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彥右手提著酒壺,左手拿著嗩吶,回到中央時,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如果從酒壺下毒,院內上下,從假母到顏都知再到各個婢女,乃至後院的廚子,都有嫌疑。
如果從樂器下毒,席上的眾多文士,只要去邊上取過樂器的,也都有了嫌疑。
這下可好,沒有一個能逃得掉。
哦不,似乎有一個。
弓嗣光拍手叫好:「不愧是李機宜,明察秋毫,兇手的所思所想,完全逃不過李機宜的法眼,我勸兇手快快自首,主動交代,省得自討苦吃!」
他手拍出殘影,過於用勁,手掌肉眼可見的被拍紅了。
眾人怒視著他,眼睛肉眼可見的變紅了。
這紈絝子實在討厭,以前怎麼就沒找個機會,把他偷偷沉進洛水裡去呢?
氣氛壓抑了片刻,席上的弓韜光突然道:「既然嗩吶有被塗毒的嫌疑,我等不如回憶回憶,之前各人的吹奏順序。」
左右一怔:「有了順序又能如何呢?」
弓韜光起身道:「有了順序,就能縮小嫌疑人的範圍, 我這裡有個不成熟的想法,還望李機宜指點。」
李彥道:「你說……」
弓韜光道:「如果兇手在嗩吶的吹嘴上下毒, 那麼他見到鄭兄吹奏完畢後, 應該要趕快上前, 抹去剩餘的毒粉吧?」
李彥眉頭揚起:「你說的不錯。」
其他文士卻不明白:「這是怎麼說的,兇手就那麼沒有耐心嗎?」
弓韜光笑道:「兇手不是沒有耐心, 而是必須這麼做。」
「嗩吶上殘留了毒粉,萬一我們之中又有一位上前吹奏,唇上也沾了, 喝酒時一併喝下,那中毒的人就不止鄭兄一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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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那個時候,兇手不僅無法誣陷毒藥是從酒壺中下的,事後一調查, 兩個中毒者都吹過嗩吶,作案手法就徹底暴露。」
「所以兇手要抹除罪證,就必須見到鄭兄下台後, 速速上去,防止第二個人意外中毒。」
聽了他這番分析,不少人眼前一亮:「有理!有理!」
弓韜光又道:「一旦縮小了範圍,堂上人多眼雜,我倒不相信兇手偷偷做小動作, 就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只要有蛛絲馬跡,就能鎖定身份。」
李彥頷首:「不愧是弓氏子弟, 很有幾分能耐。」
弓韜光趕忙拱手一禮:「是李機宜明察秋毫, 識破兇手的詭譎手法, 我才能對兇手稍加揣測,萬萬不敢當李機宜誇讚,能有神探在,才能為我等無辜者洗刷冤情啊!」
李彥笑了笑:「說的很好。」
眼見這位臉上露出了笑容, 旁邊的弓嗣光頓時大急。
自己一路拍馬逢迎, 手都紅了,還沒有得過這份待遇呢!
他想要開口,卻又想不到該說什麼, 唯有陰惻惻的看了眼這個旁支兄弟,磨了磨牙。
而弓韜光也注意到了這位堂兄的眼神,垂了垂腦袋, 避開目光。
其他文士已經開始自我排查了。
尤其是那些靠後演奏的, 聲音最宏亮:「我是最後一個上去的, 我一曲吹完,鄭兄就宣布事了。」
又有人趕忙道:「我在他之前,我拍打的是羯鼓,諸位可為我見證。」
弓韜光這個時候也道:「我是倒數第三位上去的……」
隨著一一講述,人數越來越少,最後幾個文士的臉色,也越來越僵硬。
毫無疑問,他們都是緊挨著鄭輝上去的,按照弓韜光的分析,嫌疑最大。
在這群文士排查的時候,李彥轉向鄭小娘子:「我之前聽說,鄭郎君是令尊的獨子?」
鄭小娘子回答:「我阿耶與娘娘感情深厚,除我兄長外,還有兩個妹妹,確實沒有其他的子嗣了。」
如此看來,這位連續兩任未婚妻沒了,好不容易要納個妾,還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的鄭輝,還真是洛州刺史唯一的兒子。
這和李思沖不一樣,李思沖是唯一的嫡子,李敬玄妾室眾多,生了不少庶出子,只是地位低,沒什麼存在感。
沒辦法,高門士族由於不斷開枝散葉,子弟人數越來越多, 嫡子之間都要爭奪資源,怎麼可能再分給庶出子?
而鄭輝完全沒有這種煩惱,他是唯一的子嗣, 若是不幸去世,那是要斷香火的, 肯定集家中的寵愛於一身。
此時鄭倒霉蛋已經被抬到了旁邊,李彥聲音壓低,詢問道:「既如此,令兄為什麼至今還是白身?」
鄭小娘子藏在紗巾下的臉上露出苦笑:「不瞞李將軍,我兄長心高氣傲,不願意以門蔭入仕,要參加科舉,以自己的學問考上進士,守選為官……可惜至今未成。」
李彥安慰道:「無妨,令兄還年輕,將來有的是機會。」
鄭小娘子:「……」
這話誰都能用來安慰,唯獨你一個十七歲的定遠將軍不行。
李彥倒是真心實意,考進士考到白髮蒼蒼的多了,鄭輝的年紀才哪到哪啊。
他默默祝福後,又問道:「如此說來,令尊是支持他繼續考的?」
鄭小娘子微微搖頭:「阿耶根本不支持,為此訓斥過他很多次,罵的可凶了,是娘娘護著兄長。」
李彥道:「嚴父慈母,父親都是嚴格的,就算內心疼愛,也不太會表達出來,往往與孩子缺乏溝通,令尊表面上嚴厲,應該和令堂一樣,都是很疼愛兒子的。」
鄭小娘子眼中滿是詫異:「李將軍好厲害,還真是這般,兄長雖然常常遭到阿耶訓斥,可他想做什麼,最後還都做成了,正因為這樣,兄長才能繼續放縱下去吧……」
李彥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幸虧鄭郎君吉人天相,否則真要有個三長兩短,鄭刺史恐怕難以承受啊!」
鄭小娘子露出濃濃的後怕之色,連連點頭:「確實如此,幸好兄長沒事!幸好兄長沒事!」
這個時候,文士那邊也大致排出順序了。
三位文士被帶了過來,腿都有些發軟,哀聲道:「我等冤枉,我們根本沒有碰過嗩吶,更不會下毒!」
李彥道:「你們也不要過於擔心,由於鄭郎君中毒的蹊蹺,才要一一排除錯誤選項,有關嗩吶下毒的手法,是基於我的推測,目前並無證據,萬一兇手根本沒有我想的這麼高明,那諸位自然是無辜的。」
三位文士鬆了一口氣,也學著弓韜光的叫法:「李機宜公正!」
李彥帶著他們來到樂隊前,開口道:「你們看清楚了,就在剛剛他們取樂器的時候,可有什麼異常舉動?」
自從出了事情後,這群樂師就縮在邊上,一動不敢動,此時也目露驚懼,不願開口,生怕惹禍上身。
李彥問道:「諸位可有認得我李元芳的?」
樂師們目光閃動,有些膽子大的,終於回應道:「小的們當然知道李使者,李使者出使吐蕃,揚我天威,坊間多有流傳,要出樂曲相賀呢!」
李彥眉頭揚起:「好事啊!出快點!」
大唐是一個極重舞樂的朝代,別說貴族的日常缺不了跳舞音樂,就算是民間鄉村,每逢節日村民也會聚集起來,歌舞儺戲,以做慶賀。
所以專業的樂師地位低,但往往見多識廣,這些能在都知娘子院中演奏的,也都是領域裡面的好手,在見識的廣度上,比起這群只顧詩詞文章的文士都要全面。
李彥也不客氣,就要他們多多宣揚。
唐朝的社會風氣就是這樣,無論男女,都要優人一等,要比別人強,對於中庸之道不敢興趣。
他有功績,就該讓世人記住,傳唱成舞曲,一旦登上熱門,那聲望才能噌噌往上漲。
否則只局限於小範圍內,不關心官場的外地人,管你李元芳多牛逼,沒聽過就是沒聽過。
有了這個鋪墊,當李彥再度詢問時,樂師們放鬆了許多。
但看著三名文士,還是紛紛搖頭:「小的們沒見三位郎君有什麼異常,他們就是過來取了樂器,然後去場中吹奏。」
李彥道:「既如此,你們先回去,把弓韜光喚過來!」
三人如蒙大赦:「是!」
就在這時,弓韜光走了過來,行禮道:「小民見過李機宜。」
李彥笑了,對著一直跟在邊上的弓嗣光道:「你的這個族弟,和你的名字相似,連稱呼起來都是這麼像啊!」
弓嗣光聞言乾笑一聲,表情很是難看。
李彥正色道:「在我面前,不必自稱小民,其實也不用稱呼官職的……」
弓韜光趕忙道:「不敢不敢,李機宜的大度是自身的家教修養,我等豈能逾越?」
李彥擺擺手:「不必如此媚上,這點弓五郎就好些,為人更加直爽。」
這回換成弓韜光臉色微僵。
弓嗣光則大喜過望:「李機宜慧眼啊!我五郎一向是有話直說,不搞那些彎彎繞繞的小把戲,請李機宜儘管吩咐,我一定好好協助破案!」
弓韜光聽得實在忍不住了:「五哥與李機宜同行,是為了什麼?」
弓嗣光聞言一怔:「對哦,我帶李機宜來是幹啥的?」
他想了想,才醒悟過來,自己不是來當破案助手的,是借著與都知娘子交流的機會,方便套話的。
現在話沒套出來,案子破起來了,確實不太對勁。
可就在這時,李彥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鼓勵:「弓五郎,你雖然自稱紈絝子,但我覺得你是有很大潛力的,應該被激發出來,好好干,我相信每一個人都有他的用處!」
弓嗣光猛然挺直了背,滿面紅光的道:「是!」
聽到沒,大唐神探李元芳說的,我有的是潛力可以被激發!
管特麼原來是幹啥的呢,反正現在你一個旁支,別想騎到我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