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夫人……明月夫人。 .
明月夫人,本名上官月。一年前的時候來到東海,如今身在蓬萊島東邊的宮殿中。
東海君以強大的力量封住了那宮殿,叫她沒法子出來。這力量也是屬於蓬萊島結界的一部分整座蓬萊仙山實際上是一座堡壘。雖然沒有城牆碉堡,但在外圍的淡淡霧氣中卻隱藏著無數可怕的殺機。
她既被困住,似也知道禁制的厲害。於是暫時安下了心,鮮有過激的舉動。
然而東海君清楚,一旦有機會,這位明月夫人必會脫困而出。他絕不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於是,眼下又身在黃冠子容身的竹院中的東海龍王,嘆了口氣:「先生說的我也懂。李雲心說的那些,我聽著也心動。但為了明月夫人……這事絕不可能。」
他已經將李雲心的話有選擇地對黃冠子說了些。
雖然如今院中的兩個人,沒一個能在智謀方面比得上那位渭水君,但終究是一人計窮……多一個人參詳也好些。
黃冠子對李雲心的到來並不感到意外。甚至說「我早料到他會如此」在今日以前東海君會心悅誠服地誇讚他,然後問他「因何這樣想」。可到了如今,見識了那個人的巧舌如簧之後……只覺得這位黃冠子說話也遲鈍起來。
他沒法子將每一句話都正戳到自己的心尖兒上去。
同李雲心說話的時候,整個人的情緒都在隨時大起大落。短短兩刻鐘的功夫,卻好像長談了一整天。那種緊繃感和刺激感……是他從未體驗過的。
那是一場頭腦風暴。可如今風暴平息、雨過天晴。再聽黃冠子說話,只覺得像海面上在落毛毛雨。聽得心癢,卻始終搔不到遠處。
……難受。
他略微失神。等回過神兒來的時候,瞧見黃冠子捻著鬍鬚,正在看自己:「……東海君?所以到底是為何呀?」
已經問了兩遍了。
東海龍王便低嘆口氣:「你不知道明月夫人是來做什麼的。她……原本是要來見真龍的。」
黃冠子愣了愣:「嗯?」
「她也沒有細說。我也問不出。」東海君煩躁地踱了兩步,「只說是為了李雲心。其中細節我不便和你說,但我知道她當真去見了真龍,非得死了不可。勸不回的……她那樣的女子,不是可以勸得回的人。我只好把她給圈禁起來。」
黃冠子捻著鬍鬚的手頓了頓。一不小心又捻下了一根。
但這次沒再收起來,仿佛是在苦苦思索東海君的話,顧不得別的了。過兩息的功夫才慢慢說:「君上,你只說到這裡,我可沒法子想。」
東海君便在心裡嘆了口氣意識止不住地又飄遠了。他想如果是李雲心在這裡的話,他的話說到這兒,也許那李雲心就有什麼法子明白了呢?
或者像那麼微微一笑,說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可惜這裡的是黃冠子……唉。
倒是知道他們共濟會為什麼會吃虧了。
於是他一擺手、皺眉:「你不必問了。有法子,我也不至於如此發愁。」
「那明月夫人是什麼樣的人,我曉得。她大概要做什麼樣的事情,我也曉得。這一年……你來的這一年,每每我從你這兒聽到什麼陸上的消息、有關那李雲心的消息,告訴了她,她就不大好我瞧著也是心驚肉跳。」
「她會因為那李雲心而死的。」東海君緊擰著眉頭,「放她出來要壞事。不想叫她死,李雲心就要死。你明白麼?!」
他這話說得沒頭沒尾,能聽明白才有鬼。
可大概是剛才與李雲心說話時留下的後遺症那時候他說半句,李雲心便將他的心思猜出來。如今這感覺還未褪去,便也繼續這樣說。
可惜黃冠子不是李雲心。東海君瞧見他如今疑惑不解的神色,心中愈發煩躁了。
便索性將手一揮:「罷了。我知道怎麼做了你們共濟會也想要李雲心死。那麼……我們姑且答應他。」
「慢慢騙得他的信任,再殺死他,如何?」
黃冠子還是愣東海君的思維如今跳躍得像是海面的飛魚。做出這樣重大的決定也看不出半分深思熟慮的意味……倒仿佛在和什麼人賭氣。他到底是怎麼了?
他所能說的也就只有一句話:「……東海君,三思呀。真如你所說,那明月夫人是要為了李雲心做什麼事……你現在將他殺了,她豈不是要恨你一輩子了?」
「倒不如你與李雲心誠心合作、有事你們三個參詳著來呢?」
東海君因他這話而止住腳步。黃冠子心中微微一喜。正要再說下去,卻見東海君忽然暴怒起來:「你知道什麼?!」
平地忽然湧起一股妖風,將周遭的竹林吹得嗚嗚作響。東海君瞪圓了眼睛看黃冠子:「她說真龍要害李雲心!我從前當她糊塗了、想岔了可今天聽了李雲心說的話,知道果真如此!她本是要去龍島刺殺真龍神君的!!」
這是這位東海君頭一次對這位共濟會來的謀士發火兒。
可是他的火氣來得也快,去得也快。吼了這麼兩句、瞪了黃冠子一會兒,又重重地一扭頭、嘆氣:「唉!先生!唉!我實在是」
黃冠子輕出一口氣、咳了一聲:「君上息怒。但……即便如此,君上真得李雲心相助、成了洋上唯一的龍王,可與真龍分庭抗禮了,那要保李雲心自然不在話下。那時候明月夫人亦用不著再找什麼真龍的晦氣,還會因此感念你,豈不是兩全其美了麼?君上還有什麼顧慮呢?」
東海君似是越發泄氣、不耐煩了。
他不再踱步。反而在石凳上坐下、嘆氣連連:「內情你不知道、內情你不知道。李雲心說的事,我不會做的……先生不要再提這種事。你到底是共濟會的人,也想要李雲心,哪有幫他說話的道理。先生真想幫我,還是幫我想一想用什麼法子能將李雲心給捉住、你們趕緊將他帶走」
黃冠子沉默起來。饒有興趣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也陪他嘆息:「罷了。我本就是來幫東海君做事的。沒有教東海君做事的道理。君上,你執意如此的話……容我先問一句。君上可以做到哪一步?」
「與你那八個兄弟和和氣氣、殺掉其中幾個、只剩下你一個你能做到哪一步?」
東海君皺著眉:「只要不傷及神君……不觸怒神君啊,實際上並未背叛神君,就盡可使得。」
黃冠子瞭然地笑了笑:「好。那麼咱們就一步步地來隨機應變。東海君先聽我細說這第一則」
東海君與黃冠子如此商議的時候,李雲心和九公子已回了船上。
此時已經可以遠遠地瞧見海天交接處的一抹淡淡陰影那裡是東海鏈。將有些人被放下船去,把一路上發生的神異之事廣為傳播。餘下諸人要繼續往寶瓶灣走。但實際上到了這時候,那些海員當中也該有不少人想在那裡下船了吧。
海妖、修士、龍王這種事情,站在堅實的陸地上聽別人說,或可在頭腦中構建出奇幻瑰麗的畫面。可當真如同前幾天一樣經歷了,便會切實體會到凡人的性命在神通的面前那樣渺小連背景都算不上。
更別提……李雲心與九公子重回船上、自那輪明月中走出的時候,通天君因著「大功告成」的喜悅,而著實在艙內歡呼跳躍了一番整艘巨艦立時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倘不是李雲心及時將他制止了,這艘船或許也要步海滄號的後塵了。
九公子略有些委屈。但旋即被喜悅沖淡。此番經歷對於他來說的確是很值得驕傲的他隻身深入敵巢,面對玄境大妖面不改色、侃侃而談。最終配合李雲心將一切事情辦妥,毫髮無傷地全身而退。唯一遺憾的就是沒能將那十二個對他敬仰有加的跟班兒帶回來。
因著這種喜悅,他一站穩就問李雲心:「怎麼樣?怎麼樣?我事情辦得怎麼樣?」
李雲心回到船上,便立即自袖中取出那幅封禁了東海君分身的畫兒。平展在虛空裡,微微皺眉細細地瞧。瞧一會兒,手裡出現一支筆、在上面勾勾畫畫。
聽九公子問了這話,便沒轉頭、笑了笑:「事情當然辦得漂亮要不是你,我不知道還要費多少周章。」
九公子大喜。背著手得意洋洋在艙內挾風飛快地轉了一圈兒,又落回到原地:「那麼咱們真要幫那個東海君?」
說了這話皺眉:「我不大喜歡那個人。看著蠢頭蠢腦不過真要幫他,得叫他把那十二個人給我,哈,對,先把那十二個人給我!」
李雲心便沉默。
但九公子仍自顧自地說些別的話譬如一起做事的話,他得帶多少兵。那十二個人他得給封成什麼將軍。再要什麼樣的袍子、什麼樣的宮殿。說得不亦樂乎,仿佛海面上已經旌旗招展,數路大軍只等他去統領了。
然而李雲心又往畫卷上添幾筆、將他這一次近距離從東海君本尊上觀察到的許多細節都加進去了,才轉眼看他:「九公子,他不會真心和我們合作的。」
九公子立即叫道:「那就斬」
反應過來。愣了愣,瞪大眼睛:「啊?為什麼?你怎麼知道?」
「因為一些我知道、他知道、但他並不認為我知道的原因。」李雲心說,「那些原因是我猜的……我在雲山裡面的時候看出些端倪,大膽地猜了猜。這一次去見他……也有證實一下的意味在裡面。如今我覺得我猜對了。」
他頓了頓,看窗外的廣闊洋面:「東海君或許可以殺其他八個龍子,但絕對不會背叛真龍。」
九公子迷惑地眨了眨眼:「但是你……」
話說了一半,嘆口氣、找到一張椅子坐下了:「好吧,好吧,你總是有道理。我這水軍統帥,是當不成了。」
李雲心見他這樣子就又笑:「怎麼當不成?陸上不也是這樣子麼兩個人雖說合作了,可也各懷鬼胎。只等著事成好翻臉。我給他的餌很好吃,他非得吞下去不可幹掉其他八個海上龍王之前,你都可以做你的水軍統帥。只不過麼……我眼下是在想事成之後怎麼做。」
九公子又愣了一會兒,才道:「……你這個人,可真可怕。」
李雲心哈哈一笑:「不可怕的人,早都死了。」
九公子看他,皺眉。遲疑了一會兒:「你……」
「嗯?」
「你這次……不會害我的吧?」
隔了一會兒。
「怎麼會。」李雲心笑著說,「不會的。」
九公子便點點頭、輕出口氣,重新快樂起來:「那麼我們接下來做什麼?」
李雲心眨了眨眼,壓低聲音:「這邊找過了海上的龍王接下來,咱們該找真龍神君談談了。」
九公子大驚。差點兒從椅子上跳起來、瞪大眼睛:「找真龍?你不是找不到她的麼?咱們不是從水獄裡出來了麼?」
「要去龍島見真龍麼,的確得從三島走、從水獄那條路走。可是見真龍我如今找東海君談過了,真龍也該知道了。這時候我再找她談,可不愁她不現身。九公子,你猜怎麼著我眼下,其實也是在為真龍做事。」
李雲心笑嘻嘻地說:「我說真龍想要幹掉海上的龍子們,可不是騙他你還記不記得,你在雲山上被我重塑了身子、醒來之後感受到了什麼?」
「又有沒有想過,真龍在雲山下為什麼會現身,要你、我往龍島去?」
九公子皺起了眉:「雲山上……我……咦?!」
「那氣息,是真龍的麼!?」
「正是。」李雲心的神情變得肅然起來,「其實在此之前我為你塑成法身、你未醒、我未出雲山的時候,真龍就現身在我面前了。」
「說來奇怪。我在渭水奪舍,真龍現身來看我。為你重塑了法身,她也現身來看……看來她是對這法子極有興趣的。也就是在那時候,她交給我一件事,也許諾我一件事。」
李雲心略沉默了一會兒:「咱們要殺的,不是八個。而是九個。洋面上唯一的龍王,也不是東海君來做。該由你來做。」
「東海君吞了我的餌,自己也就變成餌把餘下八個龍王引入局的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