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趙銘猛然驚醒,一名百戶官帶著士卒,湧進破廟。
在裡面睡著的幾家人,也都驚醒過來,驚惶的聚攏在了一起。
軍官手按著刀柄,陰鷙的目光看了杵在門口的趙銘一眼,後面的士卒挺著長矛,將趙銘逼到破廟內,與眾人站在一起。
這時,軍官走進來,目光掃視眾人一眼,忽然出聲道:「把頭巾都摘了!」
聲音不容抗拒,為首的那名讀書人,微微皺眉給軍官行了一禮,「我等都是從南直逃來,欲投奔朝廷的士人,還望百戶通融。」
軍官眼睛一眯,將刀拔出半截,露出殺氣,旁邊士卒立刻喝斥,「叫你們把頭巾摘掉,沒有聽見嗎?」
要是以往,大頭兵絕對不敢對讀書人不尊敬,可是如今世道已經逐漸發生變化了。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幾名讀書人雖然覺得他們無禮,但為首的讀書人還是低聲吩咐道:「大家照做吧!」
趙銘沒有裹頭巾,站在那裡觀察進來的官軍,一眼就看出,這群人是殺過人的。
幾名讀書人只能紛紛摘下帽子、網巾,軍官看了一眼,頭髮都在,才收到入鞘,緩和語氣道:「朝廷攻打杭州,戰事吃緊,需要人手運糧,你們被徵用了。」
趙銘心頭一凜,「媽拉個巴子,被抓壯丁了。」
早聽過抓壯丁,可是被抓還是第一次,趙銘眉頭微微皺起。
百戶說完一揮手,「青壯帶走!」
士卒立刻就要拉人,引得破廟裡的婦孺一陣驚呼,幾名讀書人也都慌了起來。
趙銘忽然走上前,擋在眾人身前,一抱拳,「這位兄弟,這幾位都是讀書人,你讓他們運糧,實在大材小用,治理地方,管理後勤,才是他們該做的事情!」
軍官和幾名讀書人聽了他的話,都微微一愣。
「娘希匹!」軍官反應過來,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走到趙銘面前,上下打量一眼,見他蓬頭垢面,衣服又髒又破,兩根漆黑的腳趾從鞋子前露出來,手裡杵根木棍,就是一個乞丐,不禁怒目而視,「你算什麼東西敢和老子稱兄道弟,還教老子做事……」
百戶推了下趙銘,卻似推到了鐵板,趙銘紋絲不動,令怒目而視的百戶,露出了驚色。
一旁幾名讀書人,也有些詫異的看著趙銘,驚訝這個叫花子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語。
軍官目光與趙銘對視,臉上肌肉抽搐一下,忽然揮手道:「把他帶走,其餘人留下!」
趙銘打量眼前的這些官軍一眼,覺得我要是反抗的話,估計能夠跑出去,只是都是抗清的兄弟,沒那個必要,正好我肚子餓了,先混頓飯吃再說。
趙銘不用人拉,自己拿上斗笠,便瀟灑的走了。
破廟內,那為首的讀書人,作揖道:「鄙人錢澄之,不知兄台大名!」
「萍水相逢,不提也罷!」趙銘擺了擺手,「謝謝你的乾糧!」
錢澄之等人微微一愣,心頭不禁贊道:「豪傑之士。」
昨日聽了他們的談話,趙銘心裡其實有些不舒服,馬士英畢竟算半個老爹,他見眾人這麼憎恨馬士英,欲殺之而後快,自己也跟著有一股負罪感,仿佛天下至此,他也有一份責任,讓他不想提起自己的名字。
這時百戶退出破廟,走了幾步,又停下來,轉身對幾人拱了拱手,隨口提醒道,「餘杭附近大戰將起,你們不要在此久留!」
百戶並不是怕趙銘,而是趙銘說的確實有道理,幾個讀書人幹不了什麼粗活,讓他們去干他們該幹的事情,能發揮更大的作用,況且萬一他們有啥關係,沒必要得罪,所以不如放了。
錢澄之等人忙又給百戶官拱手,感謝他高抬貴手。
……
趙銘跟隨著官軍出了破廟,才發現這隊官軍,抓了不少壯丁,足有一兩百人。
清晨,天氣有些濕冷,壯丁們抱著膀子打著哆嗦,周圍士卒手握兵器,注視著四周,顯現出精銳的氣息。
當下百戶一聲令下,士卒帶著壯丁們,下了小山頭,沒走幾里地,便來到一處大營。
趙銘隔著老遠,便看見校場上,站成排的士卒們紋絲不動,遠望過去如同一根根釘在地上的木樁,讓他大感意外,沒想到浙東還有這樣精銳的明軍。
這時隨著軍官的口令聲,站立的士卒忽然動了起來,上千杆長矛刺出,士卒齊齊吶喊,發出震人心魄的聲音。
趙銘看見一片雪亮的矛林,長矛突刺,殺聲震天,大地都微微顫動,心中有些振奮起來。
這時他們繼續前走,來到營門前,卻見數百名光著頭皮留著小辮的人,被反綁著跪在營門前,一群士卒上前,戰刀劈砍,一刀一個,人頭滾滾,片刻間殺了個乾乾淨淨。
趙銘起初以為是殺韃子,心頭震驚官軍居然俘虜這麼多清軍,可走近一聽,再看他們的服飾,頓時臉色大變,官軍殺的不是清兵,而是剃髮的百姓。
滿清下達剃髮令,留頭不留髮,大批江南百姓被滿清屠殺,而一部分沒有勇氣抵抗的士紳百姓,選擇剃髮易服,屈從滿清。
他們心中依然懷戀明朝,可是沒辦法,不剃髮就得死,而絕大多數人,都成不了英雄,他們只是希望活著,所以只能剃髮易服。
對於滿清而言,剃髮易服代表了臣服和屈從,對於明朝而言,剃髮易服便代表著背叛,代表著投降滿清,所以當明軍殺回來時,自然進行清算。
江南一地,明清反覆拉鋸,清軍來了殺不剃頭的,明軍來了殺剃頭的,江南百姓夾在中間,苦不堪言,幾乎沒有生路。
趙銘看著滿地的屍體,目光久久不能從屍體上離開,他並非恐懼血腥,而是感到一陣傷感和悲涼。
這時百戶官押著他們進入營地,交給另一名軍官,軍官看了看壯丁,隨口吩咐道:「你們到那邊去,將糧袋裝車,稍後要送往前方!」
在官軍的監視下,趙銘與壯丁們一起勞作,起初他一下只搬一帶糧食,可隨即覺得太慢,抓起一袋糧食甩到肩頭,又抓了一袋繼續甩在另一邊肩頭,胳膊下還各夾一袋,輕鬆的走到車前,把四袋糧食放到了車上。
遠處正交接的百戶官,看見這一幕,頓時傻眼了,「娘希匹,這小子~真他娘的有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