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至。
蒼鷹寨寨主小院中。
月見滿頭大汗的站起身子,從一旁的書上取下水囊,大口飲下。
然後她長舒一口氣,擦了擦嘴角的水漬以及額頭上的汗水,旋即轉頭看向一旁的少年。
「我們繼續吧。」她言道。
聽聞這話,站在對側的褚青霄微微皺眉,說道:「姑娘不再歇會?」
「不用。」月見如此說道,她的腳在地上輕輕一點,落在地上的長劍便於這時飛入她的手中。
她看向褚青霄,面色一凜說道:「來吧。」
褚青霄見狀,未有多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而下一刻,少年如春水一般清澈的雙眸緩緩閉上,待到他再次睜開眼,他的雙眸變得冰冷陰暗,隱隱涌動著滾滾殺機。
月見深吸了一口氣。
雖然這幾日以來,她已經見過許多次褚青霄這手段,可每當對方施展時,她都還是忍不住心頭一凜。
只是一瞬間,眼前的少年就仿佛換了一個人一般。
從一個和煦如春風的少年,化作了從地獄中爬出的修羅。
「這就是修羅界嗎?」她目光火熱,身形在這時猛地殺出。
劍如雷霆,瞬息便至褚青霄的跟前。
可這樣凌冽的殺招,褚青霄的身形卻一動不動,待到劍鋒來到距離他眉心不過半寸之地時,他的一隻手方才伸出,就仿佛早已洞悉對方進攻的路徑一般。
手掌的兩指伸出,在長劍穿過雙指的剎那,兩隻併攏。
長劍的攻勢被阻,月見心頭一驚,褚青霄的另一隻手已然握拳,朝著她的腹部轟來。
她渾身的汗毛豎起,隱約間已經生出一種奇異的感受——在褚青霄拳頭握起之前,她從對方周身殺機涌動的變化中,似乎就已經洞察到了對方的攻來的意圖。
她心頭一喜,抽劍回身,將長劍橫於胸前,意圖擋住褚青霄轟來的拳頭。
而目光所致,褚青霄的握起的拳頭,似乎也真的如她所料一般,朝著她預期的方向殺來。
而就在她眼看著就要攔下褚青霄攻勢的剎那,褚青霄的嘴角卻揚起一抹冷笑。
他幽冷的雙眸中,閃過一絲殺機。
轟出拳頭,忽然化拳為指,在月見的劍身上猛地一彈。
錚!
劍身猛地一顫,巨大的力道順著劍身涌遍月見的身軀,她的身形一滯,還不待她回過神來,褚青霄的另一隻手轟拳而來。
她來不及反應,身軀便被那拳頭轟中。
在一聲痛呼之後,身形頓時暴退數步。
……
「月見姑娘,你沒事吧?」褚青霄眸中的寒意退去,他關切想要上前問道。
可腳步方才邁出,月見便站穩了身子,伸手阻止了他的舉動。
哪怕是張開了修羅界,可褚青霄的修為畢竟還在一境,跟修為四境的月見比起來,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雙方若是真的全力以赴,褚青霄是沒有半點勝算的。
而為了達到激發修羅界的目的,月見選擇將修為壓制在一境,與褚青霄不斷對練。
褚青霄一旦進入修羅界,攻殺之法便變得極為凶戾,那種生死存亡之際,所能帶來的危機感,無疑是激發修羅界最好的催化劑。
「始終差上一點。」月見低著頭,思索著方才褚青霄轟拳而出的剎那,自己體內涌動的一言。
她沉默了一會,這才抬頭看向褚青霄言道:「你得用劍跟我打!」
褚青霄面露苦笑,他言道:「刀劍無言,一旦進入修羅界的狀態,我很難在攻殺發生的瞬間控制自己,而我所習之劍法,亦全是殺人技,那可能就真會危及到姑娘的性命。」
同境之中,一旦進入修羅界的狀態,褚青霄對上月見,可以算得上有絕對的壓制力。
通常雙方十餘次交手,月見也很難傷到褚青霄一次,而方才月見被擊退的場景,卻是時常發生。
月見修為高深,亦有靈力護體,褚青霄的拳頭轟擊在她的身上,雖然看上去氣勢駭人,可實際對其造成的傷害卻並不大。但如果換成了劍刃,那情況可能就不一樣了。
「可你也說了,修羅界需要在生死之境才能觸發,若是不冒些風險,我如何習得此法!」月見卻神情肅然的言道。
她隱隱覺得自己已經觸摸到了修羅界的門檻,可就是屢屢棋差一著,那臨門一腳始終無法跨出。
褚青霄倒是也明白這個道理,但攸關性命之事,他終究不敢草率。
「姑娘如此著急想要習得修羅界之法,是不是因為死斗場之事?」他在這時問道。
月見瞟了他一眼,終究沒有否認,於那時點了點頭。
「上次截得的那批貨,來路不乾淨,我們山下的買家壓了價,加上寨中有幾人病情惡化,換來的錢一大半都在山下採買了藥材,這個月鬼鴉寨要的錢,我們大抵是湊不來了。」
蒼鷹寨有諸多病殘,每個月為他採購藥材的開支也是一筆不菲的費用,確實讓蒼鷹寨入不敷出。
褚青霄知道這事,在這時微微頷首。
「龐胖子和關猴子兩個傢伙學藝不精,讓他們上死斗場就是送死,老曲上次在死斗場上受了重傷,至今沒有完全恢復,這個月這場只能我去打。」
「可姑娘身上似乎也有暗傷。」聽聞這話的褚青霄皺著眉頭說道。
「比老曲好點,更何況,這和你有什麼關係?」月見眉頭一挑,嘴角忽然漏出笑意,她看向褚青霄戲謔問道:「莫不是跟本姑娘朝夕相處這幾日,已經厭倦了你家那個黃臉婆?」
褚青霄一時啞然:「……」
月見似乎很喜歡看褚青霄這幅手足無措的模樣,與方才那對招之時,冷若殺神之狀,判若兩人的反差感,讓她覺得甚是有趣。
「要不,真的考慮考慮,留下來做我蒼鷹寨的壓寨夫人?」月見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對虎牙。
褚青霄有些招架不住對方這番言辭,他沉聲道:「以劍法攻殺終究太過兇險,但姑娘如果執意如此,不如再等上幾日,若是還不見成效,再行這險招也是不遲。」
月見對於褚青霄不接自己話茬的行徑有些不滿,她撇了撇嘴,心頭暗道無趣。
但下一刻,她的雙眸之中寒光亮起。
「那就繼續吧。」
她如此言道,身形再次殺出。
褚青霄眸中清澈退去,雙眸變得冰冷,在那時迎向月見的攻勢,二人再次纏鬥在一起。
……
「昭昭……昭昭姐姐,你……你來這裡幹嘛……」方絮兒蒼白著臉色終於追到了楚昭昭,她上氣不接下氣的問道,嘴裡氣喘吁吁。
楚昭昭抬頭看了看眼前的小院——這是那女山賊月見的住所。
她握緊手裡的菜刀,臉上的憤懣之色,溢於言表。
「我倒要看看,那女山賊到底要幹什麼!」楚昭昭咬牙切齒的言道。
「昭昭姐姐,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月見姐姐為人真的很好的!」方絮兒倒是不明白楚昭昭的憤怒有何而起。
她趕忙勸解道。
楚昭昭皺起了眉頭,那女山賊確實是惡人不假,但褚青霄的為人她是清楚,斷不可能與之蠅營狗苟,在最初的怒意散去後,她冷靜的幾分,心頭暗暗懷疑,這會不會是女山賊故意設下陷阱激怒於她?
想到這裡,她握著刀的手鬆了幾分。
方絮兒見狀,也鬆了口氣:「昭昭姐姐,你別多想,咱們……」
她的話還未說完,小院中卻忽然傳來月見的聲音
「痛快!」
「青霄哥哥,再來!」
「你這次的力氣可沒剛剛大了!」
「用力些!這點力道,人家覺得不痛快!」
「還差點,我感覺到了,比上次跟明顯!」
「青霄哥哥,你再堅持堅持,我們再來!」
方絮兒的臉色頓時通紅。
而楚昭昭那方才落下的火氣,在這時陡然又在胸中翻騰而起。
她的雙拳握緊,手中的菜刀隱隱輕顫。
她終於明白褚青霄這幾日的異狀到底有何而起。
那低沉的情緒!
那滿頭的大汗!
那凌亂的衣衫!
那每日要清洗半個時辰的身子!
她仿佛已經看見了那女山賊馳騁在少年的身上,滿臉病態的歡愉,而少年就如待宰的羔羊,只能含著淚默默承受這一切的場景。
而在這之後,他只能每日拖著被女山賊侮辱過後骯髒的身子,躲在浴盆中環抱著膝蓋,一遍遍的清洗自己的身子,想要將這份屈辱洗淨。
「昭昭姐姐,我覺得……」方絮兒看著這幅模樣的楚昭昭,心頭有些擔憂,她還想說些什麼。
可楚昭昭卻已然在這時,轉過了身子,高舉手中的菜刀,同時一腳朝著眼前的院門踢出。
只聽一聲轟響,院門塌陷,院中場景在這時一覽無餘的浮現在了二人眼前。
……
「所以,你其實是在陪那女山賊練武……」房間中,楚昭昭低著頭,小心翼翼的問道。
褚青霄面露苦笑的看著眼前這好似做錯了事的孩子一般的楚昭昭,有些無奈。
「自然。」褚青霄言道。
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方才楚昭昭一腳踢開大門,手持菜刀殺氣騰騰的模樣,心底不免有些古怪。
他不由得追問道:「不然你以為我們在幹嘛?」
這個問題,讓楚昭昭的臉色一紅。
「我……我以為她在欺負你,就想著來救你不是……」楚昭昭目光躲閃的言道。
「她能欺負我什麼?」褚青霄的目光依然古怪,顯然並不太相信楚昭昭的這番說辭。
這眼神看得楚昭昭心頭髮慌,她跺了跺腳,言道:「還不是你什麼都不告訴我……」
「你每天回來都那麼晚,又渾身是汗,又衣衫凌亂的……」
褚青霄似乎聽出了些什麼味道,他苦笑道:「為了幫助月見姑娘習得那修羅界的法門,每日從早與她對招到傍晚,那衣服自然不可能幹淨整潔……」
「可你每天還要洗上半個多時辰的澡!」楚昭昭不忿的言道。
「那每天渾身是汗,總不能不洗吧?」褚青霄言道。
「……」楚昭昭一時語塞,但很快又抓到了漏洞言道:「我那天碰到你的衣衫,你就跟受驚一般,我以為……」
褚青霄卻在這時看向少女,目光直直的盯著她。
楚昭昭被少年這忽然的變化嚇了一跳。
而下一刻,褚青霄竟然伸手解開了自己的衣衫,將之脫下。
楚昭昭頓時慌了手腳,她趕忙退後一步,雙手捂住了自己的雙眼,嘴裡慌亂的言道:「你……你幹什麼……」
她這樣問著,可眼睛卻極為誠實的透過指縫望了出去。
而入目的景象,卻讓楚昭昭一愣,褚青霄那精壯的身軀上,密布一道道劍痕,雖然這些傷口已經結痂且看上去並不致命,可數量之多,一眼看去還是讓人頭皮發麻。
「這……」她的手緩緩放下,心疼的看著褚青霄。
「修羅界的修成,得是在生死之境最易領悟。」
「故而與月見姑娘的對招,時常會有兇險,雖然我們極為克制,但依然免不了會有損傷之時……」
「我只是不想讓昭昭你太擔心。」褚青霄看向楚昭昭,輕聲言道。
聽聞這話的楚昭昭看著少年那清澈的雙眸,想著這幾日他歸來時小心翼翼將自己的疲憊收藏,不想讓她發現的笨拙模樣。
楚昭昭的心頭仿佛有什麼東西化開一般。
她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徑直走到了赤裸著上身的少年身前,伸出手用指尖輕輕撫摸著他身上的傷口,嘴裡輕聲呢喃道。
「你個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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