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的大雨降下,阻擋了徐閣老的行程,倒是沒能攔住外面各種各樣的消息進來。一筆閣 www。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最初只是從青州報紙上看到一些零碎,隨著雨勢越來越大,青州各層官員有意無意過來拜訪,許多信息的渠道便正式了很多。當然老人目前已經是半隱的狀態,真要站到台前做些什麼,可能會受到方方面面的阻撓。尤其是當下朝堂的局面,他身在當中,看的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貿然出面,反倒可能會給已經安排「周全」的賑濟之事帶來一些變故。因此他雖然也與那些過來的官員碰面,倒只說些學問上的事情了。如此一來,早先府學出的那檔子事,也就被人有意無意的捅到了他面前。
老人本是南方人,做到內閣首輔的高位,自然是南方的榮耀。老人在官場幾十年,可以說半數官員都是他的「門生」,因而在實興「結社」後,無論朝堂還是士林,都會想方設法的跟老人扯上一些關係,哪怕是僅僅將他當作一種「精神信仰」。再這樣一種極被動的狀態下,老人深感身心俱疲,於是上書「以病請辭」。此次途經青州,也僅僅是路過。如今事情擺在跟前,倒是只得採用「拖字訣」了,厚著老臉,料來的沒人敢說他閒話。
不過,時候老人倒也吩咐家僕出去探聽了消息,明面上的一些信息匯總之後,老人對那個事主其實還是有些好奇了。當然,大部分的根由還是那被潑糞的生員的另一層身份,青州七日要聞報的幕後東家。敢不經他同意就刊印他的文章,料來不會是個小角色了。老人每每想到這些又不免懷疑,畢竟他的《農政全書》至今為止,都被他捂得嚴嚴實實,尚且還有很多地方需要修整驗證。也就是說由他這裡漏出去的可能其實微乎其微。如此一來,自然就有了另一個猜測,便是那篇文章也只是恰巧與自己的《農政全書》在某些觀念、格局上不謀而合。
如果真是這樣,老人必然要對那位「徐閣老」豎個大拇指了。因此,老人一直也想找個合適的機會,見一見那報紙主人。
結果自是差強人意。
檐外的雨已經停了,瓦溝里也不再有雨漬落下來,近乎半個月的大雨沖刷,小院並無多少雨後出塵的意味,倒是潮濕得叫人待不舒服,尤其對於徐閣老這樣的老人。
驛館幾天前已經送了木炭過來,只是煙味太重,老人不喜,便也沒有燒起來。
屋子裡,老人放下手中的書卷,錘了捶腿,起身去了門外透氣。廊道那頭傳來一陣腳步聲,片刻後,侯厚琮一身便服走了過來,在他身後是青州同知邱心智,另一人倒是沒有見過的生面孔。
思襯間,三人已經到了近前,見過禮後,老人喊了三人進屋,各自落座,放上茶水後,老人到底輕嘆一聲:「敬辭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
這話在門外時其實已經說過一遍,侯厚琮當時只是借著話頭介紹了身後的兩人。說到陳修潔的時候,老人凝目看了一眼,倒也沒有過分關注。
侯厚琮正襟危坐接了話過來,「下官也是不得已,這才來叨擾老大人。」
老人輕點了點頭,看了三人一圈,說到:「老夫曉得你們過來所為何事,是想老夫出面見一見那位靖王爺吧?」
侯厚琮頷首,恭聲道:「老大人明鑑,如今青州糧價虛高不下,如果再漲下去,水患未至,百姓恐怕要先餓肚子了。屆時,青州附近的幾股流寇,必然生亂,局面一旦裹挾開,整個山東都要淪為泥潭了……」
老人眯了眯眼,問道:「除了靖王府的閉門羹,其餘諸事都安排妥當了?」
侯厚琮應道:「青州各地的糧倉都已經巡查結束,情況尚好。依著往年的慣例,賑濟糧足夠了!通往各地的官道都進行了修整,詳細的賑濟規條已經制定完畢,下發各縣……」
聽到這裡,老人起身從書案上拿了一本小冊子過來,遞給侯厚琮:「這幾日,老夫偶然看到這麼一本小冊,你們先看看!」
侯厚琮疑惑的接了過來,瞄了眼,封頁上寫著「衛生防疫手冊」幾個字。
對面,老人渾厚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
「今兒一早,最新一期的報紙送過來時,一併夾在裡面的東西,你們可以先看看。」
邱心智脖頸揚了揚,倒不好湊過來。陳修潔沒有什麼動作,像是沒了魂一般。
侯厚琮翻閱起來,老人再又說到:「關乎賑濟一事,朝廷也有詳細的賑濟條例,這小冊子倒是側重不同,有些別出心裁,我粗略歸納一下,當是說了這麼幾條。在朝廷既有的賑濟辦法之外,首要者便是衛生!而後有秩序,再有歸屬,最後是自信!」
侯厚琮抬頭看了一眼,粗略的翻過之後,有些細節處確然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隨後將手裡的冊子遞給邱心智,出聲問到:「老大人這冊子?」
「著人去那家報紙看看,應該會知道是出自何人手筆,事後也研究研究,看看能否用得上!」
侯厚琮應了下來。片刻後,小冊子已經遞到了陳修潔手中,一時半會兒沒有他說話的必要,因而他看的要仔細了許多。
老人抬手捏了捏眼角,說到:「靖王府,老夫會抽空過去一趟,至於能不能見著人,我也不敢保證!如果不行,老夫會差人跟你們說!」最後肅然道,「不論結果如何,身為一地父母官,該做的事情必須要做,糧價壓不下來,強制干預也好,開放官倉也罷,萬萬不可生亂。」
侯厚琮頷首,應下:「下官明白了。」
「嗯,該抓的也得抓,該砍頭的也沒道理手軟,這些事也不是第一回了,只是今年情況可能不容樂觀,你們要有更大的準備,更強的決心!」
侯厚琮點頭,邱心智也臉色肅然看了過來,陳修潔收起小冊子,與兩位上官表情如出一轍。
老人不再多說,三人便也起身告辭,臨行自是將小冊子還了回去。
出了驛館,侯厚琮轉頭與兩人道:「兩位以為如何?那本小冊子?」
邱心智擰著眉:「至少值得認真看看,老大人方才也交代過了。」
陳修潔仿佛還未回神,侯厚琮喊了他之後,他才回道:「確實有些新穎的地方。」
「嗯,既是如此,這事就交給你了。」
侯厚琮是曉得那家報紙背後就是致知書局,而書局東家就是陳修潔的兒子。可憐陳大通判,卻是一直被蒙在鼓裡。
三人各自上了馬車,侯厚琮兩人往府衙那邊去了,畢竟還得研究如何穩定糧價的要緊事。陳修潔則是問了地址侯,直接往那邊殺了過去。
一路上思襯這背後可能的陰謀詭計,畢竟那種東西沒理由平白無故出現在一位致仕閣老的面前的。
一刻鐘後,馬車在東城門不遠處的十字街口停了下來,外面傳了聲音進來,說到:「老爺,前面路窄,馬車過不去了。」
陳修潔於是下車,抖了抖衣裳,與家僕說到:「你將車趕到空閒處,不要攔了路,我自己進去就是了。」
十字街不繁華,倒是個文氣很重的地方,整條街應該是青州最古老的一條書店聚集街,在這裡的多是些老字號文化用品店。不過近些年官府有意將十字街所在的這一片區進行改造,因而這裡的店鋪租金其實貴得有些離譜。陳修潔印象里,十字街並沒有名為「致知」的書局。走了一陣,謝絕了好些上前招攬生意的店鋪小廝,街道盡頭處陳修潔找到了那家致知書局。
提步而入,倒不曾想撞見了熟人。
已經忙過來招呼的桂春,見到陳修潔後,趕忙收起了臉上的笑意,正兒八經的行禮,然後訝然問到:「老爺,你怎麼來了?」
陳修潔覺得信息量有些大。要說桂春是替他那不長進的兒子過來買書,他渾然不相信的,而且桂春剛才那一套行雲流水的接待動作,哪裡像是買書的客人!
片刻時間,陳修潔腦子裡已經過了不少種可能。最後無奈嘆了一聲,走到櫃檯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抬眼間才發現這家書局的格局有些不一樣。
賣書的地方,用來擱放書籍的書架少得可憐,倒是各種各樣的椅子擺了好多,占去了大部分的空間,再往深處看去,竟然還有單獨隔出來的一間小屋子,賣著看起來像是豆腐腦的東西。櫃檯旁邊又有一道樓梯延伸上去,片刻功夫已經有兩三個人下來,一臉滿足的到了櫃前致謝。
陳修潔一頭霧水,待桂春招呼完人之後,他才問到:「書局東家是你們少爺?」
桂春小雞啄米的點頭。
「也就是說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報紙的東家也是你們少爺?」
桂春再次點頭。
陳修潔拍了拍額頭,嘀咕道:「我離開的這段時間,到底都發生了些什麼?」
回過神來,倒是沒忘記侯厚琮交代的事,當下問了桂春那冊子的事情。桂春隨後往後院取了來。
陳修潔接過來看了看,果真是了。心中千萬個問號,也只能暫且壓下去,與桂春說到:「你親自跑一趟,送兩側到青州府衙……」
桂春應下。
陳修潔再掃了一眼那些稀奇古怪的陳設,起身離開,很多事情,確實應該跟兒子好好談談了。
管他天是否就要塌下來,再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