不能去責備那兩亡命書生,因為龐籍真覺得老高調遣蘇緘和張忠部協防廣州的話,要出事的。武岡軍和南安軍戰敗的事幾乎還要重現。
而老龐不好意思公開干涉,現在趙平安做了。
好處是那兩書生雖算是龐籍門生,但真正允許他們便宜行事的卻是高若吶,於是往後這官司就有得瞧了。
高若吶說完了要說的,轉身就走,招呼都不打……
皇帝趙禎持續頭疼,已經連續兩日失眠了。
「官家,雨太大,進去歇著吧,您身子要是著涼就糟了。」
後面有兩個小宮女盞燈,然後一老太監撐著傘。
「說的不著涼就不糟了似的。」
趙禎越來越憂心的樣子,仰頭看著黑暗天空裡的大雨。少頃喃喃自語:「最近朕這眼皮老跳個不停,也不知啟用狄青為樞密副使,是不是真的錯了?」
頓了頓又低聲道:「朕知道狄青有不少毛病,但實在也沒意料到反他的人如此之多,如此之竭撕抵里。他們都被朕慣壞了,包括那些文人,也包括他狄青。都顯得很不合時宜,都像是一群爭吃打鬧的孩子。」
老太監想要安慰皇帝幾句,卻忽見有外臣官員急急忙忙走來。
「官家,剛來的八百里加急,大名府段黃河決口了……」
龐籍這都沒說完,皇帝搖晃了起來。
老龐嚇得跳了起來,把手裡文報和傘一扔了,趕緊上前扶著趙禎,「官家,官家……」
就此後,整個皇城內院亂了起來。
除了太醫院的王博士先趕來,不久後曹皇后也來了,無比擔心的圍在趙禎的身邊。
卻是不知為何,趙禎憋了一口氣的樣子,猛的抬手把曹皇后甩開。
曹皇后自來較為強勢,但也不能這時候扭著來,只得退出至外堂,湊近龐籍行禮:「相公有禮。」
「娘娘客氣。」龐籍急忙還禮。
曹皇后低聲道:「皇帝這是何意了?」
老龐神色古怪起來,遲疑少頃道:「臣不知官家何意,但娘娘若要讓陛下和國朝省點心,千萬記得要教訓一下你曹家後生,警告他們切忌於這時期出現任何添亂的行為。」
「這說的是什麼?」
曹皇后不禁愕然,若是別人裝神弄鬼直接就噴了,可惜這是當朝宰相,且是皇帝的老師。
身後有一中年道士顯得仙風道骨,他湊近曹皇后耳語了幾句。
皇后這才明了了起來。
實在是狄青處境過於尷尬,除了文人外,武臣內部也分為兩個派系,即暴發戶及傳統將門。
狄青出身西軍,屬於短期內立功太多的爆發階級。而禁軍上四軍,作為擁有最好軍事資源的軍系,自來是將門「養老院」。
到了這一代,將門基本沒多少願意去前線打仗的了,升遷主要靠財富和關係。於是皇帝太過抬舉狄青,升遷過快時,更會把將門至於尷尬境地。將門也就不喜歡狄青。
「其實皇帝一直都等著『火更大』的時候,調遣西軍並啟用狄青出陣廣東力挽狂瀾,因為火大的時候,才容易取得那些反狄青的人的共識。」
「但現在的最新消息,大名府段黃河決口!意味著已經沒有任何的運力、額外糧餉支持從陝西調軍入廣作戰。」
「那麼暫時唯一能讓狄青用的只有捧日軍。而眾所周知,將門也不喜歡狄青,特別捧日軍系中曹家子弟較多,一定程度上若曹家支持狄青,基本也就等於捧日軍不排斥狄青。當下的曹家領袖當然是娘娘,所以龐相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那個仙風道骨的道士湊著說到這裡便停止下來。
曹皇后皺著眉頭遲疑許久才道:「老相公之提點……還真及時呢,若真的有需要,本宮自會交代曹家後生一切以國家社稷為重,切莫裹夾個人情緒。」
根據她的語氣,龐籍有些皺眉。
這樣一來尷尬了,捧日軍很可能已經成為了一個「大坑」,若是龐籍這種有威望的帥臣去節制,那當然沒大問題。
但若是狄青那種一根筋的人,會出現許多亂子。
如果那些小亂子處理不好,導致沒有政治智慧的狄青以軍法處決了曹家子弟,又在文人的夾擊下,狄青基本就死定了。
但有些話真不能說的太明,點到就止都已經很敏感了。就此導致老龐籍始終緊縮著眉頭。
少頃太醫出來,抹去額頭一把汗道:「陛下醒了,乃是急火攻心,連日操勞所至,沒太好的藥,只能儘量寬他心,莫上火。」
龐籍和曹皇后相視一眼,都神色古怪起來。
「相公,官家讓您進去。」
老太監出來見禮,卻刻意避開了曹皇后目光。言下之意當是沒請你,但你要闖進去的話也沒誰拿你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