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舉著「拒繳牙薩克」的大旗,吃飽喝足的眾人浩浩蕩蕩地來到了羅剎人的城堡外。
劉鈺這些人,根本連衣服都不用換。走了將近一年,根本沒洗過的衣服,說他們是林中部落,沒人會懷疑。
翰朵里衛的府兵暫時不用過來參與圍城,而是回去轉運糧草。
當初用來偽裝商隊換的錢,劉鈺覺得自己用起來沒有問題。
只要到時候跟皇帝說一聲,發錢的時候也說這是陛下內帑的賞錢,別說是自己的,應該沒有問題。
至於自己欠的家裡和狐朋狗友的三千兩銀子,劉鈺也不在意。
只要這一次干成了、立了功,自己的老爹得蹦著高幫自己還了錢。
況且再說了,憑本事借的錢,為什麼要還?自己這一次若是立了功,那些狐朋狗友們不得表示表示?
錢既不是問題,很多事就很好解決。
翰朵里衛城的府兵地都挺多的,可這地方糧食又賣不出去。
不打仗的話除了用來釀酒和換皮子,也別無用處。
若是把糧食運到遼東這樣人口多的地方賣,有老婆不愁連肚子裡的孩子都賠進去。周邊部落漁獵,就好喝兩口酒,願意用皮子換,翰朵里衛的燒酒鍋倒是不少,糧價也不低。
這群府兵可能是最盼著在黑龍江打仗的人,除了能立功、分地、加人口佃農之外,自己家裡存著的糧食,終於可以賣錢了。
有杜鋒和杜遷的關係,翰朵里衛城裡的糧價是按照正常價買的。俘獲的哥薩克馬匹,也被劉鈺和這些府兵做了交易,都換成了糧食。
只可惜這時候俄國還沒培育出頓河馬,哥薩克騎的也多是蒙古馬,不然倒是可以改良一下馬種。
不過也有幾匹好馬。
俘獲的哥薩克說有幾匹是從波斯那邊弄來的卡拉巴赫馬,還有幾匹從瑞典那弄來的漢諾威馬。雖然被俘了,愛馬的哥薩克還是希望劉鈺能好好照顧這些好馬。
懇求劉鈺不要在馬出汗的時候飲水、不要在冬天飲冰雪、不要餵帶露水的草……
能夠明顯看出來和府兵騎的毛憐馬不同,挑出來的好馬由劉鈺做主,自己留了三匹好馬,剩下的都送給了和自己關係不錯的。
拉近了一下當地實權派人物的關係,又有破城之後皮毛銀子均分自己不抽成的承諾,翰朵里衛城的府兵們也是士氣高昂,大人小孩都動員起來往黑龍江邊運糧食。
後勤問題協商解決後,劉鈺帶著驕勞布圖和杜鋒縱馬來到了上游。
這裡有一處沙洲和江心島密布的水道。
白令的地圖畫的真不錯,記錄的非常詳細。
「雖說是我自信滿滿,但還是要考慮萬一。萬一要是二十天內不能破城,就得做好在江上圍城打援的準備。」
「要不然,上游的援兵入了城堡,那咱們就只能蹲在城外熬到他們斷糧了。到時候功勞搶不到,要悔的撓牆啊。」
看著這一處狹窄彎曲布滿沙洲的江心島的河道,聽完劉鈺的話,驕勞布圖很容易了解他在想什麼。
「大人的意思,若是二十天內不能破城,咱們就要準備在這打一場伏擊戰?」
「嗯。以防萬一。我看這樣吧,杜鋒啊,你叫你爹帶點人,我這也有木匠。讓你爹在這邊造些樺樹皮小船吧。」
「圍城的事,你父親就不要去了。一則他腿有傷,二則他年紀也大了、腿又有傷,也升不上去了,沒必要搶這個功了。留給你得了。」
對這個安排,杜鋒很滿意,確信自己父親也會滿意。劉鈺說話很直,的確就是這麼回事,可若是不准杜鋒參加圍城,那杜鋒可是要不高興了。
「我是盼著不用在這打這一仗的。要是能二十天破城,咱們憑堅城而守,上游來個三五百人就是來送功勞的。只不過凡事都有萬一,也不能盼著一切都按咱們安排的來。」
杜鋒應聲道:「大人放心,我去告訴我父親。城裡木匠還是不少的。」
劉鈺又把頭轉向驕勞布圖。
「舒兄,你帶一些好手,這幾天就在對岸觀察江面。要是城裡派船出來去求援,你們不要打,放他們過去。看到求援的船出來後,告訴我一聲。」
「是。那大人準備怎麼圍城?」
「這個不急。先亂鬨鬨地無計可施。等他們派人去求援了,我再正兒八經地攻城。我還得騙騙那個漢尼拔,我是真怕他欲報先帝知遇之恩,用自己來換取上游城堡準備好迎戰。那樣的話,兩個大功變成一個,虧的尿血啊。」
驕勞布圖不再多問,劃著槳帶著劉鈺上了江心島。
測量了一下河道和江心島的距離,看了看江心島的土質,扔了幾片樹葉測了測航道的流速,劉鈺點點頭,示意沒什麼問題了。
真要是自己的後手都失敗了,非要在這裡圍城打援的話,靠繳獲的那幾門小炮、再加上翰朵里衛城的炮、以及俘獲的那艘探險船,應該是沒問題的。
「行了,回去吧。我估計漢尼拔也該頭疼了。」
…………
劉鈺猜的沒錯,漢尼拔的確是很頭疼。
伏擊的地點距離很遠,可是槍聲還能傳過來,隱隱約約,卻也猜到那裡發生了一場大戰。
他是個很謹慎的人,等到下午哥薩克還沒回來,心裡就明白那些哥薩克完了。
果決地下了命令,讓人都撤到城堡里,搬運走了城堡外的糧食。
隨後將貿易區和城外的一些房子付之一炬,沒有絲毫的猶豫。
不少婦女在那哭,也有人懇請不要燒房子,他置之不理,命令被流放到的這的射擊軍維持秩序。
房子不燒,阻礙射界,又可能為攻城一方提供掩護、提供攻城用的木料。
做了一個要塞工程師要做的一切後,漢尼拔就開始頭疼起來。
誰幹的?
是周圍的部落?
還是南邊的契丹人和帝國開戰了?
出去搶劫的哥薩克居然一個都沒回來,對面有多少人?
城中只剩下一百五十多個男人,剩餘的婦女並沒有什麼用,少數幾個會放槍的也被徵召參與防守,可人數還是不夠。
不過出於對自己本事的自信,他確信自己依託這個劣質棱堡,守一段時間不成問題。
但現在問題的關鍵是是否派人求援?
如果是順俄開戰了,求援是沒有意義的,還不如派人告訴上游的軍官,讓他們嚴防死守做好戰鬥準備,自己在這邊爭取一些時間。
可如果只是部落民「暴動」,那最好還是求援。
他不怕部落民攻城。
1504年,140名葡萄牙人在印度科欽,憑藉簡單的城防體系,對抗卡利卡特的5萬大軍,打出來了個0:5000的交換比。
雖然有葡萄牙人吹噓的成分,可漢尼拔認為憑藉自己的本事,說不定也能複製一下葡萄牙人在科欽的神話。
只是,部落民如果不攻城、只圍城呢?圍城之後,拒繳牙薩克呢?
那就要派人出城掃蕩,否則叛亂的野火會從黑龍江一直燒到勘察加,據說前幾年開始,勘察加的部落也已經在組織反抗了。
火一旦燒起來,就會席捲整個遠東,除非在火剛燃起來的時候就撲滅。
守城,是守不出對部落的控制權的。守城,也是撲不滅反抗之火的。可出城掃蕩,是需要機動兵力的,漢尼拔手裡一丁點機動兵力都沒有了。
傍晚時分,浩浩蕩蕩的部落民來到了城外,高舉著的「拒繳牙薩克」的旗幟飄揚,在望遠鏡里可以看清楚上面血色的大字。
這些部落民不再只有弓箭,很多人拿著火繩槍。
想到之前聽到的交火聲,漢尼拔覺得這應該是大順在背後搞鬼。
或許大順考慮到不想和俄國全面開戰,所以鼓動挑唆這些部落民反抗?
大順出槍、出軍官、出錢,部落出人?
如果贏了,那麼俄國就只能退出黑龍江。
至少在外交層面上,大順並沒有和俄國開戰,而是借用這些部落直接獲取了對黑龍江的控制權。
他在法國留學太久了,腦子西化的厲害,也根本不懂什麼叫天朝……天朝基本上沒有平等外交,強大的時候沒有結盟,只有朝貢這種結盟的高級形式。更不太可能用他所想的辦法去做這種事。
《孟子》言:朝天子曰述職。一不朝,則貶其爵;再不朝,則削其地;三不朝,則六師移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在王土的範圍內,哪怕是準噶爾崛起,對大順有威脅,大順也不可能和喀爾喀蒙古平等結盟:要麼朝貢稱臣,我罩著你;要麼,你們兩個一起打,打到服為止。
或者……打不過,被你們弄死、去歪脖子樹上上吊。
至於扶植部落反抗,自己藏在後面不出面接納朝貢,等部落自己處理完了再出面……朝中不會做出這麼「丟人」的決定。
然而,漢尼拔並不懂東西方的差異。西方那一套,套用一下春秋戰國並不違和,可用在現在顯然是驢唇不對馬嘴。
所以用他的西方腦子去判斷這件事,就掉進了劉鈺為這種西化的腦子挖好的坑。
慎重的考慮之後,漢尼拔做出了一個錯誤的判斷。
在給上游軍官的信上,他這樣寫道:
「……顯然,契丹人不準備和我們開戰,而是煽動那些部落反抗牙薩克關於這一點,哥薩克的行徑是無可爭議的導火索。我並不是指責您,您也是一名哥薩克,但連綿不斷的反抗是和哥薩克的野蠻行徑脫不了關係的。」
「但是現在,只能用野蠻來征服野蠻。」
「鑑於此,我懇求您,派遣三百名左右的士兵。棱堡的守衛沒有任何的問題,那些野蠻人像謝肉節上的薄煎餅一樣脆弱。可是我的兵力並不夠出城圍剿和反擊。」
「這些野蠻人的反抗,如果不能及時制止,就會像是草原上的火一樣,燒個不停。秋天的火,一定要及時撲滅。如果不撲滅,那麼很可能從這裡燒到布里亞特、勘察加。這個道理,您應該是明白的。」
「您的援軍一到,我就可以反擊了。我想,不久之後,阿穆爾河上會漂著許多被絞死的屍體,明年的江魚會很肥,但並不好吃。那些野蠻人看到江面上的屍體,會明白反抗的代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