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沌大概是想體驗一下得意洋洋的感覺,所以他發出一陣狂笑,很快停止,顯然不太喜歡這種感覺,它就像赫赫有名的地方美食,外地人慕名而來,吃過之後卻覺得不過如此,甚至難以下咽,因為它不符合自己從小就在家鄉養成的口味。
昆沌是魔裔、是道士,無論如何變化,這都是他的基礎「口味」。
「偶然消滅不盡,除非眾生同亡。」昆沌又換上深沉的語調,「可是只要被我盯上,你就再也不會產生任何偶然。」
慕行秋充耳未聞,他盯著另一邊的風婆婆,認真思考她的問題:芳芳在哪?
昆沌邁步走到風婆婆面前,用申庚無情而呆滯的目光盯著她,「你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
申庚臉上、手上儘是可怕的傷口,風婆婆臉上的慈祥笑容卻沒有因此減弱,「你這個樣子會讓我做噩夢。」她轉向慕行秋,「還好有你在,小秋,這不算噩夢,可我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呢?園子裡的菜應該摘了,今年雨水足,它們長得太茂盛,我想我可以帶到鎮子裡賣掉一些……」
風婆婆嘮叨自家的瑣事,只想醒來幹活兒。
昆沌圍著風婆婆轉了一圈,對慕行秋說:「神魂是『偶然』的集大成者,從來不遵守規則,瞧,我以魔種法術跟隨楊清音的魂魄送入劍內,秦凌霜竟然反過來跟隨我的法術一塊進入拔魔洞。這就是神魂的手段,我有法力無邊,它卻根本不用任何法力。」
慕行秋怦然心動,可他看到的只是風婆婆。沒有芳芳的半點影子。
「秦凌霜害怕我,所以躲在老太婆的記憶深處不露面,可這樣一來,神魂就失去了指揮,你要知道。神魂本身不會參與任何爭鬥,因為爭鬥是一種規則,而它不遵守規則,所有力量都在爭強,它卻示弱。」
昆沌慢慢走嚮慕行秋,「交出你的魂魄。有它的指引,我能更快地找出魔魂,然後結束這一切。我厭倦了,我等了十幾萬年,耐心已經用盡。一天也不想多等,只要魔魂一出生,我就要將它奪來。」
慕行秋感到地面在搖晃,他知道這只是一種幻覺,真正的原因是身魂正在分離,絕望與憤怒升到了至高點,慕行秋的那點平靜遠遠不夠用了,可他心裡還有一線清明。眼睛不看、耳朵不聽,全心只想一個問題:芳芳在哪?
昆沌成功在即,可不會允許慕行秋忽視自己的存在。他又一次施展法術,望山的場景進入慕行秋的腦海,想不看也不行。
龍魔已經發現情況不對,正盡力補救,她收回幻術,可三名豢獸師與五隻煉獸還是沒有醒來。
洪福天挨個觀察。終於找到關鍵點,「是這頭麒麟。魔種法術藏在它身上,就在……這隻眼睛裡。法術已經傳給其他人……昆沌,肯定是昆沌,他有這個本事。」
跳蚤曾被魔種入侵過,留下一隻紅色的眼睛,魔種正是利用這一點悄悄隱藏了法術,而跳蚤自己一無所知。
龍魔立刻飛到跳蚤身前,隔著禁制看著它,「啊,小傢伙,你可惹下禍事了,快快醒來,趁現在還來得及。」
跳蚤正常的黃眼睛茫然無措,像是在昏睡,紅眼睛卻精光四射,警惕地盯住龍魔。
龍魔伸出右臂,突破層層禁制,慢慢探向麒麟的紅眼睛,相隔只剩一尺,她的手掌停下了,豢獸師們互相施放的禁制都已消失,最裡面卻多了一層陌生的禁制,連天目也看不到它的形態,卻極為強大。
這就是昆沌想讓慕行秋看到的場景: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誰也逃不出去。
「結束吧,慕行秋,這不是你的錯,大廈將傾,獨木難支,你做不到的事情別人也做不到,交出魂魄,也只是讓結束提前幾年而已。」昆沌的聲音硬生生地擠入慕行秋的腦海,以柔和的勸說擊潰他的一線清明。
慕行秋還在堅持,他無力與昆沌對抗,也沒法留住動搖的魂魄,只是努力去想:芳芳在哪?
這個念頭就是他的一線清明。
洪福天也過去幫忙,可他的力量更弱,於事無補,反而與龍魔一塊被困住了,包裹跳蚤的最後一層禁制不僅能防住突破,還能吸住進攻者的法力,令龍魔與洪福天進退不得。
在過於強大的力量面前,龍魔的機謀百變也沒用了,只能低聲勸說跳蚤,希望麒麟自己能夠擊敗紅眼睛裡面的法術。
昆沌此時的感覺與龍魔頗為相似,他就要觸碰到幕行秋的魂魄,只差一點點距離,但他不著急,因為他的手掌仍在緩緩前進。
慕行秋的魂魄裡面也藏著一道法術,來自秦先生本人,能夠指向輪迴之後的魔魂,如果注入昆沌的強*力,指向性將更加明顯。昆沌只要一點,剩下的魂魄還是要扔進無我之地,他的敵人得比他承受更多更深的痛苦才行。
「將拔魔洞變成監獄的人真是個天才,反對我的人都將在這裡永墮深淵,相信我的人,我會賜予他們純粹的死亡。」昆沌看到的不只是魂魄,還有即將實現的宏大美景。
只差一點。
十餘步之外,風婆婆安靜地看著這一幕,她已經認準這是一場夢,難以醒來,只需默默地等待即可。
慕行秋腦海中的場景突然一震,龍魔等人消失了,一片黑暗之後,他再次進入到霜魂劍里,看到了藏書室中的場景:慕冬兒正施法向昆沌進攻,他終於認出這不是自己的母親,而是他一直在躲避的強敵,可他的一隻手還在昆沌的掌握之中,掙不脫,發出的法術也都失效。
造成震動的不是他,而是昆沌另一隻手裡的小火球它在吸收珍珠里的魂魄。
大大小小的珍珠從牆壁、桌椅、書櫥上脫離,義無反顧地飛到火球里,瞬間消失,火勢因此稍稍變強一些。
「想與我同歸於盡嗎?」藏書室里的昆沌冷笑,「來吧,將魂魄都吸進來吧,你會毀掉自己、毀掉這個小孩兒、毀掉霜魂劍,可你毀不掉我!」
慕行秋更糊塗了,芳芳到底在哪?拔魔洞還是霜魂劍?
拔魔洞裡的昆沌回答了他的疑惑,「她當然是拔魔洞裡,就藏在這個老太婆的體內,霜魂劍里只有神魂和她留下的一道法術,作為一隻純粹的魂魄,她還是有點本事的。」
組成藏書室的珍珠都被吸乾淨了,接著是禁秘塔,再後是台院,最後是整座老祖峰……無數顆珍珠前仆後繼地衝過來,火球沒有變大,只是越來越明亮。
昆沌與慕冬兒站在虛空中,周圍環繞著顏色各異的珍珠,仿佛群星墜落。
慕行秋突然奮起一股力量,不僅收回了動盪的魂魄,還狠狠地擊出一拳,足以令申庚的身體四分裂的一拳。
可申庚的身體沒有受損,反而將拳頭裹在了胸膛里,身體的真正主宰者對慕行秋的行為很是不以為然,「你擁有堅強的意志,比大多數人都強,它曾經若干次讓你絕境逢生,可它並非無所不能,否則的話,修行與力量還有什麼意義呢?」
慕行秋沒有收回拳頭,而是繼續用力,極慢地前進,他不在乎有用沒用,只是不想認輸。
昆沌也不在乎,這並非他的身體,即使毀掉也沒有關係,「這就是為什麼我討厭偶然,它總是突然來這麼一下子,耽誤我的時間與精力。十三萬年,慕行秋,十三萬年,難道經過這麼久的折磨、積累與等待之後,我還沒有資格節省一點時間嗎?」
昆沌話音未落,數十道法術同時擊中申庚的身體,雖然沒造成損傷,卻讓他微微一晃,昆沌沒有扭頭去看敵人是誰,「瞧,你們就是這麼一點點耗去我的耐心的。」
沈昊和一大群道士趕來了,他們剛剛結束存想,發現慕行秋在與「申庚」戰鬥,立刻施法參與進來。
「咦,這是……風婆婆,還是風如晦?」沈昊愣了一下神,隨後發出更多的法術,他已經看出來慕行秋正處於下風。
他的估計還是太保守了,慕行秋與「申庚」站在那裡不動,看似勢均力敵,其實他已是強弩之末,即將慘敗。
眾多道士的法術傷不了「申庚」,卻喚醒了另一名囚犯,申藏器睜開雙眼,他恢復了一點平靜,不再急著結緣了,在極短的時間內做出了準確的判斷,「祖師,我來幫你!」
申藏器一個獨斗眾人,仍然大大占據上風,將他們逼退。
昆沌卻一點也不領情,目光只盯著慕行秋,申庚的胸膛在微微發光,光芒順著慕行秋手臂緩緩流動。
在慕行秋的腦海中,他看到一多半的珍珠都已進入火球,對昆沌卻沒有任何影響,隨後他感到神智漸漸模糊,一切聲音漸漸遠去,連他本人的心跳也變得遙遠而空洞。
昆沌微微嘆息了一聲,「等待已經不能給我帶來任何喜悅,我只想儘快結束。」
慕行秋眼中的怒火突然暗淡下去,這不是正常人該有的平靜,而是徹底的無知無覺。
昆沌退後兩步,擺脫了胸膛里慕行秋的手掌,「拿到了,終於拿到了,魔魂留下的的法術……這是什麼?」
昆沌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整個無遮之地都為之震動,正在鬥法的申藏器與眾道士全都停下,驚恐地伏在地面上。
這不是昆沌預料中的魔魂法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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