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預設陣圖怎麼樣?於海眼漩渦之中實證,能否恆存,實則諸般符籙與法陣還在其次,要旨在於以蘊藏著螺聖血裔的螺殼與無上寶材纏山銅精相互熔煉。
既然要旨在這裡,那麼在不動那螺殼和無上寶材的前提情況下,未必只能在螺殼寶器之中只養煉一層法陣鋪陳成須彌寰宇,大可再堆疊一層,或是單獨蘊養一小界。
師妹,依照貧道來看,你們百花樓的須彌符陣就不差,細節上相互印證著,看看如何精細調整一些,教兩界相諧,如此,以法陣隔空橫渡,許是會便宜許多。
再者,寶器內蘊沛然須彌之力,也需得有這樣的一道無上須彌法陣來化作樞機,總掌諸般!」
百界雲舫的靜室之中,拘禁著那血煞道修士的靜室之中,楚維陽與師雨亭正於木屏風後,隔著一張桌案對坐,側旁處是青荷抿著嘴,莫說是一言不發,舉手投足間,更是一點動靜都無,跪坐在那裡,正在為兩人調香、沏茶。
而原地里,聽聞了楚維陽所言,師雨亭若有所思一般,一邊展露出沉吟的表情來,一邊捧起了手中的玉盞,將翠玉顏色的茶湯輕輕飲下。
而伴隨著師雨亭似是漫不經心間的動作,竟隨之也將楚維陽的目光給吸引了去。
人手裡握著錘子,就看甚麼都像是釘子;而自打掌握了實證法之後,楚維陽也看甚麼都老是容易往實證法上去靠攏。
便譬如此時間眼中所見到的風景,便渾似是百花樓的「實證法」一樣。
能夠教百花樓的丹胎巔峰境界的長老所用的器物,那玉盞自然是精美極了,乍看去時,那玉質瑩白如雪,竟像是陶瓷一樣,更浸潤著水光,等青荷將茶湯倒入其中之後,整個杯盞更是透亮,哪怕楚維陽遠遠地看著,都能夠從瑩白之中洞見翠玉。
可即便是這樣精美的玉盞,當師雨亭將之捧起來,將玉盞那薄如蟬翼的杯沿輕輕送到唇邊時,那玉盞本身的華美,反而要在師雨亭的面前黯然失色起來。
甚麼才是真正的羊脂白玉,甚麼才是真正的瑩白如雪,甚麼才是真正的浸潤水光。
那手中捧著的,不過是假玉盞;而那捧著假玉盞的,才是真玉人!
這是被楚維陽切實用實證法相互印證而真切得出來的結論。
而只是這般忽地兀自思量著,楚維陽再看向師雨亭這裡的時候,便忽然間覺得一切都截然不同起來,那捧著玉盞的輕盈舞姿一樣的動作,那溫柔的臉上若有所思的神情,那稍稍顯得游離的目光好似半在楚維陽身上又半在天外。
最後,則是在這般幽寂之中,那顯得甚為明顯的吞咽茶水的聲音。
看去時,師雨亭下巴輕輕揚起,正將那細長脖頸的美好展露在楚維陽的眼中,那真箇像是羊脂白玉一樣的肌膚,那蟬翼一樣薄的水潤肌膚下,伴隨著師雨亭的動作而明顯變化的極盡纖毫間的肌肉牽動,十二重樓的起伏變化……
沒來由的,竟教楚維陽想到了不知甚麼時候,青荷竊竊私語之間曾暗戳戳的提示著楚維陽的話,這般的話,許是那風情曖昧的時候,師雨亭也曾經提到過類似的說法,只是要遠比青荷所言說的還隱晦上許多。
但一想到那泰半的靈物,封存著那泰半靈物的劍丸熔煉成的鐵珠,還有那一飲而盡鎮封在胃囊丹鼎之中的「豪邁壯舉」……
楚維陽頓時覺得有些口乾舌燥,下意識的捧起自己面前的玉盞時,那本就散漫的思緒更是在這一刻愈發延宕開來。
他忽地發覺,那前世朦朧且光怪陸離的記憶之中,更從內里洞見的那些走馬觀花一樣的綺麗光影交織成的畫面里,那些身著古袍的人,時逢宴飲時,都要一面舉著銅盞,一面捏著袖角遮掩在面前,是以為古禮。
當時看時,尤不覺得什麼,如今再回想起來,竟忽然發覺有著幾分道理。
那真正極盡妍態的玉人,許是一舉一動,都需得在煙雨朦朧的遮掩中,才能夠教人不失態,不失禮。
當然,如今看,師雨亭倒未必是思慮不及,沒想到這茬。
只是當面的是楚維陽,許是師雨亭巴不得楚維陽能夠失態,能夠失禮呢。
不是很能夠清楚師雨亭到底在想些甚麼,有著怎樣的心路歷程,只是楚維陽已然後知後覺的有所感觸,自從外海極深處,那海眼漩渦一行之後,許是在自己實證的同時,師雨亭亦有了長足的心境上的蛻變。
再回返而來,不過是半日多些的光景,師雨亭幾乎像是脫胎換骨一樣,看起來還是這個人,可是內里卻像是徹底更換了心境一樣。
當一位百花樓的九煉丹胎境界的修士,不再遮掩的將經年所學的百花樓秘法不著痕跡的運用在舉手投足間,愈是恬靜,便愈是滿蘊風情,幾乎教楚維陽無從招架,至少在相互間論法的這片刻時日裡,類似的走神,在楚維陽的身上已經發生了許多次。
不是鎮魔窟中磨礪出來的道心不夠堅韌,實在是百花樓的秘法太過於眼花繚亂了些,端是教人防不勝防。
而於是楚維陽這裡遮掩的動作又太過明顯了些,原地里,頓教師雨亭忽地從沉吟之中驚醒了過來,玉人一時間未曾先開口說些甚麼,反而噙著溫柔的笑意,眸光婉轉的看了楚維陽一眼。
無聲息之間,楚維陽只覺得那一眼看的意味深長,連那笑容本身,都渾似是似笑非笑一般。
唉,一敗塗地吶……
只是這樣的眼眉間神情流轉只一閃而逝。
還不等楚維陽再細細的咂摸著其中的韻味,師雨亭那柔和的聲音便傳遞到了楚維陽的耳邊。
「寶器之中那沛然的須彌之力需得要有樞機,要有法陣掌總,公子的這般說法,實則是高屋建瓴之言,思路和方向上直指要旨所在,沒甚麼可指摘的地方。
於一層須彌之界再嵌套一界……老實說,妾身掌握須彌之道,自覺地此道怕是沒那麼輕易能夠規避,造成寶器撕裂的,並非是須彌貫連的方式方法,而是須彌貫連本身!
如今再回看來,許是癥結在《道周圖》上面,不是說公子的道法有瑕疵謬誤,實則反而是這道途太盡善盡美,過於圓融之後,反而纖毫之間的氣機變化都是不諧。
只是矛盾便也生發在此處,有了《道周圖》貫穿寶器的本源,支撐起沛然意蘊,才能夠有寶器的玄妙景象,失了道圖,連寶器都不存,更不要再談甚麼癥結解法。
不過……罷了,說再多,此間紛繁變幻,都不是人力所能參透的,便依照此法再煉一件寶器罷了,於實證之中,再見一見真章。」
說著,師雨亭這裡一翻手,便又是一枚玉簡被她捏在了指尖,神念掃過的閃瞬間,便將依照楚維陽的剛剛的思路,將又一樁煉法記錄在了玉簡上。
再將玉簡放下的時候,那寬大桌案的另一邊,這樣的玉簡,已經層層堆疊,渾似是小山一樣高。
山,玉山,玉……
楚維陽渾似是又有些想要走神兒,於是,電光石火之間,道人趕忙將手中的清茶一飲而盡。
天可憐見,楚維陽都還是頭一回知道,這綠茶竟也能教人越喝越是上火。
下一瞬,楚維陽便已經起身而立,一邊往屏風外走去,一邊用喑啞的聲音鎮定的說道。
「貧道先去顧看此獠一二,內周天經絡里的些許損傷若是不調養得當,他許是支撐不到這些思路一一實證的時候。」
而回應給楚維陽的,則是師雨亭半低著頭,變得更加溫柔的聲音。
「公子思量縝密,諸般安排,自是再穩妥不過了。」
只是話音落下時,待得楚維陽的身形接連疾行著已經走出了木屏風外,借著這一層遮掩,師雨亭偏過頭,很是眉飛色舞的瞥了青荷一眼,又將環握的玉盞伸到了青荷的面前,故意一樣的左右搖晃著。
今日裡一敗塗地的,又何止是楚維陽一人呢!
自始至終,師雨亭一言未發,只是端看著那得意忘形、眉飛色舞的眉眼,師雨亭又像是朝著青荷這裡,說盡了那些嘲諷的話。
原地里,青荷噘著嘴,再提起玉壺來的時候,動作便不再那樣優雅,反而帶上了些惡狠狠的情緒,頗似是要用這壺嘴兒戳死誰。
只是翠玉顏色的茶湯傾倒著,波瀾水光之中映照的,卻是青荷愈漸於有類苦大仇深的表情。
——
寶瓶江畔,荒涼曠野。
張都負手而立,看著不遠處倏忽間騰躍而起的辰光,臉上卻幾乎已無了多少的苦大仇深。
果然,痛苦唯有轉嫁了去,排揎了去,人心念便能夠處於通泰之中,有著再往前看,往前去的心念與動力。
下一瞬,那空曠寂無之中,五色龍相顯照成無上符陣,登時間,不等那辰光真箇騰躍起來,便倏忽間被符陣兜頭罩落,下一瞬,小孟道人的身形被從辰光之中打落出來,然後狠狠地摜在了張都的面前。
看著那不知是因為痛苦還是因為恐懼而扭曲的五官,看著一宗的嫡傳道子就這樣一身狼藉的匍匐在地面上。
張都分明尤還深深地驚懼著楚維陽,但同樣的,也隱約找尋到了些許昔日楚維陽崢嶸肆虐時的肆意感覺。
明白了這是何等的快意。
於是,張都遂冷冷地一笑。
「別怕,貧道不殺你,只是你沒能逃走,那就得按照貧道的安排繼續做事,剛剛的玉簡是寫給誰的來著?
唔……想起來了,下一封信,該輪到乾元劍宗了是罷?
不行,截雲一脈,半瘋子忒多了些,但是不喊還不行,在眼前作妖總勝過在背地裡作妖,這樣……想辦法把承乾一脈也攏進來罷……
還愣著幹什麼,想想寫甚麼,然後玉簡傳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