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事重重的模樣像是在擔心小丑鬼,又像是在擔心更多更可怕的事。我猜不透她的心思,便索性不猜,徑自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對她一笑:「那我們一起出國調查吧,等我弄好所有手續後,就和你約定時間出發。」
「可是我……」樊月遲疑了一下,好看的眉角依舊那樣清清淡淡的皺在一起,永遠是那般溫和的神情,垂著頭思量,「我沒有什麼門路可以立即準備出國的手續,你能想辦法幫我解決這件事嗎?」
「嗯,可以。」
彼此沒有絲毫猶豫,樊月將她的身份證給了我,而我也毫不猶豫的接過,剛打算回房間電話就響了起來,離開沒多久的夏雲飛說在客棧外等我,有事與我商談。
原本我是打算找他幫忙聯繫蘇卿堯辦理出國手續的,可當我之前將這個想法說給明燁聽時,他立即從手中拿出屬於我和樊月的護照、簽證,一併交入我手中,像變戲法一樣省去了不少麻煩。所以這時我也不知道夏雲飛為什麼來找我,可當我狐疑走到客棧門口時,他已經沉著目光遞上幾張照片,臉色十分難看的說:「孟恆的屍體找到了,我們離開後不久,他的屍體就出現在五彩湖中。」
「有派人保護王灑灑和任艷鵬的安全嗎?」
夏雲飛眼眸一亮:「有。這一點我們也想到了,新月宮的人或許會對他們再下毒手,驅魔門已經調整人手開始暗中相護,應該不會再有任何麻煩。」
說完,他頓了頓,好奇的看著我繼續追問:「您真的沒有恢復記憶嗎?」
什麼恢復記憶?
要是恢復了記憶和法術,我會跟樊月這麼鬧著玩似的相約出國調查什么小丑鬼嗎?
在我無奈的目光下,夏雲飛笑了笑,雲開霧散的神情,跟個孩子似的同我道歉:「抱歉,之前沒有機會與您一同參與任何驅魔行動,所以有關您的許多事都是從旁人口中聽來的,是弟子愚鈍,才誤以為您歷劫時推理會受到干擾,沒想到您比傳聞中還要厲害,無需推理就想到了更深一層的麻煩。」
被他這麼夸著,我都要臉紅了,一時不慎,喃喃自語:「小飛飛也不錯啊,不是已經想到了新月宮會有再下毒手的可能嗎?」
其實,我也沒想到我那時會那樣喚他,夏雲飛臉頰一紅,瞪著眼,吞吞吐吐:「您,真的沒有,恢復記憶?」
「啊……」
我記憶為零,為負,好不好?
同他玩笑了一下,也想不起什麼時候聽人這麼叫過他,不過看著他一臉尷尬憋屈的模樣,心裡還是蠻開心的,忍不住繼續逗他一逗,將他遞來的、有關孟恆屍體情況的照片還到他手裡,順勢拍拍他的肩道:「今天辛苦你了,小飛飛早些回去吧。」
話音剛落,他果然一溜煙跑了,想不到處理靈異事件那麼冷靜的一個大男孩,居然還有這麼害羞的一面。
我洋洋得意的轉身,打算上樓將簽證和護照交給樊月,只要說是夏雲飛幫忙搞定的,就可以同她解釋著兩件東西是怎麼瞬間出現的了。
沒想到這一轉身,視線對上的卻是清瘦的身形。早前離去的沈毅不知何時又換了一套月牙色的襯衣站在我身後,緩緩將一本新的白色文件夾交給我。
文件夾的封面依舊寫著「亡靈日記」四個大字,而右下角的標註卻不再是「五彩湖女鬼」,而是「殺人小丑」。
我愣了愣,實在不知道他是怎麼猜到我接下來的調查計劃的,不過猶記得我今天似乎對他提到過,在翻看文件內容之前,忍不住將他周身上下的衣物仔仔細細打量一番,抬眸盯著他在夜色下尤為清亮的眼問:「你是不是,有潔癖?」
他沒有說話,卻垂了眼眸,我倒不是八卦,只是想更了解他才多此一問。猶豫片刻,見他轉身欲走,又連忙叫住了他:「等等,我有事想你商量。」
落定的只是他的側影,依舊沒有看我的他掩於夜色之下,垂下的眸光太沉,已然猜不透心思。可看見這樣的他,我的心裡卻莫名的有些難受,就好似看到心事重重的明燁一樣,兩張全然不同的面孔突然在心底重疊在了一起,壓抑到幾近窒息……
「找個安全的地方,我真的,有話要說。」
意識到他法力高強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直覺是一方面,觀察是另一方面。尤其是和沈毅相處久了,熟悉的感覺就會在心底滋生,那是一種和明燁相處全然不同的情愫,像寸草不生的荒野突然間草長鶯飛,清光飛瀉。
他帶我去到一個我從未去過的地方,不過眨眼工夫黑暗中便只剩我和他,周遭什麼也沒有,空蕩蕩的,視野卻依舊明亮,能夠看見彼此的身影,卻寂靜得像他帶給我的感覺,淡然寂寞的感覺……
深吸一口氣,我變得有些緊張,甚至有些不敢看他,盯著漆黑的地面啞然低問:「你的法術能應付新月宮的手段嗎?」
知道他不會回答,我便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如果能夠應付,接下來若是他們打算利用你來對付我,你就陪我同他們演場戲吧……」
沒想到說完這話,我就後悔了,覺得自己特別的不要臉,明明白白說出這種利用人的話,沈毅會怎麼想?
在他抬眸之際,似要張口同我說什麼的時候,我立即打斷他的行動,改口道:「還是算了,這件事不該將你牽扯進來。雖然我不知道我們曾經是什麼關係,但危險還是有的,我的事還是我自己承受,自己解決,不該牽扯到其他人。你就當我什麼也沒說過,千萬別跳入新月宮布下的陷阱,知道嗎?」
然而之後,看著沈毅緩緩闔上欲張之口,我變得更加後悔。
真是作死啊,好不容易他打算說話了,我打斷他做什麼?
眼巴巴瞅著他,看著他再次垂低眼眸,心情越發不好的我只能放緩了語氣再度解釋:「我說真的,不要牽扯到這件事裡,太危險了……」
「好了好了,真的沒別的事了。回去吧,你也有自己的事要做,沒必要總是跟著我……」
不知道還要說什麼,總覺得說什麼都是錯的。從一開始的錯誤,到最後說什麼也無法彌補。我討厭這樣的自己,平白無故的說出利用人的話,恨不得能狠狠扇自己兩個耳光,指望以後不再犯這樣噁心人的錯誤。
不料,就在那一刻,我聽見一道清風一般的聲音緩緩傳入耳中,像溪水一樣從心尖悄無聲息的淌過:「多管閒事嗎?」
誒?什麼?
茫然抬眸看著他,看著站在距離我三米開外的沈毅,他依舊垂著眼眸,似乎根本不曾說話,但那一刻我卻總覺得他同我說了什麼,讓原本就十分沮喪的心情變得越發頹敗,只能扯著嗓子乾乾道:「你沒有必要總是幫我,費心調查這麼多資料送來,提醒我每個即將出現的危險和麻煩,一步步將我領入正軌,做的事比其他人加起來還多,我現在又能為你做什麼呢?總不能憑白接受了你的相助,還一點兒回報也沒有……」
欠人的恩情是還不清的,尤其是人情這種事。
我說不清那時心裡是種什麼想法,只是希望不要再連累了沈毅,不要再將他拖入這趟渾水之中。所有的麻煩和危險我一人承受就好,斷不能再讓更多無辜的人因我受累,或是危及自身。
但前方的身影已在此刻緩緩邁步,他雖然依舊垂著頭,但走近的沈毅已經張開了右手,露出一張傳遞著話語的紙條讓我拾去。
上面寫著的話很簡單,卻讓我驚訝萬分。
「我是你的馭甲人偶,只要你一聲令下,我可以立即殺光所有存在於你身邊的威脅。」
訝然之下,第二張紙條又出現在了眼前,對於他之前的說法做了進一步的解釋。
「我很厲害的。」
抬眸之時,再度對上他清亮的眸光。雖然他依舊站在距離我有些遠的地方,可我看到了他嘴角浮現的笑,像清晨穿透雲層的第一縷陽光,那麼寂靜的灑在了我臉上,久久不曾消逝……
稍微有些安心的我,看著兩張記載著不同內容的紙條從眼前粉碎,也不由沖他笑了,緩緩開心的說:「那好吧,你要是願意可以陪我一起去尋找小丑鬼出沒的蹤跡。殺人就不用了,我倒是想看看新月宮接下來做什麼。另外,之前說的有關做戲的話是我一時腦抽,你可千萬別放在心上。至於回報,不如我帶你去吃好吃的,其實我爸媽的手藝不錯,可惜我媽這個人只對命格屬水的男性感興趣,你是馭甲人偶,命格應該屬木,多半會被她掃地出門。不過沒關係,去不了我家,我可以帶你去……」
話未說完,沈毅的眸光再次垂落,雖然有些不確定,可從他的眼神中我恍然意識到了一件事,有些魂不守舍的追問:「你該不會,命格屬水……」
在他悄然點頭的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凌亂了……
接下來的兩天,在回家的路上,我的思緒一直在明燁和沈毅之間徘徊,恨不得能想起更多的事,恨不得能立即理清與他們之間的關係,可越是回憶,越是什麼也想不起來,就連之前覺得熟悉的畫面也自腦海中一揮而散,半點兒記憶也沒有。
心思就這樣一點點沉了下去,越想越覺得情況複雜,理不清剪還亂,偏這兩天沒有危險發生,明燁和沈毅都沒有出現,我就這樣一個人陷入沉思,心中苦海翻騰。
所幸,回城的路上樊月一路相隨,有她在我也無法安心思考別的事,一面防範著她,一面計劃接下來的打算,尤其是沈毅交給我的新的亡靈日記,必須在我們出發之前全部看完。而樊月就好似一早就料到我手上掌握了什麼線索似的,在返程途中問我行程安排。後來為了搪塞她,我只好說等蘇警官那邊提供了資料才知道該如何調查,她便沒有再繼續追問。
其實有關小丑鬼的事,之前邢劍鋒有同我透露些許,恐怕是考慮到新月宮威脅太大,這段時間他和景玲也沒有再度現身,我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護在我周圍,卻能感覺到,除了明燁和沈毅之外,這時候已經沒有人會直接插手我的事。
這樣也好,這樣至少能夠保住更多人的安全,或許他們也是了解我的心思,不希望牽扯無辜,在保護我的同時,也會保護其他與我同行的人。想著想著便也安心下來,一面觀察著樊月,一面觀察著廖可欣,希望她們還能暴露出更多端倪,讓我知曉她們的下一步計劃。
再次見到明燁是在第三天後的傍晚,我拖著行李在家門口下了出租車,他就這樣提著一個紅色的禮品盒從走廊的陰影里悠然走出,似笑非笑的看我,眸光一動,轉而拾走我手中大大的行李箱,不需要帶路的進入電梯,按下了通往「23」樓的按鈕。
沉默注視中,他輕笑的聲音徐徐傳入耳畔,解釋著我狐疑的猜測:「好了,不用看了,見家長不可能不帶禮物,這是人之常情。」
「你會在意這個嗎?」
他似乎知道我想說什麼,偏眸淡淡看我:「高貴的身份,生來天地靈氣所聚,沒有家人可以避開一些牽掛,但有了家人卻能多一份念想。雖然他們只同你的劫難有關,可你既然做了這樣的選擇,勢必是渴望像普通人一樣有一世溫暖。我已經安排好人手暗中保護他們的安全,想來即便新月宮的人打算對付他們,以此折磨你,也不是一件易事。」
聽了這話,我就忍不住伸手抓住了他握在行李箱上的手,看著漸漸升起的電梯數字,輕輕嘆了口氣:「既然你已經幫我想到了這麼多,那我待會兒就告訴他們,我今生非你不嫁,你可一定要回答一句非我不娶,不然我就虧大了……」
「……」
他眼神似無語,盯著我半晌不說話,直到快到23樓時才噗嗤一聲笑了起來,緩緩無奈的搖頭:「才幾天時間就恃寵而驕,以後我說了算,還是你說了算?」
「你說了算啊。」
「哦?」
「夫唱婦隨嘛。」
他依舊只是笑,只是淡淡笑意中眸光漸顯暗淡,在電梯門打開了那一刻已經暗如死灰,拖著我早已邁開的腳步不動,低聲啞然的追了一句:「為什麼?」
我不解的看他,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他復而抬起的眼中已是情濤波瀾,緊緊的盯著我問:「為什麼要用這樣的方式引我現身?」
他問的直接,卻令我茫然。雖然我已經知曉是怎麼回事,但他卻在我困惑的神情中上前一步,緩緩顫抖的撫上我的臉頰,再次逼問:「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為什麼?」
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你啊。」
這麼簡單的答案,卻是令他無比驚訝的答案。
在他眼中震驚綻放的那一刻,身旁的電梯門漸漸合攏,樓層開始下移。
我有些尷尬的看著這一情況,試探性的同他商議:「電梯裡監控是壞的,要不我們趁現在做點兒什麼,增進一下感情?」
「……」
他被我突然說出口的話再次驚得眸光潰散,我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緩緩退回他身旁,準備裝聾作啞。不料他卻真的轉身擒住我的下巴附唇吻上,嚇得我渾身一怔,腦子裡一片空白。
好吧,我承認我只是想打破一下尷尬緊張的氣氛,沒想到他居然來真的,電梯裡的監控沒壞啊,這下,可怎麼好……
隨著電梯移動,上樓,下樓,再上樓……
三次28樓的升降,索性沒有人進來,我就這樣紅著臉、渾身有些發軟,腦子裡一團漿糊的帶著明燁去了我家。可他並沒有像我之前預料那般對我的父母十分疏離,反而有些恭敬的與他們交談,徹底取代了我在我們家的中心位置,根本沒人問及我這次旅行開不開心。
不過我倒是慶幸他們沒有問我這件事,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直到去廚房幫忙切水果時,我媽忍不住多問了我幾句:「你和小魏是怎麼認識的?」
小魏?
實然我是沒有注意他們在說什麼的,聽覺早已自動屏蔽了明燁同他們交談的「胡說八道」,絕對不是普通的他同爸媽扯出一堆尋常生活的事,那絕對不是我能想像的,自然而然沒想到他居然會告訴他們,他姓「魏」。
奇怪,這個姓氏怎麼來的?我怎麼一點兒印象也沒有?
後來我隱約想起某個時期,他似乎曾經教過什麼學生,還有學生稱呼他為「魏老師」,神情恍惚了那麼一刻,我便沖她一笑:「他是我同學家請的家教,有一次去同學家里做客,就遇上了。」
「你那個同學叫什麼?」
「哦,叫……吳博彥……」
我只知道明燁有這麼一個學生,殊不知那時隨口說出的話後來會害得吳博彥被迫與我成為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