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兆雄來的時候,李大同出去了。他沒有拜訪老太太,老太太八成也不會見他,徑直到了王氏房裡。
綠柳進來說一聲:「王御醫到了。」
李瑩急忙扶王氏起來。
母女倆走到門口,像等著救命稻草一樣迎接王兆雄。
小廝在前頭提了盞燈咯,照著王兆雄斜長的身影,在燭光下搖晃。邁過門檻,王兆雄並抬頭見她們兩人,直接擦過她們兩人身邊找了張凳子坐。
王氏知道他脾氣,讓綠柳關上房門,安靜地站在他身邊,等了會兒,細聲叫:「大哥——」
「你,我都不喜歡說你的。但是,你做事我經常勸你不要操之過急。」
王氏讓綠柳給他上了杯茶,低下頭說:「大哥,我這也不是操之過急,一步步按照原有的該做的去做的。」
「你還說你不是?不是的話,會搞到現在這種下場嗎?」
王氏爭辯:「都是敏兒她——誰知道她把大哥的同僚都請過來了。大哥的同僚怎麼會過來呢?」
即使看在王兆雄面子上,也不該陪李敏搞這一齣戲。
王兆雄被她說到臉色黑沉,道:「行,是你大哥沒本事。」
說著起身要走,王氏和李瑩兩個人左右拉住他袖管。
「大哥——」
「舅舅——張嬤嬤被打斷了腿,說不定要被送到亂墳崗去了,竹音她們也要被發配到府外。母親這裡,基本沒人了。」李瑩一邊說,一邊啜泣。
王氏跟著哽咽:「其他人不說,張嬤嬤大哥你知道的,我從小她跟著我,把我養大的,我把她當成自己親人一樣,如今,我卻連親人都保不得。」
聽她們哭聲淒涼,王兆雄卻只得氣憤:「這都是你們自己惹出來的!叫你們不要,你們偏偏要。像瑩兒,既然不高興我這個大舅給你治傷,你去找三爺幫你另覓良醫好了。」
李瑩的臉上晃過一絲驚詫,緊接很快知道這事兒只可能是誰做的了。
真是可恨,李敏!
「我猜她不會是個善罷甘休的。」王兆雄對妹妹說,「只能說,你如果之前對她好一點,不至於如此。」
「我待她不好了?」王氏喘氣說著,七竅生煙,「她出嫁要什麼嫁妝,家裡哪個不是都給她辦了。她的婚事全京師最盛大,皇宮裡都給足了她面子。華兒把自己多少年珍藏的東西都拿出來給她了。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你之前是不是想弄死她?你不要和我說不是。楊洛寧在順天府聽說都死了,你弄的?」
王氏面對王兆雄伸來的指頭,喉嚨哽住一句聲都發不出來。
王兆雄是氣都氣到一樣說不出話來,背負兩隻手,在她們面前來回走動:「我說過多少遍了,你們要耐得住性子。像是宮裡,我對華兒也經常說這句話,忍得住,駛得萬年船。」
「可我如今怎麼辦?大哥,你先幫我把張嬤嬤保住吧。」王氏道。
「張嬤嬤不過是個奴才。奴才的事總歸是好辦的。等她被扔出府外,我讓人接她回老家就是了。問題是你如今在府里的處境一定要忍得住。」
「忍到幾時,何年何月何日?」王氏這口氣憋著不舒坦,「你看我都忍了這麼多年了,這根刺不除去始終不舒服。看著她出嫁,結果她像她娘一樣回頭繼續找茬。」
「是——不爭個你死我活,不是我們死就是她死。」王兆雄停住步,一雙黝黑的小眼珠子望著灼灼的燭光,跳躍的火焰勾勒出他露出削尖的眉梢。
王氏屏住氣,等他說話。
「你不用急。好比當年對付她娘親一樣,要看準時機做事。如今,她的風頭勝過她娘親都有。也不知道她的醫術是從哪兒繼承來的,我看,是青出於藍勝於藍。但是,都沒有關係。在宮裡當差的都知道,她這樣,風頭過盛,早晚已經是註定得罪人了。所以,你看,魯大人,都把醫案扔給了她,撒手不管。」
「大哥,你意思是說——」
「宮裡多的是借刀殺人的人。她想單槍匹馬去揭開真相,懸著呢。」
夜裡,護國公府。
李敏伏在案上,仔細查看十九爺的醫案。淑妃的她看完了,老狐狸給她的醫案不全,能從裡面看出一點端倪已經不容易了。十九爺的,比較齊整,可以從中再找點線索。
十九爺第一次發作的小兒驚風,據記載,是在某次皇家國宴之後,隨劉嬪出席,吃了發物之類,回景陽宮後發生的。之前,十九爺有過類似感冒的症狀,其實是過敏,按感冒治了。沒有完全治好,加上發物,一併,變成了小兒驚風。
這個人用計真是煞費苦心,一步步來,並不焦急。結果是連太醫都看不出來嗎?
過敏的花草,食物,大夫誤診。一連串的,要說太醫院裡沒有人與其勾結串通,李敏不全信。可是,這個魯仲陽把醫案扔給了她,不怕她揭短?
「大少奶奶,歇會兒吧。」方嬤嬤端了盤水果進來,給她擺在案上,是廚房切開後整整齊齊的幾片桃子。
現在步入秋季,水果逐漸跟著進入淡季,能吃的水果種類變少。京師周近種植有桃子林園,收成今年據聞還不錯。
李敏手捏起一片,吃進口裡嘗了嘗:「嗯,不錯,有點甜。」
「大少奶奶如果嘗著喜歡,奴婢讓廚房再切點來。」方嬤嬤笑道。
「不用了,餘下的,你們一塊吃吧。」李敏吃什麼東西都好,講究不吃多,過猶不及,這是養生之道。
方嬤嬤卻只認為她吃的不多,擔心她養不起身子,畢竟她將來是要給他們大少爺生孩子養孩子的,於是再勸:「再多吃一片有什麼關係。能吃就得吃。吃得胖才能生個大胖小子,到時候生孩子也不辛苦。」
李敏嘴裡咬著那半片桃子,回頭驚愣地看著她:這個方嬤嬤是老糊塗了嗎?連她老公死了,她都不可能有孩子這個事都忘了?
方嬤嬤被她疑惑的眼神一掃,急忙閉住了嘴,退到一邊。
李敏反正覺得她哪裡奇怪,要說奇怪,她這房裡,跟著她的兩個丫鬟,春梅變得最奇怪。以前還經常為她出嫁愁眉苦臉又不像念夏能發泄出來的春梅,只得憋著掛一幅苦瓜臉,如今不知怎麼回事,會不會和她李敏一樣是看開了,竟然有時候能露出滿臉掩藏不住的笑容來。
莫非這個小丫鬟是秋季反而思春了,找到小對象了,要是如此,她得琢磨琢磨怎麼給人安排了。她自己當寡婦,但沒有理由底下的人跟著她守一輩子寡。多好的兩個姑娘,年紀輕輕的,相貌又不差,不會沒有男人要的。
手指再翻過一頁醫案,被方嬤嬤這一攪和,沒什麼心思看了。眼看時辰差不多,李敏準備收拾睡覺。
徐氏藥堂里,徐掌柜指揮藥堂里的夥計把箱子挪到後院,再準備關門。店口的石子路上,噠噠噠,傳來一串急促的馬蹄聲。
一個人影伏在馬背上,夜色深深,馬背上的人頭上戴著帽子披著斗篷,讓人看不清楚面孔。
藥堂的夥計聽見馬聲,跳上來台階。徐掌柜走出門口,手指搭著眉毛探望。見一匹栗色小馬奔跑到離店左邊幾尺遠的地方停下,馬背上的人,像是滿身大汗騎的很累從馬鞍上滑落下來。兩條腿站在石子路上站不太穩,看出是年紀有了,拿袖管擦著額頭的汗珠,叫了聲:「徐掌柜——」
聲音沙啞,從夜裡空氣中傳過來,夾雜在秋季寒色的風裡,仿佛陰森森的,讓人全身神經肌肉都繃緊了。
徐掌柜卻是在聽見聲音的一刻,眯了眼珠子,撩起袍角幾步跑下台階向那人走去。
到了那人面前,靠近了看,依稀認出斗篷下朱公公的那張臉,徐掌柜問:「公公?」
朱公公幹咽了口嗓子,噎著唾沫潤口,可見他這一路跑來有多急,都口乾舌燥,說:「宮裡我的主子說了,說是來給李大夫送個信兒。」
「什麼信兒?」徐掌柜緊張地打量他上下,想看出點蛛絲馬跡。
朱公公靠近他耳畔,輕聲說:「我主子,上次服了李大夫開的藥之後,好了不少,但是,這兩日又發起了燒,希望李大夫能給她再抓點藥。於是,聽說那事兒後不禁心裡頭著急,讓給李大夫送封信。李大夫不在,你看也可以。」
一張紙條,通過朱公公的手,不被外人看見,直接遞進到了徐掌柜的袖管裡面。
徐掌柜充滿疑問的眼神看了看對方,見對方點了頭,急忙低頭在紙條上看了一眼,只這一眼,徐掌柜的眼睛瞪直了。
朱公公拍拍他肩頭,道:「我這得走了。要是被發現我出過宮,上你這兒來,麻煩了。」
徐掌柜連忙幫著他上馬,邊鞠躬答謝道:「我家小姐,改明兒肯定到娘娘那兒答謝。」
「答謝不用了。我那主子說了,這一輩子都會惦記著李大夫的恩情。」朱公公說完這話,轉過馬頭,揚起馬鞭,啪一聲,栗色小馬揚起一塵灰,消失在黑暗的巷頭裡。
徐掌柜也不敢延誤了,雖然心裡頭慌著不知道是這個信兒是真是假,但是,既然是淑妃冒死讓人送出來的信,八成是真的了。淑妃沒有理由騙他們。何況,這事兒,早先李敏已經有所預料,提醒過他了。結果,仍是防不勝防,要栽了嗎?
徐氏這家百年老店,怎麼可以這樣毀之一炬了?
徐掌柜踩上台階的時候,步履微微不穩,像是要傾倒。身旁一個小夥計眼疾手快扶住他,喊:「掌柜——」
聞聲,徐掌柜側頭望過去,望到了小李子的臉,嘴唇一張,懦道:「你怎麼在這?」
所有人都幫著搬東西去了。
小李子輕聲說:「剛才看見掌柜走出去,小人是擔心掌柜有什麼事,畢竟這風高夜黑,街頭出現個歹人也有可能。」
這個夥計,徐掌柜知道,是個有心眼的。這點李敏也和他說過了,能用即用,現在要找個機靈的能辦事的多不容易,而藥堂里本身挺缺人的。
想到這兒,徐掌柜上下掃了他兩眼,說:「你告訴眾人,能回家的回家,京師里沒有親戚可以躲的,收拾軟銀,到京師以外藏幾天。過幾天,等風頭過了,沒事了,我這裡有傳話出來讓他們可以回來的,再回來。」
小李子愣了一下:「掌柜,這?」
「什麼都不要問了,趕緊把我這個話傳下去,不要引起騷動,都偷偷地從後門後巷裡出去。東西放在店裡不用收拾了。」說完,徐掌柜推了他一把肩頭。
小李子回頭看他一眼,見他點了頭,回身,一溜小跑沖向了後院。
徐掌柜見沒有旁人了,拿出袖管里藏著的字條,展開後看了幾眼,確定是「順天府」那三個字沒有錯之後,把紙條揉了揉揉成一團,塞進嘴巴里一口咽下。
抬頭,望到藥堂上方的黑木牌匾在夜風裡搖搖晃晃的,徐掌柜皺了眉頭,看是不是搬張凳子拿把錘頭加固一下。但是,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
小李子通知完所有人,跑回到前堂,看見徐掌柜一個人坐在張板凳上守在藥堂門口,小心翼翼靠到掌柜身邊,說:「人都走了,掌柜的,要不我幫你關門,然後一塊走,我找好兩匹馬了。雖然是老馬,但是出京師沒有問題。」
嗯,這個小子夠機靈的,知道怎麼辦事兒。徐掌柜深知李敏又沒有看錯人。手掌往小李子肩膀上一拍:「以後,倘若我有個三長兩短,這個藥堂可能要靠你扶持二姑娘了。」
「掌柜?!」小李子面色晃過一絲沉重,「我沒有經過掌柜的同意,已經讓人去通知護國公府里了。」
藥堂里,連李敏都嫁到護國公府以後,都還不知道李敏是誰是什麼身份的大有人在。主要是這事兒在藥堂內部都是捂著的,以防消息走漏出去太多,讓李敏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李敏終究是個女子,不是男子。
小李子機靈,早有察覺並不奇怪。徐掌柜那張口張了張,想著責備他,卻不知道從哪裡說起,這事,是本該通知李敏的。只是,他怕李敏一旦著急起來,衝到這兒來,當眾與衙府起衝突,這事兒麻煩了。
只聽夜裡吹來疾厲的風聲,呼呼呼,像是鬼哭狼嚎,一群馬蹄聲,比剛才朱公公騎的那匹栗色小馬的氣勢磅礴多了,至少有好幾匹馬的樣子。還有,腳步聲,舉著尖茅隨騎兵統領前進的步兵,整齊劃一的步伐,踩在石子路上,震撼上下。
民宅里有人打開扇窗戶一看,外頭路面上一隊兵,儼然是衙門裡不知為什麼事突然夜裡派兵抓人,急急忙忙關上了窗戶。
徐掌柜一腳踢翻凳子,對小李子直吼:「走!」
小李子聽著越靠越近的大部隊聲音,一口咬下嘴唇,朝徐掌柜深深鞠個躬,隨之,像流星一樣的步子衝到了後院,找到了拴在後門槐樹上的那匹老馬,越上馬鞍時,能見隔壁的院子,與藥堂只隔了一道牆的那個院子裡,一盞燭光在風裡沒有滅,始終屹立著,但是,聞風不動。小李子眼睛眯一眯,轉過馬頭,是朝向了與藥堂前門相反的方向。
馬蹄聲消失在後巷裡,隔壁小院子打開條門縫,伏燕從門隙里向外瞅了兩眼,看見了小李子餘留下的另一匹老馬沒有解開繩索,眉頭皺成了個疙瘩。
回頭,轉身,走進屋子裡,對坐在榻上的朱隸說:「徐掌柜沒有走。」
淑妃冒死從宮裡遞出來的消息,徐掌柜沒有走,只讓下面的人全走了。看得出,徐掌柜是怕自己走了的話,對方會直接找李敏算賬。總是必須有個人出來到公堂對薄的。徐掌柜這個顧慮其實是沒有錯的。
朱隸的臉在燭光的陰影下,顯得益發深晦莫測,只見燭光的余影勾出他像山楞一樣的尖峰的臉廓。
「主子,要不,我們也躲一下?難保,順天府的人,封藥堂時查到我們這兒來?」伏燕說。
公孫良生在一邊卻沒有進言,這會兒他們如果跑的話,反而是會讓人起疑心了。
朱隸緩慢的目光掃過自己的幕僚,道:「派我們的人出去,護著藥堂里的夥計出京,給他們找個地方安生,等事兒都平靜了再讓他們回來。」
公孫良生方才開了口,上前道:「主子,這些都已經安排妥當了。幸好,京師衛戍並不受順天府管轄。出京的話,還是有法子的。」
「京師衛戍的提督,現今還是傅忠平嗎?」
「是的,順天府府尹是尹大人。」
朱隸心頭有了數:「這兩人倒不是經常在一塊的。」
官員之間,也都是三兩成群的。朱隸這麼說,是因為這提督與府尹在公共場合,旁人不見這兩人經常窩在一塊,肯定關係不怎樣。不怎樣的關係,代表,如果順天府做什麼事,提督不一定配合,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好戲。
隔著道牆,前頭徐氏藥堂里發出了響聲。翻箱倒櫃的,砸東西的,亂糟糟的人聲,物件聲,徐掌柜不知道是被誰一腳踹到了肚子上,發出了一聲呻吟。
這邊屋子裡三個人,臉色在燭火下變得瀝青,伏燕握緊了五指拳頭,指節處嘎吱嘎子響。
公孫良生掃了一眼他和朱隸,透露出信息:忍著。
終於,有人發現了後面這個小院子,問徐掌柜:「那是你們藥堂的嗎?」
「不是——」徐掌柜的嗓子已經破了,可能喉嚨里都出了血絲,說。
「你們藥堂的人呢?只有你一個?!是不是有人給你們通風報信了?!」
「不是的,大人。藥堂這個時候都是要關門的了。夥計們都回家休息去了。我負責鎖門的。不信的話,大人可以到京師里其它藥堂去看看,哪一家藥堂這個時辰還開業的?」
一道銳利陰狠的目光像是穿過了牆,在後面的小破院子掃了幾眼,最後聽徐掌柜這麼說,只好收了起來,喝令:「把這人綁起來,送到府尹面前。」
話是這樣說,在那些人五花大綁徐掌柜時,幾個府差還是鑽到了後院,敲響了朱隸他們院子裡的門:「開門開門!順天府奉命查案!」
伏燕沉住氣,走了出去開門。當他打開門時,剛才那張鐵青的臉已經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張懦弱老實,帶著不解的神情看著那幾個府差,問:「各位大爺,出什麼事了?」
「你們是前面那家藥堂里的人嗎?」
「藥堂,什麼藥堂?哦,大人是說哪家,不不不,小人都不認識。我們抓藥,也不可能去不認識的藥堂抓藥的。」
幾個府差疑惑地打量他臉,看他全身上下穿的一身破爛,穿的真是比撿破爛的還破爛,而且全身發出了一股惡臭。幾個府差捏緊了鼻樑,退了半步,越過他肩頭望進他後面的小院子,見都是黑漆漆的一樣滿是破爛的味道,於是又退了幾步,揮揮手。
伏燕哈著腰關上兩扇木門。等著門外的腳步聲走遠了,他握著門閂的手背青筋怒爆。
順天府的人,將徐氏藥堂里整個兒翻過來一樣翻了一遍,過了半柱香的時間,帶著五花大綁的徐掌柜回去交差了。
聽到一牆之隔的藥堂里逐漸沒有了動靜。公孫良生偷偷地吁出口氣。他身旁,朱隸一掌忽然拍在案子上。木頭做的四條案腿,啪一聲全斷了,桌面當空被劈成了兩半,桌子上的東西全摔落在地上七零八落的。
「主子——」伏燕走進來握緊拳頭,說,「我怕這群人把徐掌柜抓到順天府之後先一頓拷打,到時候,徐掌柜沒有屈打成招,這條命也沒了。」
朱隸想的不止是徐掌柜,想的是如果她知道的話,該有多傷心。
「主子。」公孫良生這會兒真生怕他坐不住,眼見關係李敏的事他都坐不住,進言,「此刻不忍,關係到邊疆數萬軍隊。主子。這些人,要是真只是對付王妃,還是說想通過綁架王妃來逼迫主子現身,實在值得思考。」
屋內僵硬的氣氛持續了一刻,接著,只聽朱隸一聲涼笑:「公孫,你是不是被魏老洗腦了?」
公孫良生擰了擰書生眉宇,說:「主子,臣只是盡本分進言。」
「小不忍則亂大謀。你們主子也不是不知道的人。要是知道,早就把你們王妃親自迎回府里了,何必讓你們王妃孤身一人在王府里孤苦伶仃的。」
「是——」公孫良生口裡難免為他掩蓋不住一絲酸楚。
朱隸隱露鋒芒的眼掃過後面出現的兩個旗主,道:「伺機行事,如果,人真的不行了,也只能是劫囚了。人死的話,什麼都沒有了。這裡的事確實關係邊疆安危,謹慎行事沒有錯。」
幾個人點頭。
朱隸揮了手,讓他們都退出去,他要自己靜一靜。
伏燕最後一個關上門,看見他彎下腰,在撿起剛盛怒下拍斷桌子後滑落到地上的東西,剛想重新推開門進屋幫他收拾,身後被公孫拉住。公孫良生對他搖了搖頭。伏燕心領神會,一樣神情黯然地關上了門。
沒有什麼比忍,更難受的事了。
說起來,護國公府的隱忍,是從很久以前就開始的了,是差不多時候了。
李敏睡到半夜,聽著窗外風聲鶴唳,刮的那枝條凌亂飛舞,像張牙舞爪的魔鬼。
「什麼時辰了?」她半眯著眼問。
今晚守夜的春梅立馬醒來答應:「剛剛才敲過子時。」
對了,今晚她早點下去睡的。
走廊裡頭,突然響起一串腳步聲。
李敏坐了起來。
念夏從外面推開門進來,神色蒼白,直衝到她面前。李敏擺手讓她不要先開口。
春梅跑去關上兩扇門,坐在門口裡面。
念夏說:「順天府的人,到了徐氏藥堂,徐掌柜被抓了。」
一句話,像是陣風,隨時吹滅屋裡的蠟燭。
春梅的眼中閃過一絲驚慌,心眼被吊了起來,手指摸住了胸口。
李敏眯起的眼縫,緊密成一條弧線:「只有掌柜一個被抓嗎?」
「應該是的,藥堂里的夥計出逃時來我們府上說的。說掌柜先得到了消息,讓他們全部人都撤了。而掌柜留在藥堂里,可能是為了大少奶奶——」念夏說到這兒,眼眶裡浮現出一層水霧。
李敏下床套上了鞋子,春梅和念夏趕緊幫她更衣,一方面,念夏又急急叨叨地說:「大少奶奶,你別急,這事兒還不知道是什麼事兒。如今,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把徐掌柜救出來。」
「不需要怎麼做。直接到順天府要人就行了。我們沒有做錯任何事兒,是不怕對薄公堂的。」
「可是——」念夏心裡繃著條弦。
李敏一隻指頭點住她張開的嘴唇。
屋門打開,方嬤嬤從外面走了進來。這樣大的動靜,她怎麼可能不知道,是先去請示了尤氏。
方嬤嬤進屋後沖李敏福了下身子,說:「夫人命令,大少奶奶這會兒不可以出府。」
李敏想了想:「我先去拜見母親。」
方嬤嬤點頭,讓開路,讓李敏出去。
前頭一個丫鬟立馬提了一盞燈籠,李敏在夜裡走去尤氏的小院。
尤氏已經醒了,坐在椅子裡,肩頭披著一件薄衫,手指里捏著一個薄瓷的茶盅,手指微微地抖了兩抖。
「母親。」李敏進門後,直接沖尤氏跪拜。
「起身吧。」尤氏方才收回了神遊的思緒,眼睛對準她說。
李敏起來,垂立在一旁,道:「兒媳婦想去順天府一趟。」
「不是抓了藥堂里的掌柜嗎?」尤氏這話言簡意賅,既然藥堂出的事,掌柜是負責藥堂的,由藥堂掌柜一併承擔責任就行了,不需要李敏出頭。
李敏答:「徐掌柜不是一般掌柜,是與我徐氏簽有合約的掌柜。他替我徐氏經營生意,我徐氏分給他報酬,並保他與他家人一生免受迫害,一生平安。如果這事兒是他的錯,他犯的罪過,兒媳婦不會出頭露面替他擔保,但是,如果是有人想害我卻害到他頭上去。倘若兒媳婦不出這個臉,對方收拾完徐掌柜,不也得跟著收拾我?」
尤氏剛接到消息時,並沒有想到她那樣深遠,現在聽李敏這樣一說,句句是道理。這會兒明哲保身,讓人出去當自己替死鬼有什麼用,是讓對方更得逞了,最終,還是要危害到自己頭上。一如,景陽宮裡的那頭羊。
定了定神,尤氏依然存有一絲顧慮:「對方來勢洶洶,你知道是什麼人嗎?」
「不知道。雖然兒媳婦之前已經略有察覺,肯定是兒媳婦阻礙到了某人的道兒。為今之計,只有去順天府探一探究竟了。」李敏說。
尤氏聽她這口氣,沉著淡定,宛如冬天裡的一把溫暖的火焰,驅散了心裡的冰涼,聽的人整顆心都不由由浮躁轉向了安定。
「你想讓誰陪你去?」
「不用,兒媳婦一個人去就可以了。母親需要在府中鎮守大本營。小叔要做後應。」
尤氏聽她都胸有成竹,安排頭頭是道,也就點了頭,再三叮囑小心,隨之,叫了府里的管家和蘭燕與她一起走。
李敏拜別尤氏以後,轉身出門時,看到了聞聲過來而等在門口的小叔。
「大嫂——」朱理的眼中發出咄咄的眸光,好像鋒芒出鞘的劍鋒。
李敏只怕他沉不住氣,再三交代:「有什麼事,稟告母親再說。」說完,不敢耽誤時間,抬腳就走。
朱理看著她的背影,手指捏成個拳頭:要是大哥在,肯定不是這樣的——
他順天府敢抓他大嫂的人,只不過因為他大哥不在,見他朱理年紀小好欺負。
李敏到了護國公府門前,準備好的大馬車停在她面前,她登上車時,對要尾隨來的念夏道:「你去找王德勝,趕緊去!」
念夏眼睛裡光亮一閃,點了頭,退了下去。
蘭燕掀開車簾,護送李敏上車。
馬車隨之朝順天府急奔而去。
夜裡順天府到徐氏藥堂抓人封店的事,不會兒傳遍了京師。
說起來這樁事兒,要說到一戶姓陳的人家,這家人,在京師里家境處於不上不下的水平,陳家老母生了病,說是吃了從徐氏藥堂抓的藥以後,病更重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陳家人再次請大夫給了老母看病,大夫說,貌似陳老母是中了毒。病人好幾天都米粒未進,下毒也不可能通過食物。病人這幾天只吃過徐氏藥堂里的藥,所以,陳家人一口咬定是徐氏藥堂里的人在藥材裡面下了毒。
陳家人的告狀紙送到了順天府。順天府沒有馬上立案,因為這張狀紙的紕漏顯而易見,為什麼是單獨陳家人的老母吃了徐氏藥堂的藥以後中毒。徐氏藥堂本身貌似沒有作案動機給陳家人中毒。直到後來,陸續有人到順天府報案了,都聲稱自己家中病人因為吃了徐氏藥堂的藥材以後中毒。細數之下,居然有五六個病人之多。
這樣一來,是可以立案了,縱使藥堂沒有作案動機針對某個病人下毒,但是,明顯可以斷定這個藥堂里賣的是假藥。
生怕打草驚蛇,藥堂里的人毀滅重要的物證,順天府決定是連夜派兵,封鎖藥堂里所有物證,並當場抓了藥堂里的掌柜回來問話。
徐掌柜被五花大綁到順天府里以後,被扔進了大牢裡。他對面獄所里,關押的剛好還是上次百花宴中因為救治魯王妃不力被抓到順天府里的兩個大夫。現在見徐氏藥堂的人被抓進了牢裡了,兩個人都知道徐氏藥堂其實背後是李敏當的大老闆,都幸災樂禍地嘲笑起徐掌柜:「賣假藥,比起治不好人家的病,治不好人家的病是醫術不精,不算罪,賣假藥是下毒,罪大到可以砍頭的。看你這命也不長了,你們家主子氣數差不多該盡了。什麼神醫?!神醫賣假藥?」
哈哈哈,大笑聲在獄所里飄蕩。
徐掌柜不和這些小心眼的人計較,只擔心自己老婆孩子和李敏。不知道小李子能不能幫他把老婆孩子趕緊都先送出京師去。
牢房裡響起腳步聲,一個獄卒走到了徐掌柜的牢房前,問:「你家裡人呢?」
徐掌柜心裡頭一松,感激不盡小李子沒有辜負他,應道:「我家裡人都在老家。」
「你蒙人呢。誰不知道你姓徐的,拖兒帶口都在京師里生活了多少年了,是不是有人給你家裡報信了?」
「小的真不知道大人說的是什麼。」
「我看你不是不知道,是不知道怎麼死!」
牢房的門打開,兩個人走進牢房裡,架起徐掌柜,另外一個人,一腳踹在徐掌柜胸口上,徐掌柜胸部被壓,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眼看他一口氣都被血堵到提不起來,奄奄一息。那頭又走來了一個人,喊道:「這麼提審麻不麻煩?把他架到刑具上去,拿鞭子抽。」
幾個人聽那人說的有理,拉起徐掌柜,帶到隔壁的審訊室里。徐掌柜抬頭看到那黑咕隆咚的刑具,明顯都是以前受刑的犯人留下來的污血染成的,都看不出原來木頭的顏色了。那些人看著他臉色蒼白,嘲笑道:「說不說?怕死了吧?」
徐掌柜咬著牙,想著死就死吧。讓他背叛徐家卻是絕對不可能的,想當年李敏母親死的時候,那麼艱難的日子他都熬過來了。
再次被五花大綁,捆綁到了刑具上。可能是換班了,原先那幾個人走了出去,另外進來了兩個人,一個人站在門口,另外一個人拿起了特別製作的荊棘鞭子。
徐掌柜閉上眼,只聽鞭子啪的一聲,在他耳畔震耳欲聾,奇怪了,等了會兒,不見周身哪兒疼的,莫非他是都疼到麻木了?
一道聲音拂過他耳邊:忍一忍,如果他們真要讓你死,我們就把你弄出去。
徐掌柜睜開眼睛,一愣:你們的主子是——
護國公府的大馬車停在了順天府門口,李敏跳下馬車,走上台階,拿起衙門門口百姓有人要告狀時用的鼓槌,敲響了大鼓。
咚咚咚,幾聲之後,順天府敞開了門。
蘭燕一步上前,直接把開門的府差拎出了門,道:「告訴你們府尹,護國公府的隸王妃到了。」
「是,小的馬上去傳話。」說著,那府差掃過李敏的眼神,並不是見的有多驚訝。
順天府不是不知道她李敏是徐氏藥堂背後的大老闆。敢抓她李敏的人,還不如說是想和護國公府對著幹。
不用片刻,大門裡再走出來了一名官差,腰間佩刀,頭戴官帽,等級比一般府差大,對李敏抱拳,道:「府尹有請隸王妃到公堂。」
當堂問審?正合李敏的下懷。
蘭燕緊跟在她後面護隨,此時,聞聲而來的老百姓,集聚在了府衙門口,密密麻麻,越來越多,猶如像包圍的潮水,要包圍住李敏等人。
有人在人群里舉起拳頭,高聲吶喊:「砸死這個賣假藥的謀財害命的大夫!」
這一聲,竟然得到了無數的響應,十幾顆石子從人群裡面拋了出來,直衝李敏的頭背上。蘭燕聞聲轉身,抽出刀,刷幾下亮光,把石子噼里啪啦全打碎在半空中,粉末四散。
觀眾們全看傻了眼。
護國公府的人,文的不行,武的最牛。
順天府里那些持刀的府差,無不對著蘭燕眼裡露出了一絲驚慌和畏懼。
李敏走進了大堂,見,中間官員坐的地方,上面懸掛著一幅青匾,寫有皇帝的賜詞:清廉明正。
大堂兩側佇立的府丁,齊聲喊:升堂——
左側,一名身著正三品官袍官帽的官員,年紀約有四五十,頭髮些白,帶了一群人徐步走了出來。
堂內,一共數十名百姓跪在中間,齊喊:「大人,草民冤枉!」
氣勢整齊,多少看得出是之前排練過的痕跡。
李敏聽著身後蘭燕那把腰間的刀嚓一聲露出半截,已經嚇到近旁的府丁和百姓都縮回了脖子。
尹大人扶理下官袍,坐在了中間的椅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