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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蔚萱也來,已經六七個月大的肚子,看起來胖了許多,走路的時候不自覺地腆著腰兒,卻膚白唇紅,氣色很是好極。
和鸞枝一起在院子裡曬太陽。
「噠、噠」,青磚鋪就的地上置著個大木盆子,元寶和如意正坐在裡頭玩耍。八個月了,長得快,一個不注意就自己翻身。鸞枝怕看不住,便叫沈硯青特製了個矮欄的木盆子,任由姐弟兩個在裡頭爬。
也不知從哪裡弄來的饅頭片,如意小手兒抓著放在嘴邊啃,啃一口,自己又眯著眼睛笑,看起來很美味的樣子;把元寶崇拜得不行,口水滴答滴答,揀著姐姐落在盆里的饅頭屑也往嘴裡頭塞。粉嘟嘟的一對兒,穿著開襠褲,露出來一片稚嫩的小屁股,看起來可討喜。
沈蔚萱倚坐在軟椅上打盹,見狀忍不住艷羨:「呀,瞧這寶貝倆可愛的~!二嫂真是好福氣,不怪二哥事事都順著你,真心讓人羨慕。」
「小淘氣,落在地上的東西可不能撿著吃。」鸞枝彎下腰把元寶手裡的饅頭屑拍掉,轉身對沈蔚萱笑道:「羨慕我做什麼?你家許公子疼媳婦那是京城出了名的,趕明兒你也生一對,看不把他高興得蹦天上去。」
想到自個丈夫,沈蔚萱不由撅起嘴兒:「他呀?他那個書呆子,整日個就知道修書、修書,哪裡有二哥的半分情調?…瞧二嫂如今的氣色,連那塗脂抹粉的都比不了你好看。」一邊說,一邊盯著鸞枝的脖頸做鬼臉。
「好啊,都做娘的人了還是這樣嬉皮,什麼都瞞不過你眼睛。」鸞枝這才發現昨晚的痕跡忘了遮掩,雙頰頃刻鍍上一抹紅暈。只怪沈硯青那廝,許是之前餓他餓過了頭,最近連一個晚上也不肯放過自己,夜裡頭動靜弄得恁大,如今丫鬟們一見到自己就臉紅。
連忙揩著衣領把嫣紅遮掩,坐回到椅子上繼續給如意繡肚兜,問沈蔚萱:「上個月還說懶得出門,今兒怎麼又捨得出來了?著人遞個口信,我上門去看你不就是。」
沈蔚萱剝著瓜子殼兒,俏皮玩笑:「二嫂如今身份不同凡響,又是郡主又是女大老闆,哪裡敢輕易勞動您大駕?…妹妹隨她丈夫去通州赴任了,許大公子這陣子又忙著修書,我一個人無聊的緊,出來透透風也好。」
鸞枝不買賬:「得,你也別埋汰我了,都是姐妹幫,什麼大駕不大駕?……不過呀,這女大老闆我倒是喜歡。也不怕你笑話,從前總在深宅里呆著悶著,悶多了就找不著自己了,一顆心全寄托在男人身上,哪天和他好了,整個世界都變得那麼美妙;哪天和他吵了,天就像榻下來,又活不成了。不像現在,帶帶孩子,做點兒自個的事,有他沒他都照樣過得有滋有味。」
傍晚光陰靜謐,她的笑容在四方天井下看起來自信而嬌媚,手中針線來來回回,繡得仔細又陶醉。
沈蔚萱默默看著,竟記不起來從前老宅子裡的那個小媳婦。心中不無羨慕,頓了頓,想起來正事,便又正經道:「對了,上個月我家翰文去江廣一帶採風,你猜他看到了誰?
鸞枝動作一滯,很快又繼續穿針引線:「是誰吶?神神秘秘的,愛講不講。」
沈蔚萱凝著鸞枝的眼睛,見她似乎並不太感興致,便主動交了底:「看到鄧佩雯了。說是一個人在江邊賣鞋墊呢,那陣子海邊風大,她裹著件灰不溜秋的大衣,我家許翰文過去問路,差點兒沒認出她來。臉色黃巴巴的,頭髮被吹得亂七八糟,沒有半點兒從前的光鮮亮麗。見到翰文,她竟也不尷尬,反倒笑眯眯地送了他幾雙鞋墊。也不好意思不拿,就都拿上了,回來送了底下的傭人。」
鸞枝其實已經猜到是鄧佩雯,卻頭也不抬,只作隨意的問道:「哦,不是說跟著個瘸腿的男人走了嗎?那男人還說等大老婆死了要給她扶正呢,怎麼又去賣鞋墊了……她那樣金貴的角色,家裡頭財產又多,怕不是你家相公認錯人了。」
丫鬟把剝好的橘子遞過來,沈蔚萱懶懶的吃著,很是不屑道:「可不是?要說這世上的事兒也是奇怪,有些東西啊,你越是想要,偏偏就越得不到。就好比她鄧佩雯,次次費盡心思奪人正室的名分,最後偏就逃不過那給人做妾的命。
我家翰文因同行的是個當地人,順道打聽了她不少消息。聽說是被那男人給騙了。那瘸子據說是她的青梅竹馬,當年她爹嫌貧愛富,死活不肯同意兩個人在一起,後來那男的就離家出走了,二年後娶了個漁船老闆的女兒上岸,靠著點嫁妝在江北開了間鋪子,也沒回去找她。
也不知怎麼的,去年底忽然又聯繫上了。找到她,道歉,說是當年快要病死,是漁船老闆救了他一條命,不得不娶人家的女兒報恩。讓鄧佩雯先做平妻,等回頭女人死了再給她扶正。她竟是也肯。結果可好,一進門,那正室的病反倒是一天比一天好了起來。也是個厲害的女人,聽說把鄧佩雯原來的家產都弄到自個丈夫名下,把她貼身丫鬟下嫁了,還害她滑了胎、落了病根。男人看她氣色漸黃,漸漸也不上心起來,言語之間難免嫌棄。她那般好強的角色,又哪裡受得了欺辱?乾脆把廠子裡的工人一夜之間解散,留了個空殼子給那一對夫妻,自己一個人搬出來,在碼頭上做鞋墊過活。」
「嘖嘖,說的是誰吶?這樣慘兮兮的……這女人啊,嫁人可是人生頭一樁大事,一不小心攤上個惡毒主母,一輩子就只是吃苦的份了。」朱秀從廚房裡端了燉蛋出來,一邊走一邊唏噓感慨。
「嗚嗚~」那燉蛋乃是用筒骨熬製的高湯清燉而成,味道濃香撲鼻。姐弟兩個胃口好,聞見香味立刻棄了饅頭片,支著小胳膊短腿兒的直往外婆那邊爬。
「瞧這撲騰的,打娘胎裡頭就愛吃燉蛋。別急,娘給你們兜著了再吃。」鸞枝便把縫好的肚兜給元寶如意一人一個圍上,回頭對沈蔚萱笑道:「這便叫因果輪迴。她那人,就是功利心太重,做什麼事兒都以利打頭,誰人又肯真心待她?說來說去,還是老太太對她最好了。」
也不作過多評價,取了小勺子餵姐弟倆個吃蛋羹。
四方小院裡一瞬靜默,只餘下孩子依依呀呀的稚嫩碎語。
沈蔚萱看著兩個粉團團的小人兒,曉得鸞枝指的是什麼意思,便有些尷尬——去年老太太為了扶鄧佩雯進門,可是把二嫂氣得早產,大月子裡搶人孩子、摔孩子的事兒也就不說了。
默了片刻,見天色不早,終究還是硬著頭皮把話說出來:「…其實祖母也是一時糊塗,被鄧佩雯那圓滑作派迷了心竅。她老人家一輩子辛苦算計,論起來還是對你一個媳婦最為上心的……前兒個三哥來,說是一口氣捨不得過去,忽而清醒,忽而迷糊,嘴裡念的都是你和孩子的名字。大約是見不到你,一件心事未了,怕去得不安心。人這一輩子,去了就是去了,以後再想見也見不著。二嫂您慣是最心善的,得空回去一趟,了了老人家最後一份心吧。」
所以,這才是她今日拜訪的真正目的吧……一個接一個輪番的來,為著讓一個將死的老人心安。
「好。」鸞枝把碗交給阿娘,挽著沈蔚萱送她出了門。一個人在門檻邊站了許久,看馬車消失在瑞安巷陌深處,方才揩著帕子往回走。
姐弟兩個才吃了兩口,小手兒便伸進碗裡要抓。朱秀餵了這一個,那邊一個又咯咯笑著淘氣亂爬,只把她忙得暈頭轉向。
鸞枝碎步盈盈走進來:「怕是吃飽了,才餵了奶。」
朱秀便把碗收起來,拭著如意的小嘴兒:「你們剛說的我都聽見了,那個鄧什麼的,就是先頭和姑爺弄出花邊的女人吧?…畢竟最後沒有弄成事兒,人也落了個可憐下場,你也該放下了。這世上母女倆還有吵架的,更何況是別人?姑爺是她老人家親手養大的孫子,你愛他,就得認他的家人,沒得像仇人一樣,一輩子不走動的。」
怎麼一個個就這麼認定自己不回去了?鸞枝不高興,揩著流蘇裙裾在凳子上吧嗒一坐:「道理我都曉得呢,不勞阿娘一次次重複。」
回是要回,於情於理都必須要回,不回倒落了那不孝的話柄,然而卻也不願回得太輕巧,畢竟不是聖人。如今請了兩回也夠了。
個犟硬的脾氣。朱秀蹙著眉頭嘆氣:「真曉得倒好,我也懶得勸了。前日收到你爹發來的信,催回去呢。在京城呆了也有好些個月,總不回去我也不放心,那老傢伙慣愛賭錢。早先的時候看你不肯和姑爺好,我放不下;如今你們夫妻兩個好了,我也就能走得舒心了。姑爺是個好人,你可得好好疼他,再不興和他吵架鬧離。這要換作是別的男人,只單你和鳳蕭那一出,怕是早就不要你了……最後還是救了鳳蕭一條命,可見是個寬仁的好男人。你可得好好珍惜。」
「嗚哇——」元寶吃飽了,蠕著小短腿兒爬到姐姐身邊,用沾著蛋汁的紅紅小嘴親她。如意愛乾淨,嫌棄得用手抹,抹不乾淨,眼淚汪汪的直哭。
鸞枝便把如意抱進懷裡:「誰人不珍惜他了?阿娘淨胳膊肘兒往外拐,明明慣是他欺負人,哪裡輪得著我欺負他。」
瞅著閨女白皙透粉的雙頰,還有那早已不似少女青澀的嬌滿身段,朱秀卻忍不住欣慰,佯作嗔叱道:「你欺負他在明面上,我看得見。他欺負你,卻是在疼你,好不好的你自己心裡清楚。他要不欺負你啊,我還不放心。」
本是無心之言,阿娘卻偏要想到別處去,鸞枝臉頰頓然通紅。只怪沈硯青,動靜弄得整個院子裡無人不曉,瞞也瞞不住誰。
一時又羞又惱,便不接阿娘的話,把如意抱起來,推著空車往回走:「那明早上我帶你去買些東西,你帶回去給爹留著……」
「二奶奶不必辛苦,東西二爺早已買齊,下午就著人發南邊去了。都是些上好的綢緞、乾果和藥材,南邊缺稀的!」話未盡,長廊上忽然傳來少年程翊的清脆嗓音。
鸞枝抬頭看去,只見沈硯青著一襲天青色鎏雲綢裳端端立在檐下,那英挺面龐上笑若清風,想要把鳳眸中的幾許蕭瑟掩藏,卻反倒越發顯得寂寥。
……畢竟他從小失了生母,是那小腳老太太親手將他帶大。人之將死,功過是非皆成過眼雲煙,不難過是假的。
鸞枝步子一頓,佯作不曉得:「幾時回來的?也不說話,一個人呆呆的在想什麼呢,東西買了也不同我商量。」
沈硯青攜著衣擺走到鸞枝身旁,逗著抽泣的小如意,勾起精緻薄唇:「才到家,聽見你怨我欺負你,便想聽聽到底是如何個欺負法。」因見鸞枝作勢要打,便又肅了神色道:「岳母昨兒個就同我說要回去,我便提前備了禮物發往南邊。清單一會叫程翊給你,若是有不夠的,我回頭親自去補。」
鸞枝生氣起來,這廝對她慣是出手大方,哪裡會有不夠的?這樣著急就替阿娘把禮物準備妥當,只怕老太太那邊當真沒剩下幾天日子了……明明都已經決定要回去,到這時候了還不與自己提。
便把如意往沈硯青懷裡一塞,揩著帕子置氣離開:「那你明天就去補吧,我們娘兒仨自己僱車馬上路好了。」
那一娓紅裙在落日餘暉下婷婷裊裊,碎步搖曳間,只撓得人如何也愛她不夠……嘴硬心軟的女人,她到底還是體恤自己。
沈硯青連忙幾步上前把鸞枝追進懷裡:「阿桃,謝謝你!你若是執意不肯,我原已打算好隻身帶著元寶和如意回去……你總是讓我意外驚喜!」
長臂繞過她腰肢,精緻薄唇貼著她白皙的臉頰想要親她。
鸞枝躲閃著,怕阿娘看了笑話,氣悶捶了沈硯青一拳:「少肉麻,再說我可真就不肯了。是看著你的面子,不是別人。」
「mum、mum……」元寶看著不遠處爹爹娘親和姐姐親熱的場景,忍不住掙著身子往那邊撲。
朱秀卻沒捨得過去打擾,任由那一對冤家彆扭糾纏,哄著元寶一路回去廂房睡覺。
心裡頭安定下來,第二天便回南邊去了。
三輛馬車裝得滿滿當當,晃悠悠行走在曠野里。自從端了黑風口,京郊的土匪們也老實了,一路上平平順順,打正午就到了寶德縣。
迂——
老程把馬車在漆紅的大門前停下,鸞枝掀開帘子,抬頭便看到陳舊的雕鏤木樑。那上百年的木頭色澤已然灰黑暗淡,有燕子築巢後留下的斑駁坑窪,找不見昔日的氣派。
她在門前深吸一口氣,揩著裙裾一個人先自跨進了門檻。
大院很清寂,三兩個奴才正在清洗桌子和椅凳,大約也曉得過幾天家裡頭要辦『事兒』,先把該準備好的家什預備起。老樹底下幾個姨娘正有一搭沒一搭打著牌,都沒有穿紅戴綠,素寡寡的,吃吃碰碰的麻雀聲在風中細碎飄忽。才不過半年光景,歲月竟好似在這座宅子又老去了幾歲光陰。
門房從賬房裡領了月餉出來,一抬頭,看到廊上立著個紅衣女人,竟分不出她是人是魂。愣了好半晌,方才驚喜若狂道:「喲,是二……二奶奶回來了!」
「咯噔——」北院上房裡忽然傳來盆器翻倒的聲音。太安靜了,他這一聲高呼竟把整個死寂的老宅子一瞬驚醒。
作者有話要說:超級無敵困,本來想大結局加番外一章一萬解決的,但發現一章一萬的話,就只能放到周末更新了,於是拆開來發。。然後把章節名也改了,不然總是上、中、下,感覺沒情調→→……窩素不素很沒節操(求輕拍π π)
以及謝謝【寶貝親、泡麵君、程序猿、alovessmr、蘇紫醬、蘇渣渣和阿西西】酷炫投雷,集體狂撲萌萌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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