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姑姑穿過一個角門。付親王府面積大,裡頭可能以前光是付親王給自己的姨娘小妾安排的院子,都有二十來個。這些房子現在都在王府中線左右兩側。剛好安排給一些隱秘的客人住。
角門進去以後,可以見兩個丫鬟忙碌著在屋子門口撒鹽融雪。
尚姑姑問:「郡主在嗎?」
「在。」兩丫鬟答。
話說,這兩個丫鬟,是國王親自給安排的,從宮裡抽出來的宮女。
屋裡的人聽見尚姑姑的聲音後,開口:「進來吧,何須客氣。」
一句話當尚姑姑是老熟人。實際上尚姑姑真的是老熟人了。當年,只寥寥幾個人被國王派到大明的京師,後來,也僅有她們兩個得以呆在了大明的皇宮裡數十年沒有事。
尚姑姑後來回憶起這個事兒時,一直想的都是,那時候,去的人,各自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各干各的,理由也很簡單,因為彼此不知道身份,哪怕其中一個出了問題,都不會牽累到其他人。要說這種事兒,真有生過。畢竟不是什麼人,都能在死亡面前不屈服的。
記得其中有一個,大概是混進了皇宮裡當太監的,結果,後來因為皇宮裡太監陣營里自己鬥爭的緣故,沒有站對邊,最後在混斗中死了。尚姑姑知道了那人是自己同伴,是因為他人在整理這人的遺物時,整理出了一塊玉。
別人或許看不出來,但尚姑姑看出來了,這塊玉是高卑所產。而且,後來那人據說是孤兒,都沒有家人來接走遺體,最終丟棄於亂墳崗了。
做間諜,那會兒尚姑姑明白了一個道理,不是成功便成仁,簡直比戰場上的勇士更勇士。尤其是他們這種離鄉背井的,來到人生地不熟的國度,再有是要留在最殘酷最現實的皇宮裡。
不要說找什麼情報,像之前那個死的,最終沒有被揭為間諜的身份,但是,同樣因為宮斗死了。而實際上確實如此,很多同伴,不是死在間諜的身份被暴露,僅僅源於皇宮裡鬥爭的殘酷而被犧牲掉,沒有能保全住自己完成任務。
知道了王紹儀是和自己同一路人馬,那得說到當時大明前皇后出事的事了。那時候大明皇宮裡腥風血雨,所有人均感到自危。王紹儀那會兒,不過是個常在,什麼身份什麼地位都沒有,在宮裡躲著。
尚姑姑卻不同,由於比王紹儀來大明皇宮來的早,工作做的好,那時已經是被提拔到太后的宮殿裡。或許,上面的人,認為王紹儀有展的潛力,於是給了尚姑姑一道密信,要求尚姑姑全力在這場大明的宮斗中,把王紹儀保住。
在成熟的思慮過後,尚姑姑把王紹儀牽到了太后身邊,只要太后願意保的話,真的,當時,恐怕也只有太后能保得住人。
後來大明太后對王紹儀的評價是,知書達理,兩耳不聞窗外事,賢惠可見一斑。萬曆爺聽太后評價這樣一個人,剛好處理完皇后和皇后娘家的事兒,讓他心裡添堵,正需要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賢惠女子來安心解悶。王紹儀就此得到了萬曆爺的寵。這數年來,王紹儀除了升到紹儀,其餘的身份待遇,都沒有什麼變化。
都說,皇帝真正喜歡一個人的話,一定要放到心底去。可見,萬曆爺心裡是有王紹儀這個人的。剛好應證了李敏之前對此的推測,萬曆爺對王紹儀有情分,而不比對容妃等人那般。
丫鬟打開屋門,尚姑姑進去後,聽關門聲在身後響起。前面,小花廳里坐著在翻看書卷的女子,抬頭見到她,站了起來,說:「姑姑來了。」
言行舉止中,對尚姑姑儼然都十分敬意。
尚姑姑連忙回禮。
清惠讓她坐下,親自給她把桌上倒扣的茶杯放正了,再在裡頭注水,說:「姑姑怎麼來了?」
「早就想到郡主這兒坐坐了,只是一直瞅不到空。」尚姑姑說。
清惠抿著嘴角含笑的樣子,像是很快已經聽明白她這話。要是沒有哪些人的同意,尚姑姑實際上,也不敢來見她,更不用說單獨和她說話。
倒完茶,兩個人坐下來,宛如無言的對視。尚姑姑說:「郡主終於平安了。」
一聽尚姑姑這話,清惠嘴角彎起一絲苦味。應說,只有這樣可以壓得住她眼眶裡那絲複雜的水光。要說這麼多年了,過的是什麼日子,恐怕只有尚姑姑最理解她,畢竟,尚姑姑同樣身處在那個複雜的環境中。到至今,似乎才剛解套。
「奴婢是年紀大了。」尚姑姑低聲說,「和太后說過了。」
「太后不是剛賞賜了姑姑嗎?」清惠道。
那第一次在皇宮裡見面的時候,敬賢皇太后明顯對尚姑姑有些怨言,無疑是針對尚姑姑沒有選太后的陣營的緣故。不過,到現在,國王都回來了,一切都有所不同。應該說,皇太后現在是巴不得討好尚姑姑。所以,尚姑姑除了從國王那裡得到的上次意外,也得到了皇太后大量的賞賜,怎捨得尚姑姑離開?
「奴婢想走,可是,怕國王不准。」
清惠好像理解了她的意思,道:「恐怕姑姑要離開,這一年半載還難。」
「郡主都這麼想?」
「嗯。高敏公主不是懷著孕嗎?尚姑姑最少要等公主把孩子生下來,照顧小世子幾年之後。畢竟,你跟高敏公主時間長,公主信得過你。國王,自然只能寄託你了。」
清惠這番話是沒有錯的。可尚姑姑心裡真覺得老了,很是疲憊。想,在大明的時候,見多了皇宮裡的爾虞我詐,生死爭鬥,沒有想到有一天終於回到祖國,同樣見到了血洗的場面。那天,即興州城內城南事變之後的第二天,她上街去幫李敏探查情況時,可以看見很多人在運送昨晚死於爭鬥的屍體。有不少小孩和老人。當場看得她眼淚嘩嘩地流。
在大明怎麼苦,都想著為了國家無所謂,回到國內,突然感覺自己所作所為以前所付出的所有努力,都是枉為。
清惠的手,擱在她顫抖的手背上,輕聲道:「尚姑姑不該如此想。」
「那要怎麼想?」尚姑姑袖管抹著眼角說。
「我們沒有做錯事兒。看,要是我們沒有把公主帶回來,把國王救醒,八成,興州真要落入叛賊手裡了。」
說到這兒,尚姑姑其實挺好奇的:「你怎麼從大明回來的?皇上讓你回來的嗎?」
「皇上放了我。」清惠的臉色和口吻都冷冷淡淡的,「他認為我很愛他。他是個我見過的最自負的君王,和我們的國王不能比。」
萬曆爺從來沒有沒有過女人不愛他。想想,之前容妃做的,靜妃做的,李華做的,無數在皇宮裡前仆後繼的女子,無不都是為了得到他萬曆爺一個人。
尚姑姑心頭突地打了個寒噤,是因為聽到了清惠口裡說的,國王比不上萬曆爺。
清惠靜靜地喝著茶水,接著說:「是女人都得承認,何況我遇他的時候,他年紀還沒有如今衰老,意氣風,可謂是英俊倜儻,那種魅力,那種致命的吸引力,不是長得俊美的男子可以比的。像如今眾人口口聲聲說的美男子三爺,八爺等,和年輕時的他一比,根本無法比。」
萬曆爺或許沒有自己每個兒子長得英俊,可是,有種讓女人無法抵擋的魅力。
「郡主——」尚姑姑都不知道話怎麼往下說了。
清惠郡主很平靜地說:「記得,之前皇宮裡不是跑掉了一個小主嗎?那個小主,他本來看都沒有看過在眼裡的一個人。更別說寵幸了。」
知道。尚姑姑知道她說的是魏香香。但是,魏香香和她有什麼關係?
「魏香香之所以敢跑,都是因為後面有個人撐腰。」
「護國公!」
「據說這位魏小姐,要不是有護國公的話,一顆心恐怕也被萬曆爺釣走了。」清惠說到這兒又喝了口茶。
尚姑姑努力去聽明白她說的話。她這是拿自己和魏香香比嗎?
「魏小姐其實心裡也很明白,護國公只會把她當工具用,說是那顆心,那肯定不會給她的。但是,魏小姐沒有就此和容妃一樣選擇了皇上。聽說她母親和恩人都是死於皇上手裡。」
「其實奴婢,對郡主的以前並不了解。」尚姑姑只知道,國王派遣每個間諜到大明,都是肯定要經過苛刻的挑選,幾乎是萬人撿一。
「我也不知道尚姑姑的過去。」
「老奴的過去很簡單,孤身一人,無依無靠,小時候,聽說家裡人是大明國的,被皇帝抄了家。」
清惠點點頭:「我的情況,與尚姑姑差不多。」
這樣說起來,清惠那一家倖存的活口,同樣都是因為在大明受到萬曆爺的迫害而不得逃亡到高卑。至於麗惠,是清惠的遠房親戚沒有錯。不同的是,麗惠一家從以前一直都是高卑常住,屬於高卑國人。
「我們家其實與麗惠並不熟。後來,皇太后不知道從哪兒知道了我的事兒,還把麗惠接到皇宮裡封郡主了。要知道我這個郡主之名,本來都是在國王的聖旨密匣里封著的。我只好叮囑我家人,千萬不要插手。」
尚姑姑對後來的事都知道的,知道她怎麼大義滅親。
如今,大明皇宮裡的那個男人,她都可以背叛了,只剩下了一個牽掛。
「十一爺——」尚姑姑輕聲說,「沒有找著——」
清惠的身子猛的打了個抖。
她該猜到的,早猜到的。尚姑姑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是,高貞,或者是李敏,生怕她接受不了殘酷的現實,先派尚姑姑來給她先透個風兒。
「我——都知道了。代我,先謝過皇太子和虞世子。」清惠壓著聲音里的顫抖,維持冷靜的聲調說。
十一爺朱琪,那時候會被皇太子高治和虞世南抓了帶回高卑,其實,都是因為清惠的囑託。畢竟那個時候,大明皇宮裡由於朱琪的失蹤,引起了萬曆爺的質疑。這個事情隨時可能穿幫。清惠總不能讓女兒回大明被萬曆爺抓了,不說萬曆爺會不會拿朱琪來威脅她恫嚇她,假如她寧死不屈的話,朱琪這條命也就沒了。
沒有想到的是,沒有等到她回來和女兒見面勸服女兒,朱琪在興州政變那晚上,趁高治的太子府因為前所未有的事態兵荒馬亂之際,成功溜出了興州城。
朱琪能跑去哪兒?清惠實際上都不知道這個女兒究竟心裡頭是什麼樣的想法。想李敏吧,當知道自己是高卑人時,很快接受了這個雙重身份。可朱琪貌似不是李敏那樣想的。
按照太子府里和朱琪相處過的人的說法,朱琪根本不願意承認自己是高卑國人的身份。
清惠只能想,莫非朱琪更希望認萬曆爺那個爹,都不願意隨她這個親娘。而萬曆爺是個什麼樣的人,或許朱琪不是很明白,但是她清惠,卻是再清楚不過了。
在外混跡這麼多年,膝下只剩下這個女兒,不說清惠自己,知道清惠情況的人,都得為這個母親著想考慮。
對弈的棋局未決勝負,暖閣內打開的窗戶里灌入一條風,吹得放在棋盤旁那本由高卑國人翻譯過來的大明藥書,書頁嘩啦啦撥浪似的響。
高治在棋盤面前徘徊兩步。
他面前的皇太子高治,低頭看著地磚,貌似一樣在考慮這個嚴峻複雜的情況。
逃跑的叛賊餘孽,朝百羅進了。可以說,這是在他們的意料之中,也是在棘手之中。
李敏回想著記憶在自己腦子裡的地圖,武德人贈送給她的高卑地圖,四周標註的,高卑與大明,以及東胡銜接的土地,成為重點。
孟浩明應該是打開了公孫良生給的錦囊,第一時間信回大明了。之前,興州出事之前,她已經讓孟浩明先回一封信回北燕。理應,北燕的人對此有了心理準備,按照公孫良生那些謀士的智慧而言,百羅這個地方,一樣是他們關注的地方。
要說百羅是哪裡。百羅是高卑人號稱老天爺賜給他們的一道天然屏障。那裡連綿不斷的終年雪山,高峰可達幾千米。抵禦著大明,同時抵禦著最殘暴的虎視眈眈的像土匪一樣的東胡。
按理說,這個季節逃到百羅的話,與自殺沒有什麼區別。畢竟那兒是雪山區,到了隆冬,風雪肆虐,兵馬到了那兒不是凍死就得餓死。
不,那是指真正的百羅山脈。聞家人之所以敢逃到那兒,是由於那兒附近駐紮了一個軍營大部。
像興州,四面環山,是處於富足的盆地裡面,深受環山的保護。高卑國內,不止興州一個盆地。興州盆地最大。其餘的,大小盆地不等。百羅那裡,據說有三四個盆地居多,都是分散的盆地。在盆地里,生產力得到展,人口得到展,天然的自然屏障,給了嚴酷條件下生存的人口一個繁榮的機會。在那幾個盆地里,不由意外,建起了城鎮。
興州的第三大城市,紫陽,在那裡。
李敏記起,前段日子,八個月前,從大明來到高卑,穿越國境線的時候,有聽說過紫陽這個名字,據說,離他們穿越的邊境線,並不是很遠。
可見得,高卑、大明以及東胡,其實接壤的地方是那樣的親密,幾乎像是密不可分的三胞胎兄弟一樣。
「百羅那邊的軍營,大概駐軍是——」高治繼續呈稟於國王,「騎兵約一千,大炮共兩百左右,步兵加衛所能召集到的士兵大概有二十萬餘。」
所謂的衛所軍,相當於現代的民兵預備役,戰時是士兵,無戰事時大都在家經商務農。這樣的一些士兵,平常同樣有接受軍事訓練,但是,戰力不能和常備軍相比,這點不言而喻。
卻是一千的騎兵,不算少數了。
高卑和大明一樣,不像東胡占據大草原的地理優勢,人口沒有東胡那樣先天的騎射基因以及優良的馬匹儲備,全高卑國,常備軍大概只有四千騎兵左右。大明,像北燕,由於護國公常年與東胡爭戰,騎兵展到現在,約有八千。
現在,恐怕這聞家軍去到百羅,是拿到了百羅當地軍營的全部戰馬,一千打底,對興州的皇權是個不小的威脅。
百羅那個地帶,接壤北燕和東胡,又是個戰略要地,要是聞家人有意和誰結盟的話,隨時可能重新集結叛軍,朝興州黃泉重新起進攻。
「處心積慮已久。」高貞說。
「是。」皇太子高治接著國王的話道,「如果沒有事先安排好逃跑的路線,不會說,在國王您出現的時候之前,聞家人已經先一步逃到了百羅布置。」
這樣說來,那些前往百羅的聞家人,不是興州突變那一晚才逃的,是提前先計劃好分批走的了。
大家現在懷疑的是,為什麼聞家的動靜之前都沒有人察覺。再有聞良輔都死了,聞家裡頭,現在誰能像聞良輔一樣統領所有人。
這個人還真的存在。
「當初——」高貞眯著眼,像是回憶往事一樣說起,「聞良輔,說自己兒子,不善於習武,怕是不能繼承家業,窩囊至極,很是失望,所以,把犬子直接送到他處鍛煉去了。看來,是一早安排好的計劃,讓聞習元先到了百羅掌握軍權。不一定當武官,以聞習元的聰明才智,當個足智多謀的軍師,照樣可以指揮大軍打勝仗。」
「國王沒有覺嗎?」高治低聲問。
「聞習元的年紀,比你和虞世子的年紀都要大些。確實,當時聞良輔這麼說的時候,朕的身子骨未到虛弱的不能動的時候,因此沒有覺得這個聞良輔,有那麼大膽的賊心。因為聞良輔應該知道,興州四周的軍隊和武官,大都是朕的舊部,想策反不容易。沒想到朕這一不能動之後,太后著了這人的道,掉以輕心,讓他有機可乘,給他機會偷偷撤換掉了興州駐京大營里的部分將領,換上了自己的人。」
國王這樣說,豈不是意味著,她爹,以前還是個指揮過打仗的,否則怎麼叫做舊部。以她爹那個天生虛弱的體質,怎麼在戰場上混?
李敏邊聽邊一絲吃驚。
其餘人,像高卓之前一直只聽熹妃如何形容高貞不是的,當然一樣驚訝不已了。
高治和蓮生,這對兄弟,因為自小是聽從太子太傅教導,太子太傅是國王的崇拜者,倒是在他們自小說過國王的一些豐功偉績。其中包括,國王曾經年輕的時候代替先帝率兵出征過。主要是解決高卑西部一群國內的叛賊。
於是高治說:「兒臣聽太子太傅說過,說,國王當年年輕的時候,猶如一隻展翅高飛的雄鷹,率軍不過二十萬,卻用不到一個月時間而已,徹底端了伏鬼國的老巢,剿匪數十萬。」
高貞聽著兒子誇獎自己,不過微微一笑,卻也沒有完全謙卑,道:「聞良輔是知道朕有過一些軍事上的政績,所以,不敢輕易自信。但是,終究他是逃不過心裡那隻貪婪的鬼,必然有此一戰。」
聞家造反說起來,是有些歷史根源的。高貞沉眉低聲,給幾個孩子講:「聞家是什麼時候進到興州,做起了官,這要說到先帝的時候了。那時候,你們幾個都未出生,後來老師有沒有給你們講這門課,恐怕也不會講,畢竟聞良輔在朝野里手握大權。怕是講了,反倒刺激到你們有所舉動,被聞家察覺到話,會狗急跳牆。」
屋裡幾個人都豎耳傾聽著,包括體內流有聞家女子的血液的高卓,囁嚅地插上了一句話:「兒臣好像聽熹妃娘娘在世的時候,和兒臣說過,說,聞家人是在征伐伏鬼國中的過程中立了大功。」
「沒錯。朕當初去幫先帝征伐伏鬼國的時候,伏鬼國已經是幾乎名存實亡的一個匪窩了。之前,先帝對其進行過數次圍剿。聞家人,聞良輔在這其中,屢立戰功。」高貞道。
李敏一邊聽,一邊聽到這兒,不僅生出疑問:「這其中,莫非有什麼關係?」
一句話,引得其他人都望向她。
高貞都不由笑了起來,丹鳳眼流轉著熠熠笑意的目光,看著她,道:「朕的女兒,高敏公主,是充滿智慧的人,不比男兒差。」
李敏很少被人當面夸,不習慣,低頭說:「兒臣只是心直口快,論智慧,比不上國王,比不上皇太子。」
「謙虛了。僅憑之前,清惠郡主給你不過兩個暗示,你都能意會到全部。而你幾個兄長,都還被你的戲耍的團團轉。」
老爹這個話說出來,當即讓家裡三個男的都有點囧,有點無地自容。
李敏卻是不知道,這三人能生什麼事,不見得她裝死那天,這些人有什麼特別的反應,有嗎?
高治瞬間悄悄轉頭,閃過她射來的疑惑的眼神。再望到蓮生那邊時,對方低著頭像是在專心整理棋盤上的棋子。至於高卓,咳嗽個沒完沒了,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好吧,算這三個人的反應好像有點心虛。
高貞卻是很有趣地看著自己一屋子的孩子,激動的時候,因風咳嗽了兩聲寒嗽。
李敏即肅起臉,道:「父皇不可以過於勞累,欲則不達,尤其養病,更需要講究心性平和。」
在這樣內困外急的情況下,想心境平和,真不太容易。話說,國王,就好比統領全國的一家長,國土現在有了危機,百姓有了危險,怎麼可能完全無動於衷。
高貞在晚飯之前,回到了房間裡睡了會兒。
皇太子高治代替他,召集幾個大臣商議接下來的要務。
李敏拆開從北燕寄來的回信。孟浩明對她說:「王爺可能啟程了。」
他要來了?這麼快?而且,他來了的話,北燕怎麼辦?萬曆爺會不會就此對北燕動手?
不管怎樣,他要來,這個簡短的消息,已經足以讓她心臟加,臉蛋燒。
珠簾外面,高治的目光穿過門帘的那條條珍珠串兒,可以直射到暖閣裡頭她坐著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見她臉上的表情。
見她目光熠熠,興奮喜悅的心情不言而喻溢於言表時,高治回過頭。
蓮生走過來對他說:「不高興嗎?」
「什麼不高興?」
「知道的時候,她已經嫁人了。」
高治的心頭因為他這話戳中了內心哪處,不由一涌,有些惱怒地回頭看他。
卻見蓮生一樣在嘆氣,好像不需要他答案一樣,說:「反正我是這樣想的。如果,能小時候就一家團聚,恐怕不會有這麼多遺憾了。」
高治為此,慢慢地看著他說:「要說天下最冷清無情的人,不過於你。我在皇宮裡最孤獨的時候,你一個人抽身離開,逍遙世間。說實話,當初我最想殺的人不是她,是你!」
蓮生像是被他這話驚到,吞了口水:「你——」接著說不下去了,是什麼都沒有想到他竟然會突然如此坦白。
知道他驚訝的是什麼,高治轉過頭沒有看著他,像是注視屋裡的一角,說:「沒錯,被她影響到了,好像,沒有不被她影響到的人,包括北燕的隸王。」
說到護國公朱隸,蓮生確實是臉上不僅肅穆了,而且表現出了一些複雜。
「我都在北燕看見了,你和朱隸接觸過。感覺他這人如何?」高治問,趁著暖閣里的那人貌似沉浸在愛河裡,根本來不及察覺其它動靜。
「如果你要我說實話,我只能說,比起他,你可能還差一大截。」
高治冷哼一聲,像是對他這句實話不屑至極,眼底里卻驀然深沉了許多。
蓮生猶如安慰他,說:「你年紀沒有他年長。你的經歷和他相比,其實沒有他坎坷。他如今,依然身陷困局。他肩上背負的,比你要重的多。所有人都依靠他。這些,都註定了,或許你將來會成為一名不遜於父皇的君王,而他,註定是要成為一名名垂千古的梟雄。」
「這話,是慧光那個老和尚對你說的?給你洗的腦?」
蓮生倒不好否認這裡頭沒有慧光的觀點。
高治又一句哼,知道事實就是這樣,道:「慧光那傢伙,雲遊四海,才能把你這個寶撿到手就此握住不肯放開。他必定也是在什麼地方聽說或是見過我的,否則,也無法把我和朱隸進行比較。不知道,他又是如何評論萬曆爺以及我們父皇呢?」
蓮生抬頭看著他的側顏。只見他的臉,依舊那幅五官,含著的那末冷酷淡漠沒有改變,唯一變的,大概只有一點,那就是感情沒有那樣容易激動了,是好像一把鋒芒的刀具忽然懂得如何藏掖了,並不再輕易露出自己的底細。這,都是通向帝王路的必要的蛻變。
「你,害怕我們的父皇嗎?」見四周沒有人,對待這個胞弟等於是全心信任,高治說。
蓮生看著他,皺了下眉頭:「你還在責怪虞世子瞞著你嗎?」
「我不是高卓。」高治一句話打斷他的臆斷,「他或許會責怪國王的用意,把順武這顆棋藏的那麼深,說實話,在事情真相出來之前,他們兩個人的真面目,我們誰能想到猜到?」
「可高卓怕了。」
那天,他們兩個在院子裡聽的清清楚楚,高卓最終是怎麼臣服在國王腳下的。
「以前我們在大明流蕩的時候,聽的最多的,不過於,那些皇子怎麼在萬曆爺的手掌心裡被玩捏。」
「父皇與萬曆爺不同。」
高治對此只是把眼睛望回到珠簾里的那末倩影:「或許,只有她知道是怎麼回事吧。畢竟兩個皇帝,她都打過交道。」
這話,足以讓人感到了一種敬畏,對李敏的敬畏。像高貞之前自己都承認的那樣,自己這個女兒,聰明到讓他這個國王,都有點束手無策了。
齊公公扶著高貞躺到炕上,仔細給高貞蓋上厚實的棉被。聽高貞忽然問他:「你覺得朕這個公主如何?」
聽見這話,齊公公趕緊跪下,說:「奴才以為,這是國王的福氣。徐娘子能為國王留下這樣一名公主,聰明才智是天下第一,醫術,更是堪稱為鬼斧神工,連大明的太醫都要敬佩幾許。況且——」
「況且她是北燕主子的妻子,隸王的妃子,北燕的女主子。」高貞嘴角不由揚起了絲笑意,「倒也不枉當初朕給她算了那樣一卦之後,順了徐娘子的意思,把她留在了大明。」
倘若不是如此安排的話,李敏怎有機會嫁給朱隸?
齊公公面含笑意說:「國王萬歲。是老天爺的安排,讓高敏公主助國王一臂之力。」
高貞好像是經過這番對話想清楚了,說:「讓人收拾收拾,準備準備。興州離北燕有點遠,朕這個當爹的,不能讓女兒等急了。」
國王的命令下來,說是要秘密出興州。
皇太子擔任國王的親護衛,皇太后留在朝野里代替國王在國王離宮期間留守皇宮。國內生的事,大臣的摺子,一如慣例,由專門的官員送到國王手裡審批。大部分百姓,卻都不知道自己國王出興州去了。
反正,高貞在沒有病的時候,喜歡出國都四處遊玩,無論大臣百姓,其實都習慣了這樣一個國王。
李敏是在晚些時候收到出的命令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是這個男人的女兒的緣故,心頭閃過的第一個直覺告訴她,她爹,這是急著去會她老公。
驀然,心臟里莫名地砰砰砰起來。
尚姑姑從王紹儀回來的時候,能聽見她在屋裡嘆氣。為此有些吃驚,推了推守在門口的紫葉。
紫葉愁著眉說,說李敏這個樣子已經有段時辰了,而且,把她們都趕了出來。
「少奶奶。」尚姑姑不得在屋門口對著裡頭喊了聲。
李敏聽見她聲音,知道她回來,坐回到了炕上,道:「進來吧。」
尚姑姑一個人推開兩扇門走了進去。
「怎樣?」李敏問她有關清惠郡主的情況。
尚姑姑揪了揪帕子,貌似幫清惠揪的,說:「郡主說要奴婢,代郡主,先謝過虞世子和皇太子。」
李敏一聽她這話,眸子緊了,吐出口氣:「虞世子是一直在找十一爺的下落,你,就讓清惠郡主先不要太擔心。或許,十一爺只是哪兒躲著,先看看興州的情況再出來。畢竟,十一爺是個聰明人,不會讓自己輕易有事的。」
「奴婢也是這麼想。可郡主看起來對這事很自責。」尚姑姑低聲道,邊說,那帕子在眼角上拭了拭。
李敏聽著她啜泣,過會兒等她情緒過了,再說:「不管怎樣,你和郡主關係最好,如果你都不能安慰到郡主,其餘人恐怕更不能。」
尚姑姑垂下頭。
李敏這時,又抬起頭看她:「你想清楚了嗎?」
尚姑姑內心裡一驚,接下來兩個膝蓋落地,答:「奴婢遵從國王的旨令,是少奶奶的人。主子只有少奶奶一個。」
對她這話,李敏只盯著她腦袋說:「本妃聽說,王德勝之前已經找過你。」
「是。王德勝和奴婢一樣,自始自終都是少奶奶的人。」
「那就對了。不管怎樣,你們做的任何事,本妃都會看在眼裡做出判斷。知道本妃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故意和你提這個話嗎?本妃是把醜話都先說在之前,王爺要來了。到時候,國王和王爺見了面,有什麼事,你要認誰為主子,最好想清楚後路。」
這話算是夠狠的了。尚姑姑心裡頭想,不由嘆息。但是,卻也知道李敏這是為她好,生怕她無意間猶豫,會差點做出糊塗事來。好比上回她剛回高卑被皇太后找過去說了一次話,心裡頭就猶豫了。
「王爺——」尚姑姑不是沒有在踏進這個屋子之前聽說了相關消息,算是找話問,因為李敏看起來有些焦慮。
李敏擰了擰眉頭。仔細想想,她這抹焦慮,不過是因為,她在意。她既在意她老公,又在意這個親爹,導致到現在這兩個人見面,她生怕這兩人見了面不合,她這個夾心餅乾就慘了。
說起來,這是不是,哪個女人帶著男人回去見老爹的時候,都有的忐忑和不安,根本是有時候是都有些莫名其妙的。醜媳婦見公婆緊張也有,醜媳婦帶男人回來見爹也很致命,就不知道,那個他,男人,會緊張不?
整理行當,召集護衛軍,安排好行程,同時派出情報人員收集四面八方的動靜,李敏尾隨國王這個爹,出的時候,先籌備了一天一夜。
這個度,真的是夠快的了。
因為是偷偷出行,國王的車隊出興州的時候,是夜晚。那個時候,興州百姓們都睡了。守城的士兵打開大門。李敏坐著馬車,在一陣風吹開車窗簾布的時候,不由望了回去,眺望著看了眼這個城市。
按照紫葉的話來說,她們在這裡不過呆了數日,城裡的風景卻儼然不同於剛來的時候了。這說的是興州城裡的樹木。那天說異象盛開的梨花,瞬間都凋零了。在寒冬里逆反季節開出來不該開的花,本就很不合自然規律。花開花落,是必然。卻是那些沒有像北燕盛開的梅樹,在偷偷結花骨朵要開花了。
對此,老百姓都說,這是因為國王回來的緣故。
蓮生和高卓坐在同一輛馬車上,因為國王說了,公主的良婿,要全家人都去過目。現在聽高卓說起梅樹的事時,蓮生擰擰眉頭,不知怎的,心頭一陣荒。
高卓沒有注意到他表情,只記得他皇宮院子裡的那棵老梅樹,道:「本來像要枯死的樹木,你這兩天沒有回皇宮,我讓人幫你去看過了,澆了水,好像重新活過來了,長嫩芽了。」
不用說,高卓說這個話,做這個事,都是為了討好他。想想國王說的沒錯,如今他們四個孩子公平了,都沒有娘了,只剩下爹,只能在爹領導下齊心協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