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殺手是在藥香氤氳中醒來的。
他下意識地從床榻上彈坐了起來,又被腹上傷口撕裂的劇痛感逼迫著倒了回去。
衣服不見了,全身上下只剩一條底褲。
發生了什麼?
他昨天在執行任務,然後,他以荒院做誘餌,解決了幽冥殿的最後一個追殺者。
再然後,他好像看見了一個姑娘?
絕對不是幻覺。
身上的傷口都被處理過了,還被細緻地塗上了草藥。
他曾聽同僚們閒扯過一些沒有來由的故事,比如「殺手瀕死被藥仙救下,兩人相知相慕最後比翼雙飛」。
同僚們是會做美夢的。
但他從不相信故事,他只相信自己。
傷口隱隱作痛,殺手試圖理清到底發生了什麼,而門口傳來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門扉被推開,走進來一位身著月白色衣衫的女子。
女子長發如煙,除了發間的一枚白玉簪,再無其他妝飾。她面容清雅,眉目如畫,鴉羽似的長睫在澄澈的雙眸上投射出一道淺淺的陰影,不施粉黛卻更顯得絕麗出塵,讓殺手不由得滯住了呼吸。
緊接著,殺手立即意識到——
沒錯,昨晚看到的就是她!
殺手下意識地想伸手探向腰間的匕首,才猛然想起自己身上不剩一點暗器了。
女子看到殺手的動作,走到了床邊:
「你的衣服身上的武器都被我收好,放在旁邊桌子上了。」
殺手試圖張嘴說些什麼,喉嚨中卻一片灼痛。
他冷冷地注視著面前來歷不明的女子,試圖揣測她的意圖。
是敵人嗎?
不,沒有在她身上感覺到敵意和殺氣。
她是誰?她想從自己或者斬血閣得到什麼?
殺手渾身繃緊,警惕地看著女子。
而女子似乎對殺手銳利的眼神毫無察覺——更準確來說,是察覺了卻絲毫不在意。
她自顧自地整理好桌面上染血的紗布,抱來一盆新的清水,又取來了幾個瓶瓶罐罐,整齊地碼在桌上。
「你是誰?」
一片過於靜謐的氛圍中,殺手嘶啞著嗓音,冷冷開口。
女子輕聲回答:
「月予憶,我的名字。」
她的聲音清冽溫柔,居然讓殺手一個晃神中,差點失去了戒備心。
殺手定住心神,繼續問:
「為什麼救我?」
聽到這句話,月予憶轉過身看著他,坦然地說:
「因為你受傷了。」
殺手一時怔忪,不知道對這樣的回答應該作何反應,卻很清楚她沒有說謊。
她的眼神太澄澈通透,沒帶有絲毫雜念。
殺手從沒見過這樣的眼神,乾淨而深邃,一眼望去如同林間懵懂的幼獸。
怎麼可能呢?
在殺手略有動搖的眼神中,月予憶繼續說:
「師尊教過我們,遇到生病受傷的人要及時救助,並且要求回報。這是世間的規則。」
殺手一開始聽錯了,還以為月予憶說的是「不求回報」這樣冠冕堂皇的漂亮話。
他下意識地反問:「要求回報?」
說完,才意識到這句話無論怎麼想都不太妥當,甚至有些冒犯。
但是月予憶看起來絲毫不介意。她輕輕點頭:
「昨日用了一卷紗布,一瓶止血散,還有一顆蛇膽。共計十一兩銀子。你是我下山後遇到的第一個患者,算你十兩就好。」
她的眼中一片純良坦蕩。
殺手被噎住了。
這可真是
他曾以為自己就很與世俗格格不入了。
殺手是孤兒,後來又加入了斬血閣。他從來不在乎那些所謂的世俗規矩。
即使如此,世俗所欽定的客套和教條規則,殺手都明白。
他以為世間眾人都逃不過如此行事,直到他聽到了月予憶的話。
殺手有些遲疑地回答:
「多謝,我會付錢的。現在錢包不在身邊,改日必然送到此處。」
「改日是哪日?」
月予憶看著殺手,認真發問。
殺手開始頭疼了。
他意識到,這個姑娘比自己還不懂客套話。
既然如此,殺手也坦蕩了起來。
「我是斬血閣的殺手,昨夜在出任務,錢財都在閣中。現在任務結束,我需要回到閣中回報消息,做好收尾活動,才能回來給姑娘付錢。具體是哪天,我也不清楚。」
月予憶聽完思索了一會兒,然後堅決地搖頭:
「不行,師尊說過,不說清楚付錢日期就是要賴賬,賴賬是不可以的。」
「我不是要賴賬」
「但你沒有告訴我準確日期。」
「因為我也不能確定準確日期。」
「不行,這是賴賬。」
「這不是賴賬!」
殺手扶住額頭。
他第一次因為任務之外的事情而產生如此大的情緒波動。
這姑娘到底師從何派啊!
從來都是別人嫌棄殺手說話直來直去不留情面,根本無法溝通。
這還是第一次,殺手有同樣的感覺。
他深吸了一口氣,對月予憶說:
「這樣,我把我的佩劍壓在你這裡,我的佩劍就算賣給不識貨的人,也至少值十五兩銀子。」
「不行,我暫時沒有碎銀子找給你。」
「不用找給我。」
「那我們之間的賬就沒算清,這不可以。」
月予憶依舊是那樣沉靜認真的表情,既沒有覺得不耐煩,也沒生氣。
倒是殺手已經開始惱火了。
他強撐著身軀,無視了腹上還在滲血的傷口,逼近了月予憶,氣息打在她的臉頰上。
殺手啞聲說:
「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如果你執意找麻煩,我就殺了你。」
他故意讓自己顯得嚇人一些,更有威懾力一些。
可月予憶看起來沒有絲毫慌亂,她眨了眨眼,對近在咫尺的殺手說:
「我給你下了生死蠱,如果在我給你解開蠱毒之前,你殺了我,那你也會死。」
殺手的眼神瞬間銳利了起來。
果然!他就知道這女子不如看起來這麼簡單!
真是可笑,他居然也會有動搖的時候。
殺手心中突然升起了對自己的無名怒氣。
他的手突然如鷹爪一般鉗在了月予憶纖細的脖頸上,驟而發力。
「給我解開,現在!」
殺手狠厲地說著,五指逐漸收緊。
在他的鉗制下,月予憶的臉色逐漸漲紅,呼吸也急促了起來。
她的表情變了,變成了殺手讀不懂的悲傷。
然後,殺手只覺得月予憶在自己的小臂上碰了一下,他的整條胳膊就瞬間失去了知覺。
這是什麼功夫?!
殺手驚駭之時,月予憶將他的手從自己的脖子上拿了下去,放到了一邊。
她默不作聲地嘆了一口氣:
「下山之後遇到的第一個患者就是個不講道理的壞人,我的運氣這麼差嗎?」
說完,月予憶撫摸著自己微微腫起來的脖頸。
她皺眉看著神色變幻的殺手,不滿地說:
「你傷了我,賠償金七兩銀子,一共十七兩。
「現在你的劍也不夠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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