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卿雲就這麼出現在徐懷谷的身後,然而徐懷谷並不吃驚,只繼續笑道:「谷主也喜歡做牽紅線的事兒,說我做什麼?若是能成,你心裡不也歡喜?」謝卿雲抬手掩嘴,淺笑兩聲,算是默認了。
笑不露齒,修士裡邊,徐懷谷只見過謝卿雲一個人有這麼一個習慣。徐懷谷問道:「那姑娘是什麼來歷?」謝卿雲答道:「那孩子名字叫陳戚,她爹姓陳,她娘姓戚,是我清風谷一手養大的孩子。當年有一名弟子在巡外山的時候,在山野間撿到的,身上只留了張紙條,說清爹娘姓氏,除此之外,再無別物。大雪天的,那弟子心中不忍,便帶她回了山門,自此便留在我清風谷,師兄師姐們帶著長大的。如今算來,也有十一二年了。」徐懷谷稱讚道:「不愧是谷里從小養大的,是個好姑娘。」謝卿雲笑道:「怎麼,難不成我谷里還有不好的姑娘?你拐跑了我清風谷的人不說,如今胡亂收了個學生,也攛掇著來我清風谷里找姑娘,這筆帳該怎麼算?」徐懷谷臉上有些掛不住,訕笑道:「谷主說笑了,我怎麼就拐走清風谷的人了?」謝卿雲搖搖頭,道:「你自己心裡清楚,不必我多說。」徐懷谷默不作聲。
半晌,他才問道:「谷主特地來尋我,所為何事?」謝卿雲看向遠處天際,道:「沒什麼特意的事,只是多年不見,想和你聊會兒。走走?」徐懷谷點頭,二人便信步沿路上走去。
有不少清風谷弟子也在路上走,見了謝卿雲,都要停下腳步行禮,謝卿雲便朝他們點點頭。
走了不多時,二人便拐入了一條岔路里,往僻靜無人處去了,這才清淨了許多。
二人靜靜地走了許久,徐懷谷拿眼角餘光打量過去,卻見謝卿雲一改之前臉上笑意,微微蹙著眉,怔怔出神,渾身上下透出一股掩飾不住的愁意來。
徐懷谷看見她這副模樣,心裡不免有些擔心,先開口搭話道:「我昨日從李思青那邊聽說,谷主準備讓柳婉兒來接任清風谷,這事可是真的?」謝卿雲點頭道:「是真的。」徐懷谷問道:「谷主可有問過她自己的意見?」謝卿雲搖頭道:「不是我要她當,是她自己說的,就連我當時也有點吃驚。」徐懷谷訝異道:「她自己說的?」謝卿雲有些無奈地笑了笑,道:「你這兩天應該還沒來得及見柳婉兒吧?等你見了她就知道了。她變了不少,或許已經不是你記憶里的那個柳婉兒了。」徐懷谷聽到這句話,突然好似吃了一記平地驚雷,驚得微微張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最怕最怕聽到的便是這一句話,然而謝卿雲就這麼把話說在他的面前。
當初在興慶之時,要和故友相見,他心中擔憂,然而最後大家還是多年前的模樣,並未改變,所以他漸漸地也就沒把這些事放在心上了。
然而站在清風谷里,聽到謝卿雲說柳婉兒變了很多,徐懷谷猛地又害怕起來。
歲月殺人。她承擔東扶搖洲的希望,與其餘十幾人遠渡中土修行,一別六七年,歸來之時,誰也說不準到底會變得如何。
徐懷谷最擔心的,便是她會變成和宗門裡那些一味只會修行,其餘諸事一概不管的人那樣。
那不是修士,那是世俗中愚鈍腐朽之人,徐懷谷最看不上眼的人。他想起柳婉兒當年送給他的平安無事牌,現如今那塊牌子還安靜地躺在他的法袍里,許多次他翻找東西的時候,都還能看見它。
看見它,徐懷谷就會想起當年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來,就像剛才結識的陳戚一樣,像鹿一樣快活,像風一樣不受萬物拘束。
然而現在她究竟變成什麼樣了呢?徐懷谷出神了許久,半天沒說話。謝卿雲長嘆了一口氣,悵然道:「她這些年背負太多東西了,有些東西壓根就不是她那孩子心性所能承擔的起的。什麼劍道天才,什麼清風谷的火種,這些話我從未對她說起過,卻不知她從哪裡聽了來,想必是和她一起前去中土的那群孩子和長老所說的。依我看,這趟中土去的屬實不該,倒不如不去。」徐懷谷的心揪得愈發緊了。
又是長久的沉默,二人行至一條山澗溪水邊,謝卿雲便在一塊臨溪青石上坐下,徐懷谷有些木木的,也坐在了她的身邊,二人都埋頭看溪水。
謝卿雲忽然自嘲地笑了一聲,問道:「我聽說中土落雲城的韋彩衣前些日子到過邊境,後來臨走之前,還各自去了紫霞宗和扶搖宗一趟,此事可是真的?」徐懷谷答道:「韋前輩的確到過邊境,後來離去之時,我也聽她說了,的確是要去紫霞宗和扶搖宗走一趟,說是有兩件要緊的買賣得做。怎麼,谷主也聽說過?」謝卿雲半眯著眼,點了點頭,道:「那就是真的了。」徐懷谷問道:「不知韋前輩特意去了紫霞宗和扶搖宗,究竟是要做什麼買賣?當時她也沒和我說明,我便不好問她。」謝卿雲喟然長嘆,道:「她去了兩家大宗,做的是同一件買賣。我聽紫霞宗的人說起過,韋彩衣在中土屯下了一塊絕佳的風水寶地,正適合作為開宗的山門,又將周圍山水神靈、世俗國家悉數打點清楚,只要紫霞宗點頭,便可以全宗遷移過去,躲避東扶搖洲的戰亂,延續宗門香火。她便以此為籌碼,要的是紫霞宗和扶搖宗兩宗山門裡的那兩件天靈之寶。」徐懷谷聽罷,又是一驚,喃喃道:「兩家大宗遷去中土,真是好大的買賣。」
「可不是嗎?若非是她,試問中域還有何人能開口承諾出這樣的買賣?這已經算是悖逆修士界的大忌諱了,她卻還願意做,可見真是很想要那兩件天靈之寶。」徐懷谷恍然點點頭,又問道:「那紫霞宗和扶搖宗答應了嗎?」謝卿雲卻搖了搖頭,道:「一個也沒有,聽說韋彩衣空手回了中土。」徐懷谷嘆道:「寧願死留在東扶搖洲,也不願賣天靈之寶而去中土,果真有大宗氣概。」謝卿雲自嘲一笑,道:「那我大概是最沒有氣概的人了。」徐懷谷看向她,只見謝卿雲低頭正看著溪水出神,臉色頗有些失落,一抹淡淡的嘲諷掛在嘴角,那是在嘲笑自己。
徐懷谷不禁有些心疼,忙問道:「谷主何出此言?」謝卿雲繼續看著溪水出神,輕聲道:「我時常在想,對於一座宗門而言,最重要的到底是什麼。有人覺得宗門的骨氣最重要,有人覺得宗門的祖師堂香火最重要,可我卻覺得宗門裡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其實我倒是很想與韋彩衣做這一筆買賣,可惜了,我清風谷並沒有她能看得上的物件。」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神色是極其喪氣的,喪氣到完全不像是一宗之主,倒更像是街邊被打得落荒而逃的野狗,喪氣中還透出一股深深的無力與絕望。
其實清風谷以前還是有一件珍貴之物的,便是那擺放在竹劍山上,千年前清風老祖留下的那一塊劍石。
然而劍石中的劍意後來被徐懷谷盡數吃了個乾淨,此時已經一文不值了。
謝卿雲心裡自然清楚這一點,然而她不願在徐懷谷面前提起這件事,否則會讓他太過愧疚。
或許這便是清風谷的命吧。徐懷穀神色擔憂地看著謝卿雲,道:「謝前輩」
「星月宗的下場,你我都看在眼裡。雖然說出來很喪氣,但是以我清風谷的實力,在妖族面前不過是螳臂當車罷了。我作為一宗之主,非但不能壯大清風谷,就連讓宗門裡的人好好活著都做不到,實在可笑可悲。」徐懷谷勸道:「謝前輩,你也別太自責了。此之一事,實在無可奈何,我會按之前與前輩承諾的一樣,盡全力為清風谷出劍,請前輩放心。」謝卿雲卻搖頭道:「換個條件吧,我不要你為清風谷出劍了。你帶上柳婉兒離開,帶她活下去,好不好?」徐懷谷頓了一頓,點頭認真道:「好。」謝卿雲笑了笑,道:「那就多謝你了。」她最後嘆了口氣,收起面上那些愁緒,轉而笑道:「這副模樣也只有你見過了,實在是有些壓抑不住,又無人可以訴說,所以只能找你。給你帶來不悅,請多多擔待。」徐懷谷忙笑道:「快別這麼說。前輩是救過我命的人,若是這樣客氣,那我實在沒有臉面繼續待在這裡了。今後有什麼事我能幫忙的,前輩儘管開口便是,我絕不推辭。」謝卿雲朝他笑笑,道:「好,那你今日裡還有什麼打算嗎?」徐懷谷答道:「昨日和李思青他們約好了,今夜溂謝卿雲點頭,道:「那好,玩得盡興些。我還有好些事要忙,就不陪你走了,先行告辭。」徐懷谷拱手行禮,謝卿雲再掩嘴笑了笑,說了聲
「走了」,便就此御劍離去,依舊回祖師堂里去了。徐懷谷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出了半晌的神。
轉而他又看向自己腰間的佩劍,劍鞘之中是那把鳳羽劍。韋彩衣曾經說過,只要找到合適的匠人,便能把這把鳳羽劍胚打造成天靈之寶。
不知這把劍,韋彩衣是否有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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