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十月二十九到宣府,冬月初六在朔州與八百湖廣兵及一千民夫會合,初九領軍抵達偏頭關。
從朔州到偏頭關,沿途經過大段長城,沈溪用心觀察,想知道大明最嚴密的關防是何等模樣,但隨之而來就是滿滿的失望。
弘治十六年戰爭結束,大明用了兩年多時間修築長城,可韃靼人損毀的城牆太多,就算大明傾盡財力進行修復,許多地方依然只是殘垣斷壁。大明最堅固的邊防,如今只剩下一些碉樓發揮作用。
進入秋天后,北方天氣嚴寒,民夫都不願意在這種寒風刺骨的時節出來修築城牆,許多地方建到一半便停了下來。
沈溪將一路所見所聞,寫在自己準備上呈朝廷的奏本中。此時他對京城內的情況所知不多,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自己的差事上。
奏本寫好後,沈溪命令驛站的人以加急方式送往京城,而他自己則繼續領兵往延綏鎮而去。
京城收到沈溪奏本是在冬月十四,此時朝廷發生變故已經有半個多月,謝遷從最初一再推辭到後來不得不承擔起首輔之責。
司禮監和內閣都換了人手,司禮監由劉瑾主政,謝遷為內閣首輔,謝遷之下的閣臣發生變化,在朱厚照、劉瑾一再堅持下,焦芳率先入閣,稍後王鏊入閣。
內閣仍舊保持三名大學士,只是除謝遷外,另兩人都是臨時拔擢。之前入閣呼聲很大的王華、梁儲、楊廷和等人,都被排除在內閣外,謝遷除了要傳授焦芳和王鏊工作經驗,還得負責票擬,對這兩年來閒散慣了的謝遷來說,實在是有些力不從心。
「我之前何等輕鬆自在?現在讓我整日在內閣做事,連家都不能回,實在折騰人。唉,這鬆弛後再想繃緊,太過困難。可惜我不能引退,否則誰知道朝政是否會被劉瑾把持,禍害天下?」
謝遷本著良心做事,堅持留在內閣,為的是大明江山社稷,確保核心權力不被劉瑾把控。
就算劉瑾再怎麼收買,都沒有得到理想的結果,謝遷始終對其保持敬而遠之的態度,票擬該怎麼寫就怎麼寫,若劉瑾最後給出的意見不合心意,甚至還會親自去找皇帝陳述,讓劉瑾處處被動。
劉瑾雖然想除掉謝遷,獨攬大權,但考慮到謝遷在朝中不可替代的作用,還有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便不敢輕舉妄動。
可惜的是,無論謝遷怎麼努力,朝中對他非議之聲眾多,朝中人提及謝遷,都帶著一抹鄙夷。
畢竟劉健和李東陽都主動請辭,可謝遷卻好端端地留在內閣,甚至擔任首輔大臣,朝臣不由自主將謝遷歸在劉瑾一黨,將他當作奸佞看待。
謝遷不想理睬這些聲音,劉健、李東陽和馬文升相繼離開京城,朝中動盪,謝遷知道自己無法退卻,在他看來,就算厚著臉皮,也要賴在內閣,為文官集團留下香火。
……
……
十一月十四,謝遷得到沈溪奏本,原本他準備在當日午朝與朱厚照談及此事。結果朱厚照前一日出宮遊玩,到上午才回宮,以至於午朝時間到了朱厚照卻在寢殿睡得正香,劉瑾直接出來通稟,讓大臣們自行散去。
謝遷心中惱火,耐著性子回到文淵閣,本想來日午朝再向朱厚照奏稟,但此時他多少有些不爽,暗自琢磨:
「來日指不定是何狀況,希賢(劉健字)和賓之退下來後,朝中大小事項均由劉瑾處置,雖然有模有樣,但始終是閹黨當權,我若不將權力攬在手中,陛下只能當個閉目塞聽的昏君。」
想到這裡,謝遷決定主動去乾清宮覲見朱厚照。
沒過多久謝遷到了乾清宮外,讓門口值守的太監進去通稟,卻遲遲沒有動靜。
過了半晌,劉瑾出現在謝遷面前,滿臉驚訝地問道:「謝閣老,您這是作何?不是說了嗎,陛下今日不問朝事,您來此作甚?」
如果換作其他司禮監太監,就算只是秉筆太監,謝遷也會帶著幾分恭謹,但面對劉瑾,他卻顯得很倨傲,昂著頭道:「老夫來此面聖,有兩件事要跟陛下談及。」
劉瑾皺眉:「喲,還有兩件事呢?怎不直接票擬,讓咱家跟您通報陛下知曉?還是說謝閣老您不信任咱家?要不,您把事情說出來,讓咱家進去通稟一下?」
謝遷打量劉瑾一眼,心中頗為惱火,嗆聲道:「劉公公貴人事忙,老夫怎能勞動你的大駕?」
「事情說起來緊要,但也未必盡然,其中有三邊總制上疏,還有關於朝中人事任免……你應該清楚,最近朝中很多官員請辭,老夫想挽留,卻無法如願,現如今吏部那邊做出奏請,若陛下不知的話,人事如何安排?難道六部部堂也能由臣子決定?」
對於謝遷的不敬,劉瑾雖然心底惱羞成怒,但表面依然和顏悅色。不為別的,就為謝遷現在得到朱厚照信任……朱厚照怕內閣三位閣老都退下去,會影響他的皇位,對謝遷留在朝中非常欣慰。
而且朱厚照不止一次在劉瑾面前提及謝遷的好,說沈溪跟謝遷關係親密,又強調謝遷能力出眾……
劉瑾耐著性子道:「既如此,那咱家就進去為謝閣老通稟一聲……也不知陛下起來沒有,唉,最近陛下可是日夜操勞!」
就好像跟謝遷較勁兒一般,劉瑾故意提朱厚照荒唐胡鬧的事情,讓謝遷聽了很不好受。
不過謝遷全當沒聽見,閉上眼,聽候朱厚照傳召。
以謝遷的出身和現如今的地位,打從心眼兒里瞧不起劉瑾,而且他也不想給別人將之構陷為劉瑾一黨的機會,見面後多冷言相向。
劉瑾陰測測一笑,往乾清宮內行去,過不多時,出來說道:「謝閣老,陛下同意您入內覲見,請吧。」
謝遷未多言,直接往乾清宮內進去。
在大殿等候半晌之後,朱厚照才出來。此時朱厚照睡眼惺忪,在龍椅上坐下後,揉了揉眼睛,或許是因為眼睛乾澀所致,他半睜著眼睛,望著謝遷問道:「閣老有事嗎?」
謝遷聽到這話,便知劉瑾未將他的來意告知皇帝,於是道:「陛下,這裡有三邊總制沈溪從西北進言……」
朱厚照聽到有沈溪的奏本,眼睛突然瞪大,神采煥發,感興趣地問道:「是沈卿家上疏麼?那朕可要仔細看看……劉公公,你還等什麼,快給朕拿過來。」
劉瑾見朱厚照對沈溪親熱的態度就頭疼,他一直想在皇帝面前說沈溪的壞話,但現在看來如此做會得不償失。朱厚照對沈溪信奉至極,就連其一份無關緊要的上疏,都被朱厚照期待。
劉瑾將沈溪的奏本從謝遷手中接過,恭敬地轉交到朱厚照手中。
朱厚照打開來仔細看過,劉瑾想探頭偷窺,恰好朱厚照抬起頭來,他趕忙站直身體,表現出一副嚴肅的模樣。朱厚照沒有發現劉瑾的異常,向謝遷問道:「沈卿家可有別的上疏呈遞?」
謝遷搖頭:「回陛下,並無其它奏疏。」
朱厚照嘆了口氣:「沈卿家所提都是西北軍事布防事宜,這些東西朕其實以前就有所聽聞,他這上疏沒什麼新意……朕還以為沈卿家已到了西北,正準備跟韃靼人開戰呢。」
謝遷聽到這話,頓時一陣頭疼,心說:「陛下除了吃喝玩樂外,似乎就對打仗有興趣,這是窮兵黷武的節奏麼?不會步英宗的後塵吧?」
謝遷對於大明的未來很揪心,但朱厚照卻是一臉的無所謂,道:「閣老,沒別的事情了吧?沈卿家的上疏既然已奏過,你可以回去了。」
聽皇帝有逐客之意,謝遷趕緊道:「陛下,老臣有朝中人事安排,要跟您商議。」
朱厚照還沒說話,劉瑾已然提醒:「謝閣老,您如此說話就不對了,這朝堂上下人事任免,應該由陛下做主,您怎能僭越說要跟陛下商議?」
謝遷對劉瑾的指責很是惱火,居然抓著他一個小小的語病就加以攻訐,正要反唇相譏,朱厚照一抬手:
「劉公公不必苛責,其實謝閣老如此說沒什麼問題……謝閣老有何意見,直接說出來便是。唉,就是今天朕實在太累了,說完後,得回去好好休息,距離天黑還有段時間……」
謝遷聽朱厚照話中之意,似乎是天黑後尚有安排,所以必須得補充好睡眠,當下臉一黑,暗忖:「陛下莫非是晝伏夜出的夜貓子不成?白天見不到人,倒是入夜後變得精神百倍?」
帶著一股怒其不爭的火氣,謝遷道:「陛下,之前朝中幾位部堂提出請辭,請陛下加以挽留,陛下不可為意氣之爭而令朝中失去肱骨之臣!」
這話大有攻訐之意,朱厚照聽到後不禁皺眉,立即側頭看向劉瑾,問道:「劉公公,這是怎麼回事?」
劉瑾回道:「陛下,這不戶部韓尚書和兵部劉尚書等老臣都提出乞老歸田麼?如今奏本都壓著,您尚未批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