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儒信連夜渡河北上急報翟讓。
同日午夜,呂明星疾馳聯盟總營。聯盟第一軍緊隨其後,在夜色的掩護下,急速趕赴總營。
呂明星風塵僕僕,一手拎著馬鞭,一手擦著臉頰上的汗,大步流星走向帥帳,迎面遇上了同樣行色匆匆的虎賁軍總管甄寶車。呂明星急忙停下腳步,一邊笑容滿面地招呼著一邊拱手為禮。甄寶車則神情嚴肅,腳步不停,微微頷首算是還了一禮。呂明星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僵,眼裡掠過一絲陰戾。
兩人之前是選鋒軍的正副長官,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後配合默契,相處得很不錯,這才分開沒多久就有了隔閡,變得生疏了。有隔閡是正常的,選鋒軍改編為直屬統帥部的虎賁軍,依舊是聯盟最精銳的軍隊,統領這樣的軍隊,根本就不愁戰績。呂明星理所當然地認為,虎賁軍的統帥非自己莫屬,畢竟自己是李風雲的親信,是蒼頭軍一系,是李風雲絕對信任的部下,但結果出乎他的意外,他離開了聯盟總部,到中路軍出任孟海公的副手,承擔起了鉗制孟海公的重任。這算不算重用?呂明星持否定態度,對李風雲有了看法,對甄寶車更是嫉恨在心。
營中匆匆一見,呂明星恭敬守禮,而甄寶車就顯得驕矜了。今日的甄寶車統率聯盟內府最精銳的虎賁軍,高踞聯盟權力核心,心態自然不一樣,而今日的呂明星不過是外三府的副總管,與甄寶車的地位有相當差距,甄寶車驕矜一些也在所難免。
呂明星本意是想與甄寶車攀談幾句,打探一下統帥部突然改變攻擊部署的原因。外三府的軍隊雖然人數龐大,多達十三個軍,但缺乏訓練,缺少武器,沒有戰鬥力,虛張聲勢與官軍僵持對峙還可以,拉上戰場攻城略地純粹是自尋死路,所以外三府的軍隊都沒有參加濟水一戰。現在統帥部卻命令呂明星帶著聯盟第一、第二軍趕赴濟水戰場,顯然就是要他們參戰了。呂明星認為統帥部的決策不妥當,但李風雲權威太大,呂明星不敢當著李風雲的面質疑統帥部的決策。此刻正好遇到甄寶車,呂明星當然想探聽一些機密,哪料甄寶車不但沒有停下腳步,反而「擺譜」,連正眼都不瞧他,這讓呂明星異常惱怒,臉色非常難看。
進了帥帳參見了李風雲之後,呂明星隱藏在心裡的怨憤經甄寶車這麼一撩撥,終於不可遏止地爆發了,臉難看,話難聽,大有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之勢。
對於呂明星的安排,李風雲是基於聯盟整體利益考慮,但他的想法肯定不會被蒼頭一系的所有高級軍官們理解和接受,尤其是當事人呂明星,有想法是正常,沒想法反而不正常。不過李風雲並不想「安撫」呂明星,在他看來呂明星若連這點基本政治素養都不具備,根本就不可能成長為一個獨當一面的高級統帥。
本來應該由袁安負責向呂明星詳細解說新的攻擊部署,但面對呂明星那張冷森森的面孔和殺氣騰騰的暴戾眼神,袁安有些膽戰心驚,遲疑著不敢上前。李風雲衝著袁安揮揮手,示意他忙別的去,然後李風雲走到地圖前,親自向呂明星完整解說新的攻擊部署和統帥部被迫調整攻擊部署的前因後果。
李風雲娓娓道來,神態平靜語調低沉,既像真摯的朋友又像諄諄教誨的師長。呂明星仿佛又回到了蒼頭軍艱難求生的歲月,又看到了李風雲與蒼頭軍將士們一起浴血奮戰,一起掙扎在生死線上的挺拔身影,心中的憤懣漸漸消散,委屈、嫉恨等各種負面情緒也隨之淡去。兄弟就是手足,李風雲不會拋棄兄弟,更不會為了一己之利而犧牲生死與共的兄弟。既然跟了李風雲,誓死追隨李風雲,那就相信李風雲,與他一起承擔所有的苦難和挫折,既然如此,那些一己私利,那些蠅頭小利,又算得了什麼?應該統統放下,應該統統拋棄。
「你是佯攻,但佯攻不代表不攻。」李風雲最後說道,「第一、第二軍的戰鬥力非常有限,你既要攻擊,又要最大程度減少損失,難度很大。」
呂明星鄭重點頭,「韋雲起帳下並無鷹揚,只有臨時徵召的鄉團宗團,雖然糧草充足,武器鋒利,但面對我聯盟精銳虎賁,根本沒有一戰之力。」呂明星停了片刻,想到甄寶車和虎賁軍,想到唾手可得的戰績,嫉恨就如星星之火霎時燎原了整個身心,臉上再度露出了陰冷之色,「明公,虎賁軍若傾盡全力,必能一鼓而下,如此我北線佯攻必能減少損失,甚至根本就不會有損失。」
李風雲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問道,「你還在留戀虎賁軍?」
呂明星掙扎了片刻,忍不住抱怨道,「明公,那是我蒼頭軍的根本,是明公的根本。」
李風雲臉上的笑容遽然消失,目光凌厲,質問道,「蒼頭軍與聯盟相比,誰的實力更強?」
呂明星不敢與李風雲對視,低頭不語。
「今日局面下,是維持聯盟重要,還是維護蒼頭軍的私利重要?」李風雲繼續質問。
「我們與東都抗衡,與衛府軍作戰,是需要一個強大的團結的義軍聯盟,還是需要一群各取其利、各自為戰的零星隊伍?」
「我們唯有迅速的發展壯大才能生存下去,而蒼頭軍若想迅速發展壯大,就必須做出選擇,是兼併各路義軍,還是結盟各路豪雄?答案不言而喻。那麼,某問你,今日的聯盟,是否就是我蒼頭軍發展壯大之後的存在?聯盟,是否就是我蒼頭軍?答案同樣不言而喻。那麼,若想實現這個目標,某應該怎麼做?你又應該做些甚?」
聯盟,就是我蒼頭軍。呂明星豁然頓悟,錯了,自己錯得離譜了。
若想把其他各路義軍與蒼頭軍融合為一體,唯有聯盟,而李風雲利用西進中原的策略,通過兩次軍隊整編之後,成功兼併了各路義軍。現在蒼頭軍已不復存在,其他各路義軍也不復存在,大家都在聯盟里,內府三軍和外三府十三軍實際上就是各路義軍融合之後的產物,雖然目前尚存在背叛和分裂的危險,但隨著朝廷的圍剿力度越來越大,生存環境日益惡劣,聯盟內部的融合速度會越來越快。當最初結盟的各路軍隊形成一個整體之後,從李風雲和呂明星的角度來說,聯盟就是蒼頭軍,而從韓進洛、孟海公等人的立場來說,聯盟就是各路豪雄共同利益所在,已經不可分割。
實現這個目標需要一個過程,而在這個過程中,李風雲和蒼頭軍一系必須放棄小集團利益,唯有如此才能贏得各路豪雄們的信任,而唯有信任才能讓大家齊心協力維持聯盟的存在。
只是,人性自私,理想和現實的差距非常懸殊。呂明星雖然明白了,知道李風雲把自己調出聯盟總部的意圖了,但並不代表他就能大徹大悟,就能放棄個人利益,所以李風雲很現實地告訴呂明星,虎賁軍不可能包打所有的戰鬥,等到外三府十三軍形成戰鬥力了,那麼虎賁軍就要從主力位置上退下來,轉為備軍,在關鍵時刻發揮關鍵作用。換句話說,呂明星如果一直待在虎賁軍,最終將淪為統帥部的護衛軍長官,作戰機會越來越少,實力越來越小,戰績就更是慘不忍睹。
呂明星連連點頭,但心裡依舊失落。未來不可知,與其把希望寄托在渺茫的未來,倒不如緊緊抓住眼前利益。只是李風雲的權威不可觸犯,呂明星就算再不平衡,這時也只能隱忍了。
呂明星進駐總營,繼續打著李風雲的旗號,偽做主力。
李風雲則與李密一起,帶著徐十三的風雲軍和霍小漢的驃騎軍,悄然離開總營,急速東進。
瓦崗軍突然出現在官軍的背後,讓韋雲起大吃一驚。
「翟讓?」韋雲起記得這個人,原東郡法曹書佐,去年白馬劫獄大案,劫的就是這個翟讓,只是,他為何選擇在此刻造反?
「這個時機選擇得好,但肯定不是翟讓的選擇。」楊潛若有所指,但並沒有把話說透。
韋雲起皺眉不語。翟讓選擇在此刻造反,肯定與白髮賊無關,否則他在白髮賊殺進中原之初就會舉旗,而不會拖到現在。翟讓現在舉旗,恰好與白髮賊形成了南北夾擊之勢,這對自己非常不利,可見滎陽鄭氏不僅要擊敗自己,還想擊殺自己。擊殺自己,對韋氏固然是個打擊,但對整個關隴貴族集團來說則是顏面無光,活生生打臉,而且打得很痛。
「明公,河南賊大張旗鼓而來,明顯就是要吸引我們的注意力,以策應白髮賊強渡濟水河。」楊潛望著地圖,沉吟良久後問道,「明公,是不是即刻抽調部分團旅於大營北部布防,阻御河南賊的攻擊?」
韋雲起沒有說話,閉目沉思了片刻,忽然睜開眼睛望著楊潛,「賊人南北夾擊,主攻方向在哪?南,還是北?」
楊潛驀然想到什麼,遲疑稍許,以不確定的口氣說道,「明公,難道你懷疑……」
「渡河攻擊。」韋雲起果斷決策,「傾盡全力攻打白髮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