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千金看過一本寫得很好就是結尾不好的盜墓小說,看過好幾年了,對裡面一句話記憶猶新。
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鬼神,而是人心。>
當時就覺得描述精準,一句話說盡陰謀詭譎和風起雲湧。
施詩大概也是看過那本書的,覺得這句話莫名耳熟,朝陸千金笑了笑:「你也喜歡看三叔的小說嗎?」
&墓小說里,三叔算是翹楚。」她看看向施詩手中的茶盞,「不嘗嘗嗎,這盞茶快要冷了。」
施詩望向手中的茶盞,動了動手指,送到嘴邊喝了一口就放下,「我不懂喝茶。」
&還不到喝茶的年紀。」她這時候倒是朝著施詩親和微笑了,端起自己面前那一盞,送到嘴邊。「茶能靜心。現在的人越活越浮躁,所以他們進入千金樓的時候,我總是會讓他們先喝一盞茶。靜下了心,才能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施詩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著她。
她也不著急,喝了半盞茶,才把茶盞放下。瓷瓶和桌子相互觸碰的時候,發出輕微的聲響。「好了,茶也喝得差不多了。施小姐,咱們現在可以開始談談你來千金樓的目的了。」
施詩深吸一口氣:「你看起來什麼都知道,我想你大概已經知道我為什麼來到這裡了。」
&有人真正無所不知。」就像當年的女媧娘娘,人人都說她無所不能。她甚至補了天。可是她拼盡全力,卻不知道自己女兒的命數在哪裡。所以,根本沒有人能坐到無所不知。
&西施讓我來找你的,她說你會跟我解釋清楚一切。」
陸千金沒有立刻接她的話,而是端起茶盞,慢慢把剩下半盞茶喝掉了。那茶水已經有點冷了,喝在嘴裡有點澀。就像那端難以言說的往事,不說是澀,說起了是痛。
她拎起茶壺,再度倒了一盞茶。茶香裊裊,煙霧繚繞。端著茶盞,她問:「你知道為什麼西施會不斷進入你的夢嗎?」
施詩試探著道:「她說我就是她,是不是前世今生留下的羈絆?」
&以說你們這些小女孩小說看多了就是不好,前世今生的羈絆?就算有羈絆,也不可能應在你身上。西施只是在她所能夠的範圍里,進入你的腦海,創造了一場幻境,而你把它稱作夢。」
&和你要告訴我的事情有什麼關係嗎?」施詩不明白。
&然有。」陸千金端著茶盞,輕輕往前一潑。茶水千絲萬縷,在空中結成一張大網。剔透晶瑩之中,波紋搖晃,影綽不分。「那場夢還沒有做完。」
施詩有時候覺得自己真的是在做夢,可是一切偏偏卻又都是真實的。
光芒大作之中她閉上了眼睛,再睜開她就不是施詩了,身處的地方也不再是千金樓了。
記憶紛沓而來,這具身體本名施夷光,是越國苧蘿村人,因為家住西邊,所以被稱為西施。
&害怕。」
正在驚慌的時候,就聽見陸千金的聲音從耳畔傳來。施詩慌張地往左右看,卻沒找到千金的身影。
她更驚慌了:「你在哪兒?」
&你別管。就當我不存在。現在你的任務,是把從前的人生快速瀏覽一遍。在這之後,所有問題不用解釋,就能迎刃而解。」
有什麼比親身經歷更為直觀?
即使這不過是個幻象,對於施詩而言,也依然真實得就像真的穿越了一樣。
施詩好不容易接受了,就聽見門外有人叫她:「夷光!」
身體比她的大腦早做反應,立刻回了一聲:「哎!」她甚至下意識知道,門外那個人是誰。
她的好友,哦不,確切地說,應該是西施的好友鄭旦。鄭旦是來找她去浣紗的。
苧蘿村溪水清清,終年有美麗的女子在溪邊浣紗。
西施和鄭旦是這些女子之中最美的一雙姊妹花。他們都父母早亡,從小依偎著一起長大。他們以為日子會這樣過下去。
施詩作為一個類似穿越奪舍的外來者,冷靜自持地看著這一切。拿起籮筐跟著鄭旦往溪邊走,一路上她都在理這兩個女人的一生。她知道他們會成為美人計的中心,會進入吳王宮,成為夫差的心頭好。明明應該悲哀的,可是她始終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提醒著自己一切都是假的。
冷眼旁觀,看這一段被千古傳誦的往事,會被演繹成什麼樣子。
施詩和鄭旦抱著籮筐走到小溪邊,那裡已經有許多人在浣紗。隨意挑了一塊石頭坐下來,他們撩起衣袖,手伸入水中。潔白的手腕就像手裡的白紗,乾淨得一塵不染。
還好這時候乍暖還寒,大概已經開春了。這溪水流過手掌,也並不是很冷。施詩只能這樣自我安慰。
然後她抬起頭就看見了范黎。
自己的男朋友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施詩相當錯愕,一句你怎麼在這裡差點說出來。
幸而陸千金在邊上提醒了一句:「這是范蠡,春秋時代的那個范蠡。」
施詩已經到喉嚨口的話只能硬生生咽了回去,她也是讀過野史的。范蠡這個名字總是和西施一起被提起,就是想不知道都有點難。
只是她沒想到,歷史上驚才絕艷的范大夫,竟然跟自己的男友范黎長的一模一樣。她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原來真的冥冥之中早已經註定。
施詩頂著西施的臉,跟鄭旦坐在一起,兩個人漂亮得格外出挑。
范蠡一眼就相中了他們,直接走到了他們面前。
鄭旦看見他就臉紅了,站起身不好意思地在身上擦乾了手上的水:「你是誰?」
&下范蠡。」
君子范大夫,鄭旦聽見他的身份之後更不好意思了。「小女鄭旦。」
范蠡滿意地點點頭,而後看向仍舊坐著浣紗的施詩:「這一位?」
&姓施,乳名夷光。大家都叫她西施。」說著,鄭旦把施詩拉起來:「西施,這位是范大夫。」
兩個女人,不同的風貌,不同的性格。
范蠡看著面前兩個女人,眼中泛起奇異的光彩。在這一刻,他覺得君上復國有望。
&位姑娘,君上和君後有請。」
鄭旦興奮不已,施詩也沒有二話。她不過是個外來者,一切都會按照預設好的道路行走。她能做的,就是服從命運的安排,走完這段舊事。於是他們跟著范蠡進了越王宮。
君上是勾踐,他已經不年輕了,面容稍稍有些憔悴。大抵是因為被吳軍大敗的原因,看起來鬱郁,又有些萎靡。君後坐在她身邊,和君上一起接見了他們。錦衣華服掩不住她的落寞,金釵玉環裹不了她的頹敗。
施詩和鄭旦被范蠡引進去,還不及行禮,君夫人就先站了起來。然後跪下,雙手合一置於地上,額頭深深叩在手背上。
施詩已經知道她要做什麼了,倒是鄭旦十分吃驚,像是承受不住一樣,噗通跪倒在地,急切道:「君後何故如此?」
一面說,一面扯施詩的裙角:「西施,見了君上和君後你怎麼還站著?你怎麼敢受君後的大禮?」
施詩不為所動,甚至是冰冷地看著面前還叩頭不起的君後。
&上君後有事相求,就是受這一禮,也不為過。」說著,她彎腰把鄭旦拉起來。相比鄭旦和西施進入吳王宮消耗自己的青春明媚,君後只行了這一個禮,何其輕巧?
&施!你今天是瘋了嗎?」鄭旦不可置信她敢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來。
君後卻在這時候抬起頭,眼中帶淚,表情動作卻依然是莊重的:「越國危在旦夕,我們的確需要你們。兩位姑娘,我在此,求你們了。」
說著,又是深深一叩首。
甚至連君上勾踐也站起身,跪到了君後身邊。他們需要這兩個女人的美貌去迷惑夫差,他們現在受君上君後大禮,並不過。
鄭旦又噗通跪了下去,「君上!只需君上君後開口,鄭旦身為越人,不管什麼事,都責無旁貸。」
君上和君後再次道謝,然後用祈求的目光看向施詩。
鄭旦已經答應,面前這個西施,卻看著難以令其動容。
卻不料她動了動嘴唇,聲音有種嘲弄:「身為越人,為越國粉骨碎身,是我們的宿命。」
施詩想,真正的西施站在這裡,她大概是會這樣說的。所以她也這樣說了,即使她感覺很可笑。這兩個女人,他們原本以為自己能好好生活,相夫教子。末了肩膀卻要擔負起美人計的重任,只為了一個戰敗的祖國。
施詩跟著鄭旦一起踏上了那條路,她已經知道結局了,因此這一去,是好是壞都沒什麼差別。
原來美麗帶來的從不是幸運,災難一直如影隨形。
施詩不知道範蠡和西施究竟有沒有過一段刻骨銘心,伺候的時間她都是懵懂的。等到再清醒的時候,已經是吳國的國門了。
送他們進吳王宮之前,范蠡遞給施詩一塊通體瑩潤潔白的玉佩。那玉上還帶著他的體溫,溫潤如他。
他低聲說:「西施,我會來迎你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