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遠,事情可沒你想像的那麼美好,剛開始我也以為路局的信號廠眼光遠大,胸懷錦繡呢。」蘇良宇笑著說道。
「後來才知道,路局的信號廠也是被逼的,雖說還沒到走投無路的地步卻也差不多了,找上我們還是瞎貓撞死耗子的可能性大一些。」
「老蘇,你就不能讓我高興個十分八分的麼。」梁遠仰靠在沙發上,無力的說道。
「呵呵,不是怕誤導你的判斷麼。」
「事情的詳情我們也是後來才知道。」蘇良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繼續說道;「路局信號廠的產品始終被部里直轄的盛京信號廠壓著一頭,產品成本比盛京信號廠高,產品的質量和穩定性沒盛京信號廠的好。」
「原來統一採購計劃撥款時,路局還能偏偏心眼,凡是路局信號廠能做的東西都在自家採購,反正成本核算也是部里的事情,和路局關係不大,可實行大包幹以後,部里把自主權利和成本核算同時下放,路局採購時就能不能像以前那樣,不考慮成本只考慮隸屬關係了。」
「去年部里直轄的盛京信號廠就通過部里,在世行得到了一個300萬的子項目貸款,從義大利引進了新型的組合式信號機(注1)替換原來的透鏡式信號機,同時還引進了新型的轉轍機電壓監控系統,對國產的ZD6系列電動轉轍機(注2)進行改造,大幅提高轉轍機的可靠性。」
「原來路局的信號廠有路局撐腰。也沒把盛京信號廠的技改當回事,結果大包幹後,路局下屬的各個子部門都要進行獨立核算,不能養活自己的部門路局會果斷調整,或是轉產或是分拆,路局的電務段已經放話了,明年為了控制成本。肯定選盛京信號廠的新型信號機和電動轉轍機。」
「結果……」蘇良宇笑了笑,沒往下說。
「結果路局的信號廠就把我們當作了救命稻草,自主開發鐵路計算機聯鎖(注3)系統。好大的幌子呢,聽起來很先進,很激動人心啊。」梁遠接著說道。
「也不能說不是嘛。」蘇良宇詭異的笑了笑。
「實驗室這邊對鐵路信號的系統工程根本就是一竅不通。路局信號廠提出合作請求後,我們都有些懵了,聽信號廠說晶片在電氣化改造上用途極廣,在國際上也是前沿技術,拿著信號廠給我們的資料,抽調了十多個人,在省圖書館呆了四、五天才弄出點頭緒。」蘇良宇說道。
「現在鐵路系統正在推廣的電氣化改造,採用的是目前國際上已經成熟的自動信號機做指示,直流電動轉轍機做控制,大量的繼電器為邏輯核心。所組成的6502電氣集中式鐵路聯鎖系統,而路局信號廠和我們合作,喊出來的口號是開發具有國際先進水平的,鐵路計算機聯鎖控制系統。」蘇良宇笑著說道。
「國際先進水平啊,這牛都要飛到外太空了。老蘇,我們實驗室的壓力很大呢。」梁遠嘲諷的說道。
看著蘇良宇一副疑惑的表情,梁遠抓了抓頭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到:「老蘇,我不是說我們自己,我是說路局的信號廠。八字還沒一撇呢,口號衛星先上天了。」
梁遠嘲諷路局的信號廠,純屬是前世鐵道部這種高調口號見得太多,以至於潛意識裡形成了直覺反感的反射弧,好比鐵道部在九十年代後期大肆炒作的25T型客車,明明就是加拿大龐巴迪為比利時鐵路設計的BSP高速車底,鐵道部引進之後,把電動摺疊滑門改成電氣塞拉門,並在車廂中央加了塊搞笑的分隔板之後,就變成國產自主研發的准高速車底(注4),無數技術「專家」在這裡解決了職稱,解決了經費,但凡是個正常人,只要有點羞恥心,對這種無恥的行徑都會產生天然的反感。
蘇良宇笑了笑說道:「路局的信號廠也挺不容易的,小遠要多多理解嘛。」
能放下高高在上的架子,企業當家人主動上門爭取挽救企業的機會,在八十年代的國企中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異類了,應該還有搶救價值的。
梁遠把源於前世的情緒扔在一邊,問道:「老蘇,你們做技術評估了沒有。」
拍了拍手中厚厚的報告梁遠說道:「這裡大部分篇幅都在說計算機聯鎖系統如何如何先進了,在技術上沒什麼參考價值。」
「我們做過一個簡短的模擬,若想構建全路的計算機聯鎖系統,單鐵路信號機和電動轉轍機所需的晶片就會超過千萬片,若再加上車底、機頭、運轉、電務等部門,最終市場有多大我也說不清楚。」
「不過從技術層面上來說,鐵路所需的這套系統沒什麼難的,除了少量用於數據匯總的高性能處理器我們解決不了外,剩餘的99%,現在的晶片實驗室都可以解決,問題在於整套系統的整合和調試,哪怕是修建一段示範線路,整套系統里也包含了數萬甚至上百萬晶片,保證這些晶片在一個網絡里不起衝突,安全穩定的運行這才是最難的。」
「昨天那個火車沙盤,才四列編組,我們昨晚系統進行系統調試時,光BUG就找出來近百個。」
梁遠把手中的資料捲成了一卷,輕輕的敲擊著沙發的扶手,想了片刻笑著說道:「差點被老蘇騙過去,老蘇你就直說,這活其實是個苦力活,純技術難度沒多高,主要在於人手不就得了。」
蘇良宇哈哈一笑說道:「我不說,小遠不也一樣猜到了。」
「這個項目若是打算發展下去,下一步應該是大批的招聘計算機民工了吧。」梁遠笑著說道。
「計算機民工?」蘇良宇疑惑的複述了一遍。
梁遠拍了拍腦袋,才想起來TI民工和碼農們至少需要15年才能登上歷史的舞台,現在能幹這一行的可是鳳毛麟角,結結實實的屬於高科技人才。
「計算機農民工。」梁遠解釋了一句。
「哈哈,小遠這個比喻倒是很恰當。這個項目需要的創造性思維屬實不多,工作性質到是和按部就班的建築工人很像。」
「老蘇,說吧,這項目需要多少人,多少經費,我認命了。」梁遠笑著說道。
「小遠,真的要搞?」蘇良宇重複的問了一句「恩,我小叔也該和你說了,東北機車廠打算生產燃氣輪機車,這個項目在全世界都很罕見,我們沒有國外的道路可以借鑑。」
「而且就算燃氣輪機車開發成功,除了用在那條傳說中的青藏鐵路具有優勢,在平原地區應用時,在燃油經濟性方面比柴油機頭差很多,指望燃氣輪機車從技術上提升燃油經濟性至少需要五到八年的時間,這麼長時間變數太多了,燃氣輪機頭很容易被邊緣化,一旦被邊緣化,哪怕後期取得技術突破,也不能打破已經固有的格局了。」
蘇良宇聽梁遠說完沉吟了片刻說道:「小遠,你是打算通過開發新一代鐵路信號控制系統,把燃氣輪機車硬性的捆綁到整個系統里是不是?只要我們完成了部分區域的計算機聯鎖系統,和列車編組、機頭形成互動,將來鐵道部就算想推廣電力機頭,也要考慮整套系統的兼容性問題。」
梁遠輕輕的拍了拍了沙發的扶手說道:「老蘇,你也不懶嘛,基本接近天才水準了。」
「我們把新型信號系統推廣的的越普及,優勢地位就越大,到時候無論哪個國家的機頭進來,只要想加入到鐵道部的信號網絡,首先得通過我們這一關,到時候我們隨便打個噴嚏,光系統的兼容性就能折騰他一年兩年的,只要這五、六年局面一直保持著膠著狀態,等我們在技術上搞定燃氣輪機車後,才是渾水摸魚的好時候。」
蘇良宇看著梁遠邊說邊興奮的揮著手,無語的搖了搖頭,心中卻萬分不解,實在搞不清梁遠這些鬼心思到底是在哪裡學來的,想梁遠的這種想法,根本就是在商海上滾了大半輩子的那種老油條的思維。
「老蘇,將來的市場競爭絕對是整套系統間的對抗,我們單單弄出一樣或幾樣領先的東西相對整個國家的市場來說,基本是於事無補,國內的市場只能是越來越開放,不遠的未來像西門子,GE,三菱這種綜合性的工業集團會大舉進入到國內,我們將來若想活得舒坦,不受這些巨無霸企業的閒氣,只能搞出屬於我們自己的競爭體系。」
「說吧,老蘇,我把老底都交給你了,你可以在這個項目上獅子大開口了。」梁遠笑著說道。
注1:信號機就是信號燈,鐵路系統這麼叫是為了和比較簡單的公路用信號燈區別開。
注2:就是電動搬道岔的東西,鐵路道岔旁邊都有一個灰色方盒子,從盒子裡伸出一根管狀的東西接到道岔上,那玩意就是電動轉轍機。
注3:為了保證行車安全,通過技術方法,使進路信號機和控制進路道岔的電動轉轍機之間按一定程序、一定條件建立起的既相互聯繫,而又制約關係,這種制約關係即為聯鎖,簡單的說就是一段區間有列車存在後,這段區間的信號會變成紅色不可通行,同時進入這段線路的道岔也會自動關閉。
注4:黃河以南的書友們坐T打頭的快車時,或會遇到大名鼎鼎的25T型車底,在車廂中間有個搞笑的弧型分割板,全國獨一份,把一節車廂硬是分成了兩個部分,這就是鐵道部的自主創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