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系二班這節課在b棟教學樓第四層上,剛試完鏡趕回學校的聞晚,從進大門起便一路狂奔。
到達後氣喘吁吁推門一看,老師還沒來。錚亮明透的牆鏡,清楚映出整個練功房裡一眾同學各處閒話的身影。
聞晚平復氣息,朝沖她招手的幾個人走去。
「你試鏡試的怎麼樣?」
她據實回答:「估計懸,這次大概又沒戲了。」
「你這個月試了多少次了,第七次了吧?」問話的女生嘆了口氣,「你都難成這樣,我們就更別提了。上個禮拜我去試戲也沒成,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接上一個角色,眼看著馬上就要大四了……」
一群人眉眼間浮起郁色,聞晚默了默,溫聲開解:「班主任早先不是說了,試一百個劇組,能拿到一個角色就算運氣好,都是正常的。」
「你別提班主任!」女生皺眉,「一提我心裡更憋屈。我就搞不懂了,同樣的學校,同樣都是表演系的,一班的班主任各種用人脈推薦學生上戲,到我們二班這呢?班主任除了上課就不見蹤影,根本不管我們!」
央戲這一屆,表演系總共兩個班,一班的班主任為人圓滑有手腕,經營人脈很有一套。
昔日的同窗有不少在娛樂圈掙得一席之地成了大腕,她自帶班之後,有合適的機會便不遺餘力地給老同學推薦自己的學生。
而後學生出了頭,念著她的好再替她提攜新的學生,如此往復循環,她手裡的人脈便越握越多,越來越廣。
幾個月前剛爆的那部都市女人戲,其中扮演女四的就是一班長相最出挑的霍佳欣,機會正是經由一班班主任推薦得的。因為這部劇,她在微博和各處網絡上立時有了存在感。
雖然都是些三四號配角,可擺在還沒出校門的新人面前,已經是極為難得的機會。對於一直試鏡卻一直遭遇滑鐵盧的二班眾人來說,就像看鄰居宴席豐盛,自己碗裡卻沒有半口餘糧,無疑是一種巨大的刺激。
「看看一班,個個走路帶風得意至極……我真不知道咱們班主任在想什麼!」
這番抱怨,引得幾個人臉色晦暗,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起來。
聞晚低眸斂眉,抿唇不語。
班上同學試鏡接連失利,幾乎人人都被打擊得窩在學校不肯再出。不知什麼時候起,酸氣越來越濃,以前只是私下偶爾聽到幾句對一班的議論,現在這種嫉妒情緒越發控制不住,在大課教室這種地方,嘴上也已經忍不住了。
扮木頭樁出神了好一會兒,一直到任課老師進來,幾人說話聲才停。
列隊站好,老師頭一個點的就是聞晚的名字,「你早上出了晨功?不是說要請假去試鏡?」
聞晚道:「我提前準備了,練完去的試鏡現場。」六點起床,比平時提前一個小時,這樣沒有落下晨功,也沒有耽誤九點半的試鏡。
老師微挑了挑眉,而後淡淡點頭,「試鏡要緊,課業也不能落下。」
其實除了大一頭一年嚴些,之後都是靠自覺,隔壁一班的就是,現在還每天出晨功的連一半人數都沒有,清晨到他們用的那塊樓前空地去看,不過寥寥二三人。而二班儘管班主任有要求,晨功出勤一個月必須達二十天,但偷懶與否、上進與否,還是要看各人自己。
聞晚沒多言,點頭應了聲。
話題就此翻過,老師開始講課,所有人俱都專心投入,幾十分鐘不經意就過去了,快得像一眨眼。
老師離開後,眾人各自拎包走人,聞晚正彎腰收拾椅凳上的東西,旁邊遞過來一瓶水。
「你這個月跑了七個劇組試鏡?」
開口的女生叫宋之岑,也是課前聚在一塊說話的同班女生之一。聞晚想起剛才其他人抱怨班主任時宋之岑沒怎麼出聲,接過水點了點頭。
宋之岑的頭髮被汗打濕貼著臉頰,微微喘氣,表情和語氣卻很平和:「實在不行這個月就算了,下個月再繼續試試,你條件好,專業成績又好,比我們強多了,一定會有機會的。」頓了頓,似是想說什麼,最後卻沒再多言,道了聲先走提步離開。
聞晚因她安慰的舉動怔了怔,握緊了手裡的礦泉水瓶。片刻後,才抬眸和牆鏡中映出的自己四目相對。
那張臉上的汗,一點也不少。
嘆了口氣,聞晚勾唇輕笑,把礦泉水瓶裝好,背起包大步邁出教室。
實在不行?
沒什麼不行的。
七次不夠,那就八次、九次……一百次。
「聞晚?」
離開大課教室去洗手間化了個淡妝,出來剛拐了個彎,旁邊突然傳來一道稍顯耳熟的聲音。
聞晚腳步頓住,側目一看,形體教室後門旁聚了好幾個人,目光齊齊朝她投來。
是一班的人。表演系就兩個班,有時候同一節是同樣的課程,兩個班便會拼在一起上,三年下來,兩班人彼此都有些印象。
只是名字叫不全,她沒有開口,含笑頷首算是打招呼。
一群人里處於中間位置的,正是霍佳欣,「你這麼趕要去哪?」
聞晚拉了拉背包帶,目光坦蕩,「下午有一場試鏡。」
「試鏡?哪個組?」
「暫時不能說,抱歉。」
「哦。」霍佳欣不在意地笑笑,上下看了她一眼,「你去試鏡就打扮成這樣?」
「穿得休閒點方便。」
「方便是方便,可也太素了……要不然你來,我們幫你化個妝,還有十分鐘才上課,時間管夠。」
聞晚頓了頓,而後淡淡拒絕,「謝謝,不過不用了。時間不早我得先走,下次聊。」意思意思揮了揮手,急急提步朝樓外去。
待飛快奔離的背影看不到了,門邊倚著的一個長得甚是甜美的圓臉女生撇了撇嘴,「佳欣你也是,她愛那樣不拘小節就隨她去,等到了導演面前吃了虧也是自找的。你好心開口,她還以為我們要害她,理她幹什麼!」
霍佳欣不急不緩揚唇淺笑:「聽說二班的人試鏡一直失利,看到聞晚那麼沉得住氣,一趟趟跑去試鏡,好歹也是同學,我當然想能幫的就幫了。」
「你就是脾氣太好!二班的人天天背後罵我們,還喜歡當著全校人的面裝上進,每天在樓前空地上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出晨功了,練台詞一個比一個大聲,惹得多少人背地裡議論說我們一班的懶散,你還對她那麼好心!」
「行了,跟他們氣什麼。」另有人嗤笑出聲,「二班的到現在都沒一個拍戲接角色,除了嘴上占點便宜還能怎麼樣。你看聞晚,二班綜合素質最高的就是她了,還不是一樣要苦哈哈地到處試鏡?聽說這個月已經不知道碰了幾回壁了,他們心裡那麼苦,嘴巴毒就毒唄,又礙不到我們什麼。」
霍佳欣緩和氣氛:「別人說什麼不要緊,我們自己做好了才是真。」說著話鋒一轉,「上個禮拜聽班主任話里的意思,好像又在為我們爭取角色,重心應該放在這上。」
圓臉女生聞言表情一變,「……我看可能要等一段時間了。我昨天聽見班主任和幾個老師聊天,她上禮拜提的那部戲,原本說動導演拿下了女五號,可是那部劇競爭太激烈,結果還是黃了。」
「女五號?!」旁邊的女生驚訝,「不是我挑,這也太邊緣了吧!能有幾個鏡頭啊?」
圓臉女生嗔她:「你傻呀,別的劇女五當然沒戲唱,後宮戲就不一樣了,前年的《與君知》爆了多少原本連名都排不上的配角!」
「後宮戲?莫非……」
「沒錯。」圓臉女生壓低聲音,「就是《長命歌》!」
空氣驀地靜了兩秒,幾人回神後詫異不已,「……真的假的?!你沒有聽錯?」
《長命歌》的製作班底,即是前年爆紅大劇《與君知》的班底。《與君知》是由同名小說改編而來,講述侯府一眾女眷和定安侯爺的愛情糾葛,女主是從男主式微時就陪在他身邊的紅顏知己,待他一步步建功立業成為異姓侯之後,不得已和越來越多的後院女人爾虞我詐,拼出一條血路。
而《長命歌》稍有不同,雖然出自同一個作者,但朝代背景完全不一樣,故事主場也從侯府後院換到了天子後宮。
「真的假的又有什麼用。」圓臉女生嘆了聲氣,「反正都已經黃了,班主任昨天還感慨來著,拜託了好久不僅角色沒拿下,導演連讓咱班女生去試鏡都不肯。」
畢竟是《與君知》的姐妹篇,《與君知》可以說是近五年內爆得最厲害的現象級古裝劇,鑑於它的成功,作為姐妹篇的《長命歌》自籌備起,多少人擠破了腦袋也想拿到一個角色,競爭之大教人咋舌。
幾個人想到這麼好的資源自己連試鏡的機會都沒有,略顯失落。一直沒說話的霍佳欣淺淺含笑,安慰道:「興許是我們和這部劇沒緣分,像這種炙手可熱的劇,別說女一,就是女六女七開外,多得是人想要爭,一時沒有就沒有吧,我們都是新人,以後會有機會的。」
略說幾句,形體老師來了,幾個人收了話頭進去。
會場裡坐著二十多個年輕女生,各種香水味飄揚,氣氛卻緊繃如弦。
幾乎都是有過演出經歷的,也有不少小有名氣的女演員在場,戴著墨鏡高傲坐在一旁,不與人言。
雖然級別最高的也就是二三線,畢竟真正當紅的不會坐在這裡和一堆人一起等著被挑選,但像聞晚這樣的純新人,滿場只她一個。
心下略微忐忑,等了許久,距離第一組試完過去了十分鐘,終於有人出來,朗聲道:「第二組,五到八號,進來。」
聞晚與其他三個女人一齊站起,捏緊了手中印有八的號碼牌。
今天是這個月第八次試鏡,原本投遞出資料之後並沒有抱多大希望,能獲得試鏡資格也在她的意料之外。
踏進試鏡的屋子前,聞晚深深吸了口氣。
這部戲,一眾線上小花都有意參與,尤其三線開外,寧願降片酬甚至想要帶資進組的對手多如過江之鯽,原本像她這般初出茅廬的新人,連試鏡機會都不能有。如今走了好運,機會砸在頭上,來了,就絕對不能再失敗。
——《長命歌》女四號。
這一次,她勢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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