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一張張稚嫩的甚至顯得故作老成的臉,果然如那個宋經理所說,女孩子居多,李和心裡不由地湧出一股股酸澀的滋味。這下面可是站著1690多人啊!
她們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細胞,無數個這樣的細胞組成了一個鮮活的的國家。
這一代的人的辛勞,不敢說空前,但肯定是絕後。
然而度過黃金期,車衣女工群體漸漸被人遺忘。本來十分蓬勃的產業經濟在短時期內萎縮,而曾經參與其中的人,很快就會被遺忘,或視為『過時』。
車間工作環境差,不要緊,因為可以生存;食堂飯菜味道差,也不要緊,因為可以給父母寄錢;住宿條件差不要緊,因為可以供更小的弟弟妹妹上學;受委屈挨罵,不要緊,因為可以看到一點希望的光芒。熬夜加班更不是問題,因為可以賺錢。
她們對忍辱負重的生活充滿了希望。
有一句俗話叫做「大河無水小河干」。
這句話形象地告訴大家一個真理,個人或小集體這條「小河」無論多麼強,離開了整個國家這條「大河」是不可能有所作為的;只有國家這條「大河」保持濤濤不絕巨流永不乾涸,個人和集體這條「小河」才能夠長期保持強大的生命力和發展潛力。
如果這個國家,如盛世般強大,他們完全可以快樂的,無憂無慮的呆在學校,而不是為了生存,在這裡煎熬。
沉默,是疲憊生活的常態,本該愛玩愛扎堆兒的孩子們只能在這日以繼夜的勞動,過早地在成人世界的驚濤駭浪中拉扯起自己並不結實的風帆
李和聽過一句話,「一個國家的發展有時也如同企業一般,需要經歷資本的原始積累階段,在這個階段,往往伴隨著對環境的掠奪,對資源的掠奪,甚至是對人的掠奪。」
這句話他聽著輕鬆,但是讓他面對,他又覺得過於殘忍。
國家和個人的貧窮才是原罪。
「李先生,你要不要說兩句?」宋經理對著李和小心翼翼。
會議室的大桌子也被搬了出來,上面鋪著大紅色的台布,十分的喜慶。
李和站起身,對著話筒一個勁的喊,「喂喂餵。」
場下的工人都靜靜地看著他。
李和道,「大家好,我姓李。這裡簡單說幾句,主要是廠子裡新推出的一項助學政策。」
他沒有去學過多的廢話,直接把自己的想法推出來。
而廠子裡的一桿十幾個領導,一臉迷糊,什麼時候有助學政策了?
他們齊刷刷的看向宋經理,宋經理堅定的搖頭,表示不知道。
他們只聽到李和道,「大家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到這裡上班,可能也有不少後悔來上班的,希望繼續回鄉讀書的。廠子裡的初步政策是這樣的,凡是年齡不到16周歲的,一律可以申請廠子裡提供的助學資金,能讀到初中,廠子供到初中,能讀到高中,廠子裡供到高中,甚至大學。只看你們自己的能耐。」
台下的廠工沒有反應,好像在聽著一件跟他們並沒有多大關係的事情。
她們絕對不會相信廠子會這麼好心!
這是變法子要開除人呢!
送回鄉,還能有來的機會嗎?
還會有工作的機會嗎?
她們害怕公安查身份證,整天躲在廠子裡和宿舍,哪裡都不敢去,要不然只能被集中送到惠州,統一遣返。這樣的煎熬,不就是為了這份工作,多掙錢嗎?
但是廠子裡的領導卻是信了,這千把人呢,要是真的這麼幹,這廠子裡垮台也沒多遠!可是他們只能幹著急。
李和見下面的人一動不動,只是繼續道,「現在願意就回鄉的,立馬給買車票,並且發1000塊錢。有願意的,現在可以站出來。」
他當然不會動用金鹿紡織的錢,他迫切的想成立一個教育基金,把手裡的地大實驗中學,金鹿實驗中學整合在一起,以商業的模式給更多的人以教育機會。
光每年依靠各大集團公司捐個幾千萬,並沒有多大的用處。
他這番話說完,台下還是沒有多大的動靜。
李和嘆口氣,對宋經理,「看看你們廠子裡有多少現金,全部給我搬出來。算我借你們的。」
這些孩子,年紀輕輕,就有這麼重的防備心。
宋經理只是猶豫一下,然後朝旁邊的人擺擺手。不一會兒,財務室的人就拎著一個大箱子過來,按照宋經理的吩咐,全部放到了桌子上。
李和把箱子裡的現金全部倒出來,一堆,一堆,人民幣、港幣、美金,五顏六色,估計有一百多萬。
這下台下是炸窩,她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錢。她們交頭接耳,唧唧喳喳。
李和繼續道,「願意返鄉繼續讀書的,現在就可以上來領一千塊錢,並且給你們買火車票。」
哪怕這些孩子,前腳領完錢,後腳跑的不見人,他也心甘情願這樣受騙。起碼他的廠子是不會給這些孩子二次機會了!
他實在沒有更好的辦法!
台下的女孩們,男孩們,想上前而又不敢上前!
「哎,想回家的趕緊來零錢!」宋經理反而沒耐心了,這樣耽誤廠子裡活呢,正是趕工期的時候,他見李和站在一旁沒有反對,繼而更大著膽子喊道,「最後十分鐘,沒有上來的,就沒機會了。」
李和在台上,靜靜的看了兩分鐘,最終只有一個男孩,一個女孩,低著頭從人群中走過來。
她們只是靜靜的站在台子邊,李和沒有開腔,她們也沒有吱聲。
李和繼續問,「還有沒有?」
他還是不死心,但是他也理解。父母長輩們似乎已經確認了「年輕人就該出去打工」的鐵律,年輕人「不讀書就打工」儼然成為無需討論的固定模式,沒有其他選擇。
至於什麼年齡才能外出打工,他們並不太懂,也不在意。
相比未來的規劃,生活的艱辛迫使這些孩子和她的家庭更重視當下怎樣能活得更好。
李和等了十分鐘,再也沒有一個孩子肯站出來。一千塊錢只是五個月的工資而已,這個帳,大家都會算。
他朝著旁邊的宋經理點點頭。
在下面人群不可置信的眼光中,一個男孩,一個女孩果然一人領了一千塊錢。
兩個人跟著領導進了廠區辦公室,一部分開始堅信,剛才只是演戲而已,這兩個倒霉蛋子,最終還是拿不到那個錢。
坐到辦公室,李和接過端過來的茶,輕輕吹拂了下飄起來的茶葉,然後才問兩個孩子,「哪裡人?」
男孩子卻緊緊抓住手裡的錢,認真的問,「老闆,我真的可以回家讀書嗎?老闆,我一定好好讀書。」
女孩子也跟著點頭,「我讀到初二,我爹就不讓我念了。我還有一個弟弟妹妹在讀書,我爹說沒錢了。」
「再拿一千塊給他倆。」李和從他的話語裡感覺到他對讀書的渴望,有些渴望甚至不需要去認真的感受。
宋經理毫不猶豫地給了兩個孩子一人加了一千塊錢,走兩個人,對他沒什麼損害。
李和重重的拍了拍兩個孩子的肩膀,「你們先回去吧,明天安排人給你們買車票,回鄉好好讀書。讀書才有出息,明白我的話沒有?」
兩個人不敢置信的又接了一塊錢,揣著錢小心翼翼的出了辦公室,那個男孩子剛出門口,突然回頭,大著膽子問,「叔,你叫啥?」
李和笑著道,「李和,木子李,和氣生財的『和』。」
男孩子大著膽子道,「叔,我會記著你的。」
「回去好好讀書。」李和還是不忘記對著兩個背影交代。
待兩個孩子走了,宋經理才恭維道,「李先生,你真是善心人。」
「這個錢算借廠子裡的,我明天安排人送過來。」李和沒聽他的馬屁,只是道,「但是」
「李先生,你儘管說。」宋經理忙不迭的接話。
「第一,宿舍區的衛生必須給我做好,那么小的宿舍住12個人?像話嗎?」李和見宋經理苦著臉要說話,擺擺手道,「宿舍不夠,給我繼續蓋,給你半年的時間,如果做不到,不好意思,我會請你走人。」
「一定,一定!」宋經理從於德華給他電話的態度里,相信李和有這個能力。
李和繼續道,「這些孩子正在長身體的時候,伙食不能太差,一葷一素,至少要保證。」
「李先生,這個你放心,我們廠子裡的伙食一直是附近廠子裡最好的。」宋經理說的很肯定。」
「最後一條,廠子裡組織一個夜讀班,給他們增加點技術。」李和掃視一圈廠子裡的領導,「大家都是有兒有女的人,如果是你們的孩子,你們會怎麼做?」
宋經理道,「李先生,你放心,我一定立馬照辦,旁邊有一個職業技術學校,有願意過去學習的。廠子裡出錢送她們去。」
李和想了想,點頭道,「這樣再好不過。」
他沒提加工資這種事情,做慈善有做慈善的模式,做商業有做商業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