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了。
少女在門前打掃著落葉。
雖說這個地方平時並沒有多少人經過,但是伊布似乎非常在意院子的整潔,於是他們每個人都開始輪流值日打掃。
他就是這樣子的人,房間裡明明什麼也沒有,卻還是每天都要整理一番,在別人看來無非就是把稍微傾斜一點的桌子挪回去,把稍微皺了一點的被子拉回去,把稍微沾一點灰塵的窗戶擦乾淨,就是這種多此一舉的事情而已。
圖書館裡除了某些和戀愛或是色情有關的書被不知道是誰經常翻閱以外,其餘的區塊都已經沾滿了厚厚的一層灰。
這是他來這裡之前的狀況。
後來他花費了一個晚上的時間把整整幾千平米的圖書館收拾的一乾二淨,當然,僅憑一個人還是無法做到這樣子的事情。
所以愛麗絲對此還是懷恨在心。
一點一點心不在焉地掃著院子的同時,愛麗絲想到的是那天在圖書館裡的不眠之夜。
為什麼偏偏只叫她一個人?
為什麼不是克曼瑞可?為什麼不是阿董?為什麼不是里德?
愛麗絲可能永遠也猜不到,之所以只叫她一個人,僅僅只是因為當時恰巧是她好奇經過了圖書館。
「晨霧中消融的森林,牛乳的污漬」
「一個人嘀嘀咕咕些什麼呢?打掃完了嗎?吃飯了哦!」
「知道了!」
愛麗絲隨意回應著伊布的呼喊,繼續漫不經心地打掃著。
反正自己每次吃飯都會遲到,打掃得太慢也好,在房間裡玩過頭也好,為了躲避生氣的克曼瑞可藏在什麼地方也好,愛麗絲從來沒有準時在飯點出現過。
而每次等她慢悠悠走到餐廳的時候,伊布都會靜靜等在這裡,給她加熱已經冷掉的食物。
果然,同往常一樣,這一次那個人還是坐在桌邊。
「都怪你,本來今天好不容易做好覺悟要準時吃飯的~」
「你每個周一都這麼說吧?要不讓你跟克曼瑞可換一下,看你下周一到底能不能準時吃飯?」
這樣的對話幾乎每個周一都會發生。
而到了其他時候,愛麗絲同樣會有各種各樣別的理由。
「都怪你,克曼瑞可。」
「都怪你,阿董。」
「都怪你,里德。」
「都怪你,愛麗絲。」
「你真的連說謊都懶得動腦筋了啊」
「沒有!今天真的怪我自己!我好好反思,下周一定要按時吃飯!」
「嗯嗯。」伊布點著頭,似乎不準備相信。
少女想到這些,不由自主笑了起來。
在小小教會的牆上,掛著一幅大大的圖畫。
她就在此,用乾淨的抹布把圖畫的角角落落擦得閃閃發光。
這不是任何人催促她做的工作,也不是她自己想做的愛好,但是,但是
奇怪,自己為何在這裡,擦著這幅畫呢?
這座教會已經荒廢了幾十年了,教會的最後一任負責人,也早就化為了冢中枯骨。
然而,少女卻只是因為之前和他交談過什麼,就每年來到這個地方為教會的角角落落拭去灰塵,儘管根本沒有人還記得這裡。
事實上,即使在曾經那個時代,這間教會也是基本上無人問津。
他們認為人類是由眾星神創造的物種,而這套教義在市井間並不算普及。
但是少女似乎很喜歡,或者說堅信這個傳說。
圖上畫的是土壤裸露的不毛荒野。約有十個看不出長相的男女,在荒野中依偎似的站著。
少女正仰望那幅畫。
耀眼得有如火焰旺盛燃燒的緋色頭髮;身高與體型看上去像十五六歲。然而正望著壁上圖畫的那張臉孔,卻像赤子一樣地純真。
她仔細摩挲著那幅畫,感到無比的親切。
隨後,她將抹布洗乾淨疊好,收在破舊木桌的抽屜里,消失在了教會之中。
在教會外,有著一座墳墓。
墳墓里的那個人,曾經對少女說過這樣的一段話:
「你不用感到寂寞。我們人類的靈魂,原本就是眾星神分賜的。只要我們存在於這裡,遠祖的星神之魂必定也會與我們同在。」
「我想那有一點困難吧。星神所賜的靈魂有限。然而,人類在過去增加得太多。碎片變得無比稀薄,開始失去其意義了。不是嗎?」
這是少女當時的回答。
「所以到頭來,我們終究是沒再見面,而你也成了過去式了啊」少女落寞地笑著,拍了拍尊師的墳頭,「你呀,見到所謂的星神了嗎?」
墳塋靜悄悄,回答她的只有偶爾吹過的微風,撥動墳頭的蔓草發出沙沙的聲響。
有幾滴溫熱的東西滑過她的臉頰。
「放心哦,我不是不開心,也不是害怕什麼,我只是」
少女看著冰冷的墓碑,努力擦乾眼淚。
「我只是,有些寂寞」
在佳音島上,有著這麼一個傳說。
傳說在南海以南的地方,那裡的海域被稱作「隱秘之海」,隱秘之海上有一片「巨龍之境」。
類似於「龍」一樣古老而又強大的生物居住在那裡,它們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將南海的氣象玩弄於股掌之間,只要有船隻在南海之上做了惹惱它們的事情,風雲就會變幻,將那些船隻盡數化為藻屑。
然而如果問起居民們有誰見過那種生物,答案則是非常統一。
要麼是「沒有」,要麼就是一眼就能分辨出是在撒謊。
有人主張真正見過「龍」的人已經全部沉入海底永遠回不來了,也有人藉此發揮說「龍」就是這樣神秘的生物,它們絕對不會讓人發現蹤跡,一旦被看見或是主動出現,就必定會要人性命,所以才導致問到的人沒有一個真正看見過「龍」。
當埃爾德里奇和周婉怡把這個傳說講給落衡聽的時候,她們得到的回答是無情的嘲笑。
龍族,是史書記載確實存在過的物種。
然而早就在幾百年前那個種族就已經滅絕了,這一點幾乎所有學者都可以肯定,不然憑藉它們的尿性肯定又會出來危害人間。
這是很容易理解的道理,龍必須獵殺人類才能得以生存,所以根本無法隱居在世界上那麼久而不被人類發現。
巨龍之境裡的「龍」,更是虛無縹緲的神話而已。
人類總能給無法認知的東西鍍上一層奇幻的色彩。
而他們又非常愚蠢可憐地,只能用自己的認知去創造所謂的神話。
月球的另一半也好,薛定諤的貓也好,咒跡也好,隱秘之海的「龍」也好,小說《星言》裡面的各種設定也好。
它們全都是在人類已知事情的基礎上加以編造,並美其名曰「浪漫主義」。
而一旦事情超出了他們的認知,所有東西就都會亂了套。
他們的世界觀會崩塌,他們會畏懼,會害怕未知的事物,於是不顧一切地與之兵戎相向。
生命之樹正是因此而滅亡的。
人類和卑獸的戰爭,也是因此展開。
這一切,都是人類自食其果。
「你們,在聊什麼呢?」
有人突然出現在窗邊,把三人都嚇了一跳。
這裡是周家的茶室,雖說在一樓的最外圍,但也絕對不會允許有外人闖入才對。
而且,那個女孩,她真的是憑空突然出現的感覺。
耀眼得有如火焰旺盛燃燒的緋色頭髮;身高與體型看上去像十五六歲。
穿著雪白的單色調連衣裙;兩隻小腳光著踩在地板上。
「你你怎麼進來的?」
「我不知道,感覺到這裡會有有意思的東西,忽然就過來了。」紅髮女孩睜大雙眼,一臉好奇的樣子,「哇,你們不簡單哦~你是白帝血脈,你是天鳳血脈,你的話」
她看了看落衡,又看了看周婉怡,最後目光定格在了埃爾德里奇的身上。
「你的話,應該是ジャコウ血脈。」
「什,什麼?什麼傑哥?」埃爾德里奇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滑稽地模仿出了極其不標準的發音。(tip:日語「麝香」讀音類似於「傑哥」)
「是ジャコウ,你不知道的話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
「喂!你這話什麼意思?!瞧不起我的傑哥血脈嗎?!」
「噗——」
一旁的周婉怡沒忍住笑了出來。
「好了好了小琳,你最棒啦。不過比起這個,為什麼你能夠一眼看出我們的血脈呢,小姑娘?」
落衡叫她小姑娘,理論上是沒有錯的。
這個女孩大概十五六歲的樣子,在十九歲的落衡面前確實算是小姑娘。
然而落衡不知道的是,曾經也叫過她小姑娘的年老尊師,如今已經寄了幾十年了。
「這個很簡單,只要」
紅髮少女本想將答案脫口而出,卻突然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又閉上了嘴。
「你們先回答我的問題,你們在聊什麼?」
「哦,她倆,她倆在聊龍呢!哈哈哈」
「龍?」
「對,她們說南海的南邊,有龍,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厲害了,哈哈」
落衡是真的控制不住。
雖然平常鬱鬱寡歡是真,但笑點低卻也不假。
她很少能像現在這樣憋不住笑,也是這麼多年來沒什麼人和她交談,更不會有人逗她說笑的緣故。
可是真的有這麼好笑嗎?周婉怡和埃爾德里奇對視一眼,表示不解。
對面的少女也不是很懂。
但她提取到了其他的關鍵詞。
南海的南邊,那是她平日居住的地方。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也確實是她能夠輕易做到的事情。
難道,自己已經被人類發現了?
「龍?好神奇耶,你們怎麼知道那裡會有龍呢?」
「只是一個傳說而已啦」
「哦,這樣啊。」
少女輕聲感嘆著,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失落。
「所以換你回答我們的問題了吧?」
「因為,我會咒脈視吧。」
聽到這話,周婉怡和落衡都驚訝地瞪大了眼。
咒脈視,是只有大賢者向前才會的技能。
它能透過受術者的肌膚和筋骨,直接看穿其內血管和脈絡的分布,至於靈力和毒素這種無形之物也同樣逃脫不了咒脈視的法眼。
然而,當今世上能夠使用這招的,真的僅僅只有大賢者一人而已。
按理來說應該是這樣的。
但現在突然出現在房間內的紅髮少女,卻也是貨真價實地看出了三人的血脈,根本不像是在撒謊。
她的身份,應該不簡單吧?
「你來自哪裡呢?」
「我啊!對不起,我得走了。紅湖在叫我。」
少女當場調頭就走。行裝的下擺輕盈搖曳。
「再見,大姐姐。我相當喜歡那個傳說。」
「慢慢著咦?」
落衡剛聽見腳步聲「噠」地微微響起,少女就從眼前消失了。
她緩緩縮回原本要伸向少女肩膀的手,然後望向手掌心。
「唔?」
記憶急劇變得模糊。
她記得這裡方才有某個人在。她們交談過。那是確切發生過的事,但她卻無法順利想起對方的身影和嗓音,還有彼此對話的內容。心情好似在起了濃霧的夜裡遭了妖精戲弄。
「剛才那到底是——」
即使她嘀咕,也已經沒有人能回答了。
落衡將目光轉向周婉怡和埃爾德里奇,二人也是面面相覷,都忘記了剛才發生的一切。
緋色頭髮的少女躲在窗外,靜靜看著屋內發生的事情。
確認三個人無法記起剛才發生的事情以後,她才緩緩起身離開。
她輕聲感嘆著。
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失落。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