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與大元對峙上百年。
前幾十年秦強而元弱,秦人時常越境攻擊,當年李牧野甚至起大軍意圖將元人一舉滅亡,那個時候,元人苦苦掙扎求生存。
而隨後因為長安事變,太子被殺,北庭都護府也遭遇到了血腥清洗,經過此事,秦國由盛轉衰,邊境之上也是攻守易勢,元國皇帝英卓抓住了時機,攻克了青銅峽城等戰略要地,從此在雙方對峙之中占據了戰略優勢。
總之來說,雙方對峙這上百年來的主旨,便是仇恨、廝殺、鮮血和死亡。
而現在,元國被滅,北庭都護府一舉占領元國全境,接下來要面對的,其實並不比打一場大仗要輕鬆。
打贏容易,治理難。
特別是雙方已經結仇了上百年。
大棒過後,自然便需要奉上蜜棗。
但這蜜棗如何送上去,也是需要策略的,直接貼上去,人家並不見的會領情。
畢竟雙方對壘這麼多年,死了這麼多人,想要人家毫無芥蒂地接受你的統治,只能是一廂情願的想法。
所以現在,北庭都護府所求的,並不是對方的俯首貼耳,而是保持一個相對的服從。
最低限度便是你們別鬧事。
而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北庭都護府已經做了很多。
元國三王,哲別和鐵勒都是必須要死的,因為這兩個人的存在,肯定會激起無數元人的反抗決心,他們便是兩面旗幟。
阿可敦不一樣,他一直便是公開地與秦人在來往,而且最後,也是他帶著大印、戶藉出降,他讓元人有了一個發泄怒火的出口,只怕很多元人恨他更多過恨北庭都護府。
留下仁多保、細封可待這些人,是為了穩定相當部分的元國中上層階級,讓他們看到只要服從北庭都護府的統治,他們的榮華富貴就不會受到影響。
而這一批人,又是能影響到相當一批中下層百姓的。
當然,最重要的,占比人數最多的,也就是最下層的那批百姓了。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這句話在絕大多數時候,是異常準確的。
書讀得多了,便有了計較,有了比較,有了更多的想法,這些人比一般人更加珍惜自己的性命,總是想留存有用身,以圖將來,抱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想法。問題是到得最後,連山都沒有了的時候,這些人基本上也就順水推舟,隨波逐流了。
反倒是那些最底層的人中那些喜歡認死理的,想法很難被扳回來,有時候,便只能是物理消滅。
當然,這些人並不多,更多的則是懵懵懂懂,屬於那種不知魏晉,何論秦漢的人,這些人在乎的只是自己的衣食往行,只是自己的生活好壞。
要想獲得這些人的支持,說容易也容易,但要說難,卻也是難到了極點。
所以率先出馬的,便是長春谷一眾人等。
在傅青主的眼中,眾生平等。
在很早的時候,為了提升自己的醫術,傅青主便解剖過無數的屍體,當然,這些事情都只能偷偷摸摸的進行,是萬萬不敢放到陽光之下的。但在這個過程之中,傅青主也發現了不管是秦人還是元人,不管他的膚色、毛髮、言語有著極大的不同,但開膛剖肚之後,裡頭卻都是一模一樣的。
同樣的病,同樣的藥,同樣的治療方式,對不同族裔的人一樣有用。
所以,在傅青主的眼中,便只剩下了人。
而不是秦人、元人、楚人或者蠻人。
長春谷弟子行醫天下,一視同仁,因為他們高超的醫術,不管是在關外還是在元人那邊,都有著極高的聲望。
長春谷這幾年與北庭都護會合作,在寶瓶城開設了大醫館,大規模地培訓醫師,小醫館如同雨後春筍,遍地開花,受惠者不知凡凡,而這也算是北庭都護府的一項德政。
不說別的,自從大小醫館制度開始施實之後,關外的嬰兒夭折率,便從過去的五成以上,急劇下降到兩成。
所以戰事平定之後,緊跟在軍隊之後進入元人區域的,便是醫館。
大戰過後,最缺的是什麼?
無外乎便是醫藥。
長春谷因為多年積累的名聲,順利進入,北庭都護府也順利地開始以此為鍥機來宣傳一下自己了。
畢竟人家拿錢給了看了病,送了藥,你還說人家壞話,總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第二步,便是稅費的減免了。
而且針對性非常強。
主要面對的便是那些四處遊牧的部落。
這些人彪悍狀善戰,而且也是生亂的最主要的因子。
元國深受秦國影響,立國百餘年,一多半的人,卻是已經放棄了遊牧生涯,轉而走向了農耕。
而農耕占據主要的地位,對於鞏固統治階級的地位和利益是有著極大的好處的。
這些依附在城市周圍,以農耕為主的階層,以及在城市之中生活的人,是很好控制的,難以控制的,恰恰是那些遊牧部落。
所以,便有了陳飛這些人的草原行。
以更低的賦稅,降低對方的敵意。
與他們過去需要承擔的負擔比起來,現在北庭都護府所要的,真得是很少了。
而隱藏在其中的某些政策,他們卻也很難看得出來的內里的意義。
給每個部族劃定了區域,往高了說,那就是劃地為牢了。你們只能在這個區域內流動,踏出去,便是侵犯了別人的地域,而草場,對於遊牧民族來說,可是命根子。
你不大範圍的流動了,我便也好管理了。
做完了這些,便又開始在部落之中分階層了,比方說府兵制度便是其中之一。一個部落之中,只有那麼幾個名額,而拿到這些名額的人,毫無意外在接下來的歲月之中將成為這個部落的特權階層。
當他得得到了好處,自然便會擁護北庭都護府的統治,幫著北庭看著下面這些人。可府兵是有可能戰死的,戰死之後,自然便有新的人進入到這個階層,便又給了其他人以希望。
第三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便是開始文化的侵入,融合,讓元人慢慢地放棄過去的身份從而對自己有新的認同,這大概需要一到兩代人的功夫,說起來很長,其實也就是二三十年而已。
所有的政策,有急有緩,有短期的也有長期的,有手段酷烈的也有溫柔以待的,而這一整套出自李大錘草擬的組合拳,在經過茅大賢這些人的潤色補充再推出之後,對於本地土著,基本上就屬於降維打擊了。
茅大賢為什麼對李大錘死心塌地?
就是因為他發現,李大錘屬於那種文能提筆治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的極其稀有、百年甚至更長時間也很難碰到的明主。
李大錘有時候想出來的法子或者偶爾靈光閃現提出來的點子,都能讓像他那樣桀驁不訓自視極高的傢伙佩服得五體投地。
雖然有時候就只是一個粗略的框架,或者就是一個想法,但這已經足夠了,這就是領袖的作用。
如果領袖把啥都想得嚴絲合縫了,那他這樣的人存在的意義又在哪裡呢?
領袖高屋建瓴,他這樣的人拾遺補缺,這樣的配合才能叫完美。
與李大錘合作了近十年,從泰安城開始規劃,到賀蘭原進行實踐,至安西都護府全面推開,至北庭都護府全面升級,到現在終於完全鋪開,李大錘的那些設計,正在一步一步地變成現實,也從另一個側面證明了李大錘的那些看起來天馬行空的設計,在現實當中,是可以完全實現的。
而在這個推行的過程當中,這些制度、規範一點一點爆發出來的強大生命力也讓茅大賢為之驚嘆,治理天下的手段在他的眼中又掀開了新篇章。
他覺得自己在將來完全可以寫一本流傳後世的書。
如果李大錘不在意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