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蔻...妮蔻...」
在刺耳的噪音與混亂中,羅曼艱難地睜開了眼睛,視線一片模糊,也不知對焦了多久,眼前的景物才變得清晰,他看到了硝煙密布的戰場,也聽到了通訊器中各支部隊的哭喊:
「救命!救命!這裡到處都是敵人!這是個陷阱!」
「我們的車組成員傷勢很重,誰能來救救我們?!」
「啊!!我投降!我投降!不要...噗嗤——」
「完了...我們全都完了...死在這些人手裡,還不如我自己......嘭!」
...
遙遙望去,這場戰爭...或者說這場單方面的屠殺,已經成為定局。
誰是叛徒?羅曼現在當然不知道...也很有可能再也無法知道了。
由於叛徒出賣內部情報,閃擊行動的部署被提前泄露給了多古蘭德高層,他們對起義軍的所有路線了如指掌。
王國軍將領送葬了一些不那麼重要的軍團,以這些將士的犧牲為誘餌誘敵深入,同時集結精銳在要地設伏,將突入縱深的起義軍側翼化作了籠中困獸。
這處雪谷,可以說是敵人精挑細選的「墳場」,無論是低溫氣候、積雪、亦或是複雜的地形,本就對機械化部隊不利,需要儘快突破。
王國軍將最精銳的部隊設伏於此,完全掐中了起義軍的命門。
常年駐紮於踏羽行省的地行龍騎兵們熟悉戰場,在雪谷如履平地,這類亞龍生物的橫衝直撞殺傷性極大,現代裝甲根本支撐不住,坦克與戰車一輛接一輛被撞成廢鐵。
有些車組成員直接跟扭曲的金屬被壓在一起,鮮血飛濺,也有些人僥倖鑽了出來,但也很快被捲入另一場殺戮。
在此起彼伏的狼嚎聲中,機動性更強的北域雪狼騎兵來回穿插,不斷獵殺那些逃跑的奴隸,騎兵手中的騎槍與砍刀閃耀著嗜血寒芒,所過之處儘是殘肢亂飛。
高處,重械部隊向著起義軍最密集的陣線傾瀉炮火,轟得血霧四起,精銳翼獸騎兵與龍騎士就像盯上獵物的鷹隼,將起義軍最先進的空艇部隊獵殺殆盡。
羅曼帶領的這支起義軍部隊原本有5萬多人,在王國軍的瘋狂屠戮下,現在只剩1萬不到,其他區域的部隊也不會比這裡好多少。
毫無疑問,輸了,不管是這裡的起義軍部隊,還是整場戰爭,都已經輸了。
起義軍殘部再無抵抗之力,丟下裝備成片潰逃,然而敵人完全是以全殲為目的,不留活口,只執行著最原始的殺戮,奴隸們也只能逃一人算一人。
羅曼所在的指揮車剛才遭到魂術襲擊,損毀嚴重,爆炸的衝擊力給他帶來了嚴重內傷,眼睛都在流血,視線一片通紅,他緊咬著牙,艱難地爬向了旁邊那個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妮蔻...」羅曼將渾身是血的女孩抱進懷中,用臉貼上她的額頭,顫聲說:「妮蔻,你還好嗎...」
在羅曼的呼喚中,妮蔻漸漸甦醒了過來,她傷得很重,身上的骨頭也不知斷了幾根,不過意識尚在,她恍惚間看向羅曼,失魂落魄地嘟囔著:「羅曼...你的腿...」
只見羅曼的右腿一片血肉模糊,從膝蓋往下空蕩蕩的,只剩沾滿血肉的殘破褲腳,顯然是在剛才的襲擊中被炸斷了腿。
「轟轟轟!...」王國軍魂術打擊再次來襲,從天而降的火球如地毯般鋪遍戰場,周圍的戰車被轟得支離破碎,油箱與引擎冒起滾滾濃煙,整個炸開。
破片如子彈般向四周飛濺,羅曼毫不猶豫反身撲倒妮蔻,將她護在身下。
「噗嗤噗嗤——」羅曼用自己的背部替妮蔻擋住了這輪傷害,許多碎片甚至擊穿後背打進了肺部,鮮血混雜著內臟碎片不停地從他口中咳出。
看到這一幕,妮蔻的心都要碎了,她撐起遍體鱗傷的身軀,哭著說:「羅曼,我們快走...我背著你走...我們去找奇諾大人,他一定能治好你...」
羅曼器髒受傷,神志已經開始有些不清晰了,他伸出帶血的手,觸摸著妮蔻的小臉:「妮蔻...妮蔻聽我說...你去...和剩下的人一起撤離...回去找奇諾...我想辦法幫你斷後...」
妮蔻的眼淚汩汩湧出,她緊抓住羅曼的手,毫不猶豫搖頭:「要走一起走,我絕不會把你扔在這裡!」
「聽我說...聽我說...」羅曼的傷勢重到連講話都變得很艱難,他瞥向外面充滿硝煙的戰場,無比艱難地說,「我們...是王國軍重點要處理的人...如果一起走,只會被一網打盡...」
「而且敵人的攻勢太猛烈了,沒有人斷後...誰都走不遠...聽我的,你快走...」
「別說了!」妮蔻的情緒幾近崩潰,泣不成聲,「要走都走!要死都死!我們今天怎麼都要在一起!」
「傻姑娘...」在撲朔的火光中,羅曼的臉忽明忽暗,卻未能磨滅眸中那股溫柔的笑意,「能答應我一件事嗎?不要罵我流氓...」
妮蔻呆呆地問:「什麼意思...」
毫無徵兆,羅曼擁摟住妮蔻,第一次吻上了她的紅唇,愛意化作暖流在唇間流淌,仿佛把心與心也連接在了一起。
妮蔻起初有些慌亂,下意識去推羅曼,但慢慢的,她停止了掙扎,眼眉變得溫柔起來,輕輕閉上淚眸,任由羅曼吻著她。
喧囂的戰火仿佛也在此時變得柔情,光芒在相吻的兩人身上撲朔,他們緊貼著彼此,唇久久沒有分開。
「嘭。」突然,羅曼一個手刀打在妮蔻的後頸上,她沉浸在擁吻的深情中毫無防備,當場被打暈。
羅曼把昏迷的妮蔻扛到背上,剛想往外爬,突然感覺腹部口袋裡有什麼硬物,他掏出來一看,赫然是自己之前送給她的平安符。
這個小姑娘,不知什麼時候把平安符偷偷塞到了他身上,把這份對平安的祈願留給了他。
羅曼露出苦澀的笑容,將平安符重新放回妮蔻的口袋,硬拖著斷腿爬出了指揮車。
亂軍叢中,他抓住一名倉皇逃跑的友軍戰士,沉聲說:「帶她走...」
「羅曼大人?」戰士認出了這個身軀殘破的人,他下意識接過昏迷的妮蔻,呆呆地問,「你呢...你怎麼辦?」
「走!!!」羅曼吼聲宛如雄獅,夾雜著鮮血從口中湧出。
戰士不再多有停留,眼含熱淚地給羅曼行軍禮,緊接著背起妮蔻登上一輛還沒被破壞的戰術摩托,開始向外逃竄。
羅曼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每一次呼吸都會口鼻出血,可他仍在用盡全力向不遠處一艘空艇爬去。
這輛空艇雖然被擊落了,駕駛員當場身亡,但機體結構尚為完好,勉強還能運作,羅曼打開空間戒,將裡面所有炸彈都取出來綁在空艇機體上,也綁在自己身上。
綁完炸彈,羅曼艱難地翻進座艙,在引擎的怒吼聲中駕駛著空艇衝上蒼穹,向著王國軍陣線腹地衝去。
...
任何一支軍隊都有前線指揮,此時執行伏擊的王國軍也不例外。
也許是覺得提前得到情報已然勝券在握,這支王國軍並沒有刻意隱藏指揮部位置,雪谷山端月桂花王旗最密集之處,既是將領所處之地。
王國軍前線總指揮俯瞰著滿目瘡痍的戰場,臉上儘是躊躇滿志的笑容,他用詼諧的語氣說:「我的各位將領們,現在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壞消息是,我們在此設伏動用了太多兵力,耗費了大量的補給和錢財,回去以後大家免不了要被財政大臣臭罵。」
「好消息是,我們輕而易舉完成了對這支叛軍部隊的全殲,回去以後必定得到安德烈陛下的大力提拔,財政大臣必須要和我們客氣說話~」
將領們不約而同大笑起來,既有對上級講笑話的逢迎,也有展望未來的喜悅。
就在眾人談笑風生時,一名將領突然皺起眉頭,指向前方空域:「大人,你看!」
總指揮疑惑地看了過去,發現遠處天穹有一個異物正在逼近,他眯眼觀察片刻,嘀咕道:「鋼鐵巨鳥?」
向此處飛來的異物正是一艘空艇,它的飛行軌跡歪歪扭扭,所過之處不斷留下黑煙,顯然是故障很嚴重。
「看來,有人迷路了。」總指揮冷笑一聲,給傳令兵打了個手勢。
很快,數名翼獸騎兵得令升空,向著空艇迎去。
飛行翼獸的機動性不亞於空艇,防禦和火力則遠不及,因此騎兵們起初在周圍盤旋,保持著安全距離,想要看看情況。
不過很快,他們發現這艘空艇的駕駛者是一個渾身血垢、看上去半死不活的人,就和他身下的空艇一樣破爛不堪。
「是海爾辛家族的人,殺了他!」翼獸騎兵果斷拉近距離,揮動騎槍,猛地貫穿羅曼的胸口,將他整個人戳在座艙上,騎槍抽出時帶起大片鮮血,還能從豁口看見支離破碎的肺部。
可誰知,羅曼絲毫不理會進攻,操縱杆直接推到底,向王國軍將領發起俯衝。
翼獸騎兵在後面猛追之際,猛地窺見空艇機體上掛滿了炸彈,頓時驚出一身冷汗,趕緊掏出紅色嘯天雷給指揮部傳達警告。
當看到天空中亮起紅光,再加上空艇瘋狂的俯衝之勢,總指揮也反應過來了,臉色大變喊道:「糟了!這傢伙想直接撞過來!快調動重械把他打下來!」
王國軍重械部隊都部署在山崖上,方便對戰場進行打擊支援,此時接收命令也很快,紛紛調轉角度瞄準了空艇。
「轟轟轟——」爆鳴聲此起彼伏,重型弩矢一波又一波向著天穹襲去,然而空艇的速度非常快,再加上駕駛者來回規避,硬是從矢幕中沖了出來,繼續向王國軍將領俯衝。
總指揮的心頓時涼了半截,他為了追求進攻效率,把所有魂術師都派出去殺敵了,身邊只有一些翼獸騎兵留守,短時間內無法形成局部防護屏障。
而且他也著實沒想到,在這種毫無懸念的潰勢中,居然會有敵人放著逃跑的活路不要,翻山越嶺過來和他們同歸於盡。
「所有騎兵升空!阻止他!阻止他!!!」總指揮大吼著,臉上的倉皇之色已然掩蓋不住,他一邊向其餘翼獸騎兵下令,一邊帶著將領們逃往最近的山洞。
剎那間,周圍所有翼獸騎兵全部升空,從四面八方向著空艇衝去。
「噗嗤噗嗤噗嗤...」騎槍如雨點般落在羅曼身上,貫穿他的肚子,刺進他的胸口,連脖子都被打斷半截,還有一桿騎槍精準命中他的眼睛,從眼眶灌入,頭後穿出,將腦部一同破壞。
然而,羅曼的身軀依舊沒有從空艇上摔下來,緊握操縱杆的手從始至終沒有鬆開,還在向著逃跑的將領們俯衝。
翼獸騎兵們的心徹底寒了,沒有人知道羅曼身上有怎樣的生命力,又是怎樣的意志支撐他不願死去。
到最後,羅曼的身軀已經被摧殘得支離破碎,即使翼獸騎兵想辦法把他的手臂打斷,空艇的俯衝勢能已然無可阻擋。
追擊了這麼久,現在距離地面太近了,再不收住必將摔死,翼獸在求生本能中尖嘯起來,不顧騎乘者的指令強行振翼減速。
騎兵們也不想就這麼摔成肉泥,只能收攏韁繩,眼睜睜地看著空艇墜去。
...
戰場邊緣,由於剛才那枚紅色嘯天雷,王國軍部隊意識到後方遇襲,陣線有些混亂,一部分起義軍戰士得以逃離,其中就包括那名帶著妮蔻的戰士。
妮蔻此時已經從昏迷中甦醒了過來,她倒在戰術摩托上,看著遠處天際像流星般俯衝的空艇,哭得撕心裂肺泣不成聲:「羅曼!羅曼!!!」
...
空艇座艙之中,羅曼全身要害連同頭顱都被翼獸騎兵捅穿,腦部其實早就壞死,沒有意識了,但他的嘴唇不停嘟囔著,似乎在說著什麼話。
「妮蔻...要平安啊...」一個頭部被破壞的人,在最後僅存的那點潛意識驅使下,聲帶機械性地顫動著,一遍又一遍重複著生前的執念,「妮蔻...要平安啊...」
「妮蔻...要平安啊...」
「妮蔻...要平安啊...」
「妮蔻...要平安啊...」
...
「轟!」空艇墜進王國軍將領的隊伍中,火球沖天而起,將人體與機體一起炸成了無法分辨的碎片,燃燒著從山崖墜落。
羅曼死了,那個明明有著喜歡之人、卻直到生命最後一刻才敢吻她的靦腆大男孩,帶著所有的愛意與執念,永遠死了。
妮蔻眼中倒映著遠方的漫天流火,心臟仿佛被撕得鮮血淋漓,心裡的某個角落被永遠割裂,再也找不回來,她想要放聲痛哭,眼淚卻早已流干,連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