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賊 第261章 愛蓮說

    第261章 愛蓮說

    也許是前世受到的教育,讓曹朋對古人的書院,總有些反感。

    所有的電視劇里,都是一個糟老頭子,帶著一幫子小孩兒,搖頭晃腦,之乎者也,透著酸腐氣。

    可是,當他真正坐在講堂的時候,卻生出別樣的感受。

    說到這裡,就不得不提一個人,那就是當代經學大師,鄭玄。延熹九年,也就是公元166年,發生了東漢末年的第一次黨錮之禍。事情的緣由,是在於士家與閹宦之間的衝突,在這次黨錮之禍中,如李膺,陳實、杜密等二百餘名士,被下獄捕捉,另懸賞緝拿逃亡者。

    隨後,由於外戚集團的支持,桓帝下令釋放李膺等二百餘人。

    但不久之後,閹宦集團發動了反擊,陰謀陷害,使李膺杜密等人,一併下獄處死。至靈帝建寧元年,也就是公元168年,各州郡查究黨人,凡黨人及其門生故吏,父子兄弟,皆受到牽連,這就是所謂的第二次黨錮之禍。所謂黨錮,也就是視為黨人,而遭受禁錮,斷絕其入仕之路,用不得為官。當時鄭玄是杜密的故吏,又被杜密賞識提攜,因而也被視為黨人。

    建寧四年,鄭玄遭遇禁錮。

    在被禁錮之後,鄭玄閉門不出,隱修經業。

    漢代的經學,有今古之分。秦始皇焚書之後,漢代有一些儒生,憑記憶背誦出一些經文,用當時通行的文字,也就是隸書記錄整理,稱之為今文經;西漢成帝、哀帝時期,劉向父子從一些藏書中,發現了用古籀文編寫的《左氏春秋》,再加上在孔壁上鎖的的一些經文,以及《毛詩》等著作,形成了古文經學派。有漢以來,今古兩個學派之間的衝突從未停止。

    鄭玄初從第五元(人名)學習京易和公羊春秋,屬於今文經學派;後來又隨張恭祖學《周官》,《左氏春秋》,屬於古文經學派。他融合今古,在被禁錮的歲月中,創出了『鄭學』學派,注釋了百家經文。鄭學經文一出,頓時引發了一場轟動。黃巾之亂以後,士子們開始拋棄了原有的今古文經學,轉而崇尚鄭學經文,並使之成為『天下所宗』的新儒學。

    時值今日,十五個春秋過去。

    鄭學經文已成為主流,開堂授業,莫不以鄭學經文為基準。

    胡昭生於熹平四年,在求學過程中,也受到了鄭學經文的影響,所以講解莫不以鄭玄所注的《論》為主體。不過,胡昭所學博雜,在講解經文的時候,不可避免的會加入自己的觀點。

    由淺而深,由易而難,通俗易懂。

    曹朋發現,自己聽的是井井有味……

    在誦讀《論》的時候,合著古人那極富特點的韻律,陰陽頓挫,也很有意思。

    不知不覺,一個晌午過去,鄭玄取小槌輕輕敲擊銅鐘,也預示著下課。根據書院的規矩,晌午一個時辰,午後一個時辰,中間留有半個時辰的時間吃飯。至晡時,全天課業全部結束。

    曹朋和司馬懿起身,走出講堂。

    而其他的學子,則三三兩兩聚在一處,一邊吃飯,一邊聊天。

    有道是食不言,寢不語。

    不過對於這山民學子來說,似乎並沒有這麼多的規矩。

    「那個曹朋,聽說是朝廷命官?」

    「恩,我昨天去山外時打聽了,騎都尉可是比咱們縣長還要大……我還聽說,這個姓曹的,頗有名氣,不是個普通人。」

    「既然入仕,為何又來求學?」

    「這個……誰又知道呢?估計也是個高門子弟,想從老師門下,獲取點聲名吧……」

    「你們可別亂說,曹都尉和那個人不一樣。昨日我爹去幫他造房,他送了我爹一片野豬腿,和一罈子酒。曹都尉挺和善的,他那些扈從一看就是經過世面的主兒,那位哪能相比呢?」

    學子們口中的『那位』,就是司馬懿。

    看得出,司馬懿在這所書院裡,人緣並不是很好。

    就在這時,只見一個學子從門外走進來,拎著兩個沉甸甸的食盒。

    「來來來,曹公子請客……呵呵,他的扈從晌午剛獵來的麋鹿,送給咱兩隻鹿腿。都烤好了,大家快來,否則可就沒了。」

    食盒的蓋子打開,肉香撲鼻。

    山民們雖然也會狩獵,但說實話,獵來的獵物,大都要去換成柴米油鹽等生活必需品。

    如此一來,他們反倒沒有多少機會食肉。

    幾名學子猶豫了一下,忍不住那撲鼻肉香,起身過來。

    有人帶頭,立刻便有人相隨。眨眼間,這庭院門廡內外就熱鬧起來,學子們吃的是津津有味。

    「友學,你這又何必?」

    司馬懿和曹朋在一起吃飯,忍不住問道。

    也許,在他看來,曹朋這種行為,不免有討好之嫌。

    曹朋笑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此後我等還要在這裡生活,關係融洽些,總歸有好處。」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司馬懿聽罷,不由得笑了!

    飯後,曹朋和司馬懿再次返回學堂,明顯感受不同。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不管這些山民學子是否真的接納曹朋,但至少在表面上,表現出幾分親近。

    「曹都尉,多謝了!」

    「是啊,曹都尉,你那房舍可曾修好?若需幫忙,說一聲便是。」

    「……」

    諸如此類的招呼聲,此起彼伏。

    就連和曹朋有過衝突的周奇,看到曹朋,也不由得點頭致意。

    曹朋滿面笑容,一一回答,使得學子們也更加熱情。

    司馬懿眉頭一蹙,眼中露出一絲瞭然之色。他在這書院整整一年,還未見這些學子,如此態度。此前,他和山民學子,可謂是涇渭分明,所以至今也沒交到什麼朋友。或者說,他根本不屑於和這些山民打交道。昨天,他告訴曹朋山民的習俗,今天,他發現自己,要想曹朋討教一下,這與人相處之道……怪不得曹朋年紀這么小,就能有如此的聲望。

    其人也傲,遠而嚴,近而溫……

    司馬懿這心裏面,不由得暗自佩服。

    這時候,胡昭走進講堂。

    見到這講堂中,極為和煦的一幕,他眼中閃過了一抹笑意。

    「晌午時,我們講了鄉黨。

    今天正是月末,按照規矩,我要審核你們這一月所得。這一個月里,我們講了《說文》,學了《孝》,解了《論》……所以今天,我要審一審你們的文章。今日命題,就以……」

    胡昭露出狡佶的笑容。


    「我知道,你們一定會以為,我會以《論》而命題。」

    司馬懿臉色一變,曹朋臉色也跟著變了。

    「可我偏不讓你們如意,今日就以窗外蓮池為題,做佳文一篇。」

    講堂上,轟得一陣騷動。

    曹朋扭頭向司馬懿看去,卻見司馬懿苦著臉,似有些不知所措。

    胡昭,倒是個有趣的人。他昨天告訴我,今天要講什麼,也知道,司馬懿一定會提醒我……

    這算不算做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呢?

    曹朋,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

    只是他臉上的笑容,旋即消失不見。

    蹙眉捉筆,露出沉吟之色。

    司馬懿看著窗外那小小的蓮池,呆呆發愣;而堂下,更有學子,或抓耳撓腮,或苦思冥想,形態各異。

    嘆了口氣,曹朋心道:又要千古文章一大抄嗎?

    他提起筆,在面前擺好的紙張上,默默書寫起來……

    說起來,還真要感謝黃月英。此前,曹朋那狗爬的字,根本拿不出手。不過自去年開始,在黃月英的督促下,他開始臨摹法帖。除了中間曲陽鏖戰的那段時間停止過之外,一直苦練到現在。雖不說書法大成,但也能拿得出手。而且,在經過曲陽之戰之後,曹朋的書法中,明顯多了一種凌厲之氣。鐵筆銀鉤,頗有些章法,以至於黃月英也認為,他進步很大。

    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

    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菊,花之隱者;牡丹,花之富貴者;蓮,花之君子也。

    寫到這裡,曹朋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寫下去了。原文中的陶淵明,此時還是一隻小蝌蚪,而當世,似也無以愛菊而聞名之人。他猶豫了一下,想了想,提筆繼續書寫。

    菊之愛,鮮有聞;蓮之愛,同予者何人;牡丹之愛,宜乎眾矣!

    寫罷,他長出一口氣,放下了手中筆。扭頭看去,司馬懿正憋紅了臉,似在醞釀感情,而其他人,或低頭苦思,或看著窗外蓮池,不知所措。胡昭坐在條案後,對堂上的眾生相,視若罔聞。他捧著一卷書,讀的是津津有味。不過眼角的餘光,卻將堂上一切,一目了然。

    看曹朋提筆書寫,胡昭一怔。

    待到曹朋放下筆,他又露出疑惑之色。

    而曹朋呢,則把注意力放在了司馬懿的身上。

    曹氏父子,文采出眾,創建安文風,是一代大家;反倒是司馬懿父子,似乎並未留下什麼特殊的東西。除了糜爛的東西兩晉之外,司馬氏最大的貢獻,貌似就是八王之亂,五胡亂華。

    也許正是這個原因,使得司馬氏在歷史上的評價,遠不如曹氏父子。

    而今看司馬懿,曹朋也覺得,至少在文采方面,非司馬懿所擅長。不過,他倒是挺享受司馬懿滿面通紅,憋文章的模樣。畢竟,能欣賞後世大名鼎鼎的冢虎吃癟,也是一件有趣的事。

    「友學,你寫好了?」

    司馬懿憋了半晌,扭頭看曹朋一臉笑容看著他,不由得大吃一驚。

    曹朋點點頭,手指放在唇邊,噓了一聲。指了指司馬懿面前的紙筆,他微微一笑,沒有言語。

    司馬懿心裡,不由得駭然。

    這才多長時間?

    甚至不到半柱香,曹朋竟然寫完了!

    這文思之速,未免太過驚人,恐怕是老師,也未必能做到這一點。

    同時,心裏面破口大罵:你既然有這麼好的文采,跑來求什麼學呢?這不是讓我等難看嗎?

    一種從未有過的嫉妒,悄然在心中埋下了種子。

    他笑了笑,又低下頭,不在理睬曹朋。

    「曹朋,你作完了?」

    胡昭突然開口詢問。

    曹朋連忙躬身站起,「回先生的話,學生已經完成。」

    「拿來我看。」

    在滿堂學子驚異的目光之中,曹朋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將文章奉到了胡昭的面前。

    胡昭眯起眼睛,先掃了一眼。

    抬起頭,看著曹朋道:「煞氣太重。」

    「啊?」

    「你筆畫之中,煞氣太重!」胡昭沉聲道:「不過想來,這與你當初曾從行伍有關,殺氣畢露,致使你的字雖工整,卻使人難以接受。友學,此後需養浩然之氣,以平息這煞氣。」

    曹朋臉一跨,恭敬道:「學生受教。」

    胡昭嘆了口氣,開始審視文章。

    短短七十五個字,卻字字入他心懷。一開始,胡昭面無表情,漸漸的,臉上流露出淡淡笑意。

    他抬起頭,看著曹朋。

    「友學,從明日起,需著白裳。」

    這一句話,也代表著胡昭正式認可了曹朋。

    司馬懿在一旁臉色一變,嫉妒之心更重,同時更生出濃濃好奇。

    曹朋在這短短的時間裡,究竟寫了什麼?竟然是老師如此滿意?竟然一下子准他白衣聽講?

    低下頭,看了看自己剛才所寫的文章,司馬懿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起來。

    同時,他心裡有些忐忑。也不知道今日這篇文章,是否能入得老師之眼?若不能,可丟大人了!

    建安四年四月,曹操親率大軍,進臨大河。

    大將史渙攻取河內軍,而後與曹仁夾擊射犬,斬殺昔日河內太守張揚部將眭固。隨後,曹操渡河,繼續圍攻射犬。原河內長史薛洪率部投降。河內,有『南拒虎牢之險,北依在行之固』的說法。曹操攻取河內郡之後,任張遼為河內太守,率部駐紮射犬,已加強控制。

    然則,就在這時,廣陵傳來告急。

    孫策跨江強攻江水祠,兵臨廣陵縣。而孫河則率部攻占了江水祠,揮兵北上,直撲海陵縣。

    一時間,淮南局勢驟然緊張。



第261章 愛蓮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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