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的白袍在男子兩肩上直垂落地,那一面白晃晃的蒼白,讓人聯想起的是萬年雪峰的冰清玉潔。猶如雕塑一樣鑄造成的五官,比例完美,驚世絕艷。
如同兩片柳葉的墨眉,輕輕一挑,是好比戲台上的美人,勾人魂魄,帶著那點艷色的輕佻。
朱汶輕輕咳嗽兩聲,倚靠在黃金軟墊上,薄而無力的綢緞覆蓋在他宛如空氣的蒼白身子上,讓他益發顯得脆弱無力,好像一個奄奄一息的美人,卻盡帶尊貴,用那雙俯視世間的眼神望著周遭的一切。
沒有人出聲,屋裡的空氣瞬間像凝結住了一樣。
很多人現象中的那個病弱的大皇子,或許是病弱,可是,既然都被發配到京泰山去了,肯定是猶如苦行僧一樣的日子,病歸病,一併帶來的應該是落魄和狼狽。比如說,下巴胡茬猶如雜草橫生,臉皮粗糙,粗口說話,等等。這仿佛才符合被廢太子的下場。
可是,沒有。被廢的太子爺,依舊光榮華貴,養尊處優,光華萬丈到讓人目不轉睛,仿佛當年三珠並立的傳說在這個皇宮裡從未消失過。
年紀小的皇子,面對這等光華,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要他們說的話,肯定會說大皇子的架勢,比起朱銘向來笑呵呵沒有一點太子架勢的笑臉,更稱得上太子的頭銜。
論起來,孝德皇后的娘家,是比現今皇后孫氏的娘家光鮮一些。不止如此,大皇子從出生起貴為太子,和二皇子半路才被撫為太子是截然不同的。
可能這男子自小,從嬰兒時代的教育,都說自己是獨一無二的皇帝,否則怎有與生具來如此尊貴不凡的氣勢。
不管怎樣都好,滄海桑田,如今皇宮裡的主子早已易位。母后被賜死,自己的弟弟代替了自己成為這皇宮裡未來的主人。只要想到這點,大皇子心裏面,怕是咬牙切齒要把太子和孫氏碎屍萬段。
朱汶的手,輕輕捂在自己胸口上,說:「本王與太子殿下的情誼,自小是根深蒂固。本王這次歸來,是回來輔佐太子的,請各位兄弟,一齊齊心協力,輔佐好太子殿下,讓我等父皇可以安心享受晚年。」
「臣弟謹遵皇兄教誨。」那些低著腦袋的皇子們齊聲喏喏地答應著,低垂的腦袋下面,交流各種眼神。貌似,大皇子不想向太子揮刀,是真是假。
李敏藏在屋角那個雙龍戲珠的香爐後面,遠遠的,從哪兒射來的一記目光,差點撞到了她身上。待她一個警覺望回去,能看見榻上的那個美人皇子,慢慢地打了一聲慵懶的哈欠。
病入膏肓?
她突然有點興致想聽聽劉御醫是怎麼描述大皇子的病。畢竟這樣遠觀,除了能看到大皇子基本的膚色以外,很難具體判別出其它病症。
可能是太后聞到了風聲,知道太多人來干擾大皇子養病了,讓了自己身邊的公公過來維持秩序。
皇弟們依次向大皇子拜別。
李敏趁著這股大部隊趨勢,一個箭步,第一個閃出了這個空氣渾濁令人窒息的屋內。說句老實話,這樣的空氣,人不病都得被憋病了。
出屋的皇子們,見太子不在,大皇子在屋裡,反正都聽不見,議論紛紛。
年紀較小的為了爭執大皇子和太子哪個為大,吵嘴都有了。按理說,排序是大皇子最大,可是,二皇子是太子,太子地位身份又是最高的。這不變成兩難了。
古板的七爺都被這群弟弟吵到頭痛了,忍不住喝了一聲:「皇上說的話你們都沒有記住嗎?兄弟友恭。太子也好,大皇子也好,都是我們做弟弟要敬重的。」
「可是,如果大皇子說的話,與太子的話相反,我們聽誰的?」
一句話,立馬把七爺駁倒了。
七爺閉嘴,什麼話都不敢說。
想必,現在小皇子議論的話題,才是朝廷上文武百官們不知如何是好,頭疼的要死的難題。
皇上,究竟是想把大皇子放在哪個位置上?
江淮兩地官場率先反應出來了。朝廷前幾日派出的欽差,直接到了江淮兩地實地調查,並不知會當地知府衙門,查出來的結果直接報到了萬曆爺這兒。萬曆爺下令抓人。不過幾天時間,官帽子落了一地的人在江淮兩地遍地開花。求情信猶如雪花一樣堆積在太子東宮的案子上,但是這時候太子自己都自身難保,還敢保他們?
東宮可能天天都在做噩夢了。所以,當聽聞太子在大皇子入宮第二天馬上率領一群兄弟去探望大皇子時,朝廷上不少人,都扶起了胡茬。
萬曆爺在玉清宮辦公,耳聞這個消息,吐了一聲:「不枉費朕這樣多年對他們這些兄弟耳提面命,一直聲聞要兄弟友恭。」
皇帝的口氣里,有些欣慰之感。
底下站的以鮑伯為首的內閣大臣們,卻依舊頂著頭頂上的官帽微微顫顫的。
掀開門帘抱著拂塵進來的張公公,笑著向皇帝打了個千兒說:「有人給皇上送吃的來了。」
「哪個宮裡送的點心?知道朕這個時辰餓了?是太后讓人送來的?應該不是。太后現在只忙著自己的事兒都忙不過來。」萬曆爺心情貌似不錯,摸了摸小鬍子,配合張公公的話說,「是皇后嗎?皇后少有這個性情。華婉儀不是在養胎嗎?」
「回皇上,華婉儀是在養胎。讓御膳房送來糕點的是淑貴妃。淑貴妃命御膳房給皇上準備點心,說皇上兢兢業業為國為民,但是,不為自己,反而顧此失彼,是得不償失。」
萬曆爺聽完這話一樂,道:「淑貴妃病這一好,明顯人也變了。朕覺得淑貴妃是變的更美麗動人了。你們以為如何?」
底下的人,沒有一個敢說是的,都記著萬曆爺多年前說的割人眼睛的話。
萬曆爺看來也是自己隨口說說,並不在意有沒有人回答的樣子,本來,哪個男人會不喜歡金屋藏嬌,多美的女人都好,肯定是自己藏著掖著好。皇帝心情一動,是轉到了另一個念頭上了,望著窗外那滿天飛舞的楓葉,噓了聲:「要說,這個隸王妃真是個能人。」
此刻,鮑伯那些內閣大臣都是退下去了。只等張公公侍奉皇上用完點心再說。
張公公彎著腰,親自給皇帝在桌子上擺置點心,聽到皇帝這句話,應著:「那是的。奴才只知道,淑貴妃之前這一病,都不知道病了多少年,太醫院都束手無策。」
萬曆爺的手指,輕輕划過桌沿,看著桌子上的點心,像是想了下,道:「幫朕給十九爺送過去一些。這孩子不能見親娘,在長春宮裡有常嬪照顧,看到朕時,都是一臉苦相。」
張公公心裡清楚萬曆爺的意思,趕緊撤回了一些點心盤子,收回到盒子裡。
那口像雲煙飄出來的噓嘆聲,溢出萬曆爺的唇間。張公公靠的很近,仿佛才能聽清楚皇帝說的話:
什麼時候,這些人才肯放過不把朕的孩子都當棋子使呢?
李敏只知道,這個皇宮裡,沒有一個不把自己身邊的人當棋子用的。想到這點,她心裡不禁黯然。因為自己身處的身份,嫁的那個男人,一樣是不可小看的一個男人。護國公府現在是人丁稀少,所以,關係沒有那樣複雜。如果到了哪一天,變成皇宮這樣,李敏不會想下去了。
她相信,他和她應該都不想,不願意如此。
探完了大皇子,一行人本該都回去的了。年紀小的,自然是被年紀大的先打發走了。
八皇子朱濟,走到福祿宮時,同跟在自己身邊的九爺、十爺、十一爺說:「要麼,我們再等等,等見到劉御醫問問,再看什麼時候再來探望大皇子。」
太子都無蹤無影了,把他們一群人甩下。
朱琪對此咕噥了句,意思是說,都知道太子向來是這樣無能沒有擔當的一個人。
太子其實自己都焦頭爛額了,是顧不上大皇子。
「三哥——」九爺輕聲在八爺耳邊提醒。
要不要和三爺先打聲招呼。眼看,三爺和太子的關係也不是像傳說中一直親密無間。好比這次皇帝派人下江淮抓人,事關三爺管轄立案的刑部。三爺肯定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給太子情面。剛好,是離間這層關係的時候。
「三哥的話——」朱濟的眼神往旁邊站著的自己的人一瞟。
給他當眼線的人搖搖頭,表示,三爺沒有跟他們出來,不知上哪裡了。
朱理問李敏意見是不是就此打道回府時,李敏琢磨了下說,想和劉御醫說幾句話。
劉御醫現在在太后宮裡,和太后說完話以後,肯定要先回太醫院稟告。到時候,那個老狐狸,肯定會指導劉御醫哪些人需要警惕,不可以說些什麼話了,所以,等到那時候再來探問劉御醫肯定遲了。
朱理聽明白她意思以後,用手指了下自己胸口,打包票:看我的。
接著,朱理獨自走進太后的院子裡,準備去逮劉御醫了。
李敏一眼眺望進門裡,能看到當初劉嬪被太后罰跪跪到膝蓋出血的那片空地。現在,劉嬪在那個據說鬧鬼的冷宮裡,不知道住的怎麼樣了。
「蘭燕。」
「奴婢在,大少奶奶。請大少奶奶吩咐。」蘭燕輕輕貼在她身後,說。
「你等會兒告訴二少爺,把劉御醫帶到這個地方去。」
說完,李敏趁著現在是個下人反而容易行動,自己出了福祿宮,按照尚姑姑給她畫的路線圖,再次去尋找那個她上次遭遇綁架的冷宮。
那個地方,現在有劉嬪進去住了以後,必定是不太一樣了,不再是人可以隨意穿過的一條小路,更不是雜草叢生整天只有鬧鬼的哭聲。
再綁架人,也不會再選擇那個地方下手。
據尚姑姑的描述,那個冷宮,其實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霄情苑,因為,以前住那宮裡的娘娘,姓肖。肖妃死的時候,年僅不過十八。年輕貌美,在當時的皇帝眼裡,和如今的淑貴妃一樣,都是皇帝心頭最愛的那位美人。
皇宮裡經常死人,各種死亡的原因都有,比如踩錯腳掉進井裡的,但是誰都知道,沒事,哪個娘娘真能踩錯腳從高出地面多高的井口跳進去。
肖妃落井,各種說法都有,謀害,失足,偏偏,有一種可能,誰都不敢提及的,是了,是皇宮裡其實死的最多的那種死法,被人逼死的——
既然是皇帝心頭所愛,一般也不可能被皇帝逼死。
從小路,快走到霄情苑時,迎面見到有個提著籃子的宮女。仔細一看,這人認得,是容妃宮裡的珠兒姑娘。
容妃除了之前,備戰太后的長壽菜活躍過一陣以後,現在,一如既往,銷聲匿跡。有人都說,容妃這一輸,像是把老底都輸掉了。畢竟在容妃入宮之前,在容妃得寵之前,貌似在淑妃得寵的時候,六宮裡,沒有一個能敵得過淑妃,包括容妃。
珠兒沒有發現她,只顧著走到了冷宮門口,抓起門上面的金屬門把,敲了敲門。
兩聲過後,裡面一個年紀較老的宮女打開了門,一雙眼睛,從門縫裡往外試探,看見珠兒,嘴唇縮圓了,說:「主子說了,現在這裡沒有什麼缺的了。容妃娘娘的大恩大德主子都記著,但是,實在不用再送東西來了。」
「天氣冷了,娘娘只怕這裡冷,讓珠兒送點木炭,沒有別的。」說著,珠兒掀開竹籃上面蓋著的布,露出裡面那些木炭。
這一下子讓老宮女都快哭了起來,仿佛那個木炭是金子似的東西。
只要受過嚴寒摧殘的人,能知道這種痛苦,用黃金都換不了木炭燒火取暖的痛苦。李敏經歷過,這幅身體殘留的記憶,在對她控訴這種非人的折磨人的手段。
尚書府里,多少年來,王氏剋扣繼女的用度,導致到冬天,她們有銀子,都換不來一點柴火取暖,直接導致到今時今日這幅身子聽到天寒地凍幾個字眼,都能先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
宮中這點折磨人的手段,老宮女肯定是一清二楚的。怎能不感恩戴德地雙手接過珠兒手裡的木炭,一邊用手抹著眼角的淚水說:「老奴聽說,如今娘娘宮裡也不好過,所以主子才特別吩咐老奴,不給娘娘宮裡添麻煩。」
才不過幾日工夫,那些見風使舵的人把折磨人的手段,從淑妃頭頂移到了容妃頭頂。
珠兒一把將竹籃推進了那人手裡,道:「主子交代過了,說,宮裡沉沉浮浮,不是一日兩日的事。花無百日紅,主子心裡早預料到這些。儘管放心,有什麼事兒,總得熬過這個冬天再說。」
辦完事兒,珠兒轉身,趁著沒人看見的時候,疾步離開。
李敏從藏身的樹幹後面出來,蘭燕通知完朱理以後,回來跟在她身邊。
「能帶我翻牆進去嗎?」李敏問。
這點對於蘭燕女俠來說,毫無費力。不過眨眼之間,李敏藉助蘭燕的力量,越過了冷宮的牆垣,看著那個老宮女關上門以後,提著放木炭的竹籃子回到可能是廚房的地方。
有個屋子裡,傳出織布機唧唧復唧唧的聲音。李敏猜,那是劉嬪住的廂房。
從屋檐落下來,見著那個老宮女在升火燒飯,李敏對蘭燕點了下頭。蘭燕站在門前警惕,李敏推開了傳出織布機聲音的門。
一束光線,從敞開的門縫裡射進來,踩著織布機的劉嬪眨了眨眼適應光線。等看清楚是走進來一個人後,劉嬪一時沒有認出李敏的身份,站了起來,沉容冷靜地說:「誰讓你來的?秀慧宮?儲德宮?春秀宮?」
「不說錦寧宮嗎?」
劉嬪一驚,接著,急忙從織布機後面繞出來,沖李敏跟前跪下:「民婦拜見隸王妃。」
「娘娘快起身,娘娘與本妃不是第一次相見,何必如此客氣?」
「如今,以劉氏身份,早已不是一宮之主的娘娘了。」劉嬪嘴角一抹苦澀道。
「怎能說不是?這個宮裡,不是只住娘娘一個人嗎?本妃以為,娘娘一個人住這個宮裡,除了吃喝用度不太方便以後,過的是很逍遙。不比這六宮裡哪個娘娘差。」
抬頭看到李敏臉上沒有半點嘲諷的意思,劉嬪隨之起身,輕聲說:「待民婦給隸王妃倒杯茶。」
李敏沒有客氣,在這屋裡找到了一把修葺過的殘椅,坐下來,再打量四周,確實是冷了點。夏季無所謂,到了冬天,能把人凍死。容妃送來的那點木炭,肯定是不夠整個冬天的。
轉頭,吩咐蘭燕几句。
劉嬪給她就屋裡那個茶壺裡的水,倒了一杯端了上來。
李敏問:「現在,跟在你身邊只剩老嬤嬤嗎?」
「是的,能留一個給民婦,已經很不錯了,以民婦罪臣的身份。」
李敏記得皇帝不是這樣判的,道:「不是給娘娘降級而已嗎?」
「在這六宮裡,要看在皇帝面前得寵不得寵。所以,有人靠著皇后,有人,卻始終喜歡捧著新人。」劉嬪對後宮裡的事是見慣不怪了,一幅已經置身事外的飄然。
「十九爺——」
劉嬪忽然轉頭,沉靜無波的眼神里,泛起了一抹波瀾。
到底是母子。
李敏說:「十九爺的病好了許多,康復是有希望的。」
劉嬪立馬沖她再次跪下:「隸王妃的恩德,罪婦不知什麼時候才有——」
「起來吧。本妃不過是個大夫,做大夫的事而已。其它的事兒,與本妃無關。」
劉嬪明白她話里的意思,不敢耽擱站了起來。
客氣話說完了,李敏看著這院子裡,門外都有蘭燕守著,低聲道:「你知道本妃為什麼來找你嗎?」
「隸王妃是想問,景陽宮裡一串事件背後的主謀是誰,對不對?」劉嬪對此搖了搖頭,「不瞞隸王妃,倘若民婦知情,又怎能會無可奈何任那人魔爪越伸越長。」
「淑妃被提為了淑貴妃,你知道不?」
「民婦與淑妃其實關係不親。」
也就是說,容妃拉攏劉嬪,但沒有拉攏過淑妃。但是,淑妃好起來,成為貴妃,總比皇后的爪牙成為貴妃好,這點皇帝似乎一樣是這樣想的。
「本妃感到十分困惑的地方,你知道的,這些人,所用害人的法子,不是砒霜之類的毒藥,而是,像是有熟識醫術的高手在後面指點江山。」李敏曼聲說。
劉嬪點頭:「是如此。」
「你如何得知十九爺中毒的?」
「說來慚愧,民婦之前,或許是知道十九爺中毒,但是,要不是隸王妃揭穿了其中的道理,民婦並不知道是硃砂所致。民婦確實只是,想讓十九爺不那麼快長大,不用那麼快受苦。」劉嬪誠實地說。
「沒有大夫告訴你嗎?」
「沒有。」
李敏一雙眼,沉甸地打在劉嬪臉上:「本妃再問你一句,你知不知道徐娘子?」
「徐娘子?」
「本妃的生母,原尚書府夫人,曾經入宮給靜妃以三爺都看過病。」
那一刻,劉嬪臉上的慌亂,似乎蓋都蓋不住。可能是,劉嬪想都沒有想過李敏居然會在這時候開始追究自己母親的事。
屋頂上,傳出一聲悶雷,很響,像是震聾了屋子裡的人的耳朵。
等雷聲過後,啪啪啪,門口敲門的聲音,把廚房裡的老嬤嬤驚動了。
什麼人?
李敏銳利的目光射向劉嬪。劉嬪對此直搖頭,否認自己有讓人向外通風報信,只看李敏這身裝扮都知道李敏這是有意化身潛入宮裡不讓人知道。
老嬤嬤走到門口,打開門,見到門外站著的人,大吃一驚:「三爺?!」
馬維兩隻手按在門上,砰一響,推開。朱璃闊步走了進院子。
那雙曾經被譽為三珠並立光華無限的清玉眸子,迅速向四周望上一圈時,瞬間鎖定了劉嬪的屋子。
馬維持刀上前,蘭燕從躲避的闌干後面閃出來。閃電之刻,兩名俠客拔出的刀劍在空氣中相撞,發出鏗鏘有力的聲音,刺人耳目。
砰,用力的一聲,馬維的刀架在了蘭燕舉起的長劍上,一步步逼近,直把人逼到了走廊里的樑柱上面。
蘭燕用盡全力與之抵抗著,兩隻秀眼圓瞪,像是在說:三爺身邊居然也有這樣的武功高手,不像是大內的武功?
馬維從她眼神里瞬間讀出了什麼,皺緊了眉頭:「真是護國公府里的?」
趁機,蘭燕一腳踹到了他肚皮上。
馬維接連向後跳,逃避這致命的一腳。
在侍衛退下來的時候,朱璃伸手一攔,把馬維攔住。
「三爺?」
「先退下。」朱璃的聲音不冷不熱,透著和這冷宮裡一樣的冰涼無情,青玉的眸子,卻是射向那屋裡的某處,說,「本王只是有幾句話想和隸王妃說,沒有結怨的意思。」
屋裡無聲。
蘭燕在找機會,想著出來時朱隸交代過的話。
「怎麼?隸王妃做了什麼見不得光的事,被本王抓到,所以都不敢出來見本王嗎?」
伴隨朱璃這聲伴有挑釁意味的聲音落地,馬維本想著或許李敏不會就此上鉤,因此完全沒有想到屋門自己突然敞開,李敏一個人獨自從屋裡走了出來。
她亭亭玉立的身影,立在這寒冷的宮裡,像是一株頑強屹立的青樹,長春不謝。
這樣的頑強,像雪峰一樣的高貴,逼人,沒有驚艷的五官,依然讓人目不轉睛。
朱璃的臉上閃過一抹驚疑。
冷笑,飛出李敏的唇間:「怎麼?不是三爺讓本妃出來說話嗎?三爺怎麼一幅自己被嚇死了的表情?」
是沒有想到她如此爽快現身,話說,她做的事情,真沒有一樣是能被他猜中的。包括,第一次見面,她當他的面把絕世名玉摔的粉身碎骨。
一刀兩斷,玉斷情斷。
現在回想當初她那些話,句句深機,他竟然是被她的話像鎖鏈一樣牢牢困住了。
「三爺找本妃做什麼?倘若本妃沒有記錯,三爺婚期近了,這會兒不該是忙著如何安慰尚書府的三小姐嗎?眼看尚書府里的夫人,都在宗人府里出不來。」
馬維的手把住刀柄,不得不承認:這個女子夠毒。
或許靜妃還想不明白這其中的事兒,但是,他的主子,眼睛並沒有真瞎,是知道這些事,是她做的。
「你與尚書府夫人之間的恩恩怨怨,本王略表同情。」
朱璃開口說出這句話時,直接讓馬維一愣。朱璃本來不是該為未婚妻和丈母娘討回公道嗎?
「三爺這話不是嘲諷?」李敏嘴角微微一勾。
「不是。本王不會說裝模作樣的話,本王過來只是想說,你與尚書府的恩怨你想怎麼做都好,本王不會插手,但是——」
李敏先打斷了他的話:「你確定你不會插手?尚書府的三小姐快成為三爺的王妃了,你三爺說你自己不會插手?」
這不是笑話嗎?自打嘴巴?
朱璃的臉色微微一沉,道:「本王向來是個公平道義的人,否則,皇上也不會讓本王掌管刑部。是對就是對,是錯就是錯。」
「這麼一說,三爺認為娶三小姐是對的。但是,倘若三小姐做了什麼對不起本妃的事兒,本妃處置三小姐也是對的。」
「是,本王正是這個意思。」
馬維聽到心驚膽跳。
李敏沉下的眼神,直射到對面男人的臉上,心裡只差罵一句偽君子。那就當眾拆穿這張冰臉的把戲。
「本妃只問王爺一句,王爺這是來為靜妃娘娘求情的嗎?」
馬維倒抽口涼氣。
朱璃放在袖管里的手抓了抓拳頭,對眼前這張女子的臉,那刻複雜的情緒,是分不清,說不清。
「本王母妃並不如隸王妃所想那般,她沒有這個本事可以毒害人,隸王妃還看不明白嗎?」
「那麼三爺怎麼不自己親口問靜妃,究竟,靜妃當年有沒有受過我娘幫助,如今是不是忘恩負義之舉?」
「本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三爺,嘴唇此刻都不得艱難地咬著,「本王所言,是指——」
「靜妃娘娘究竟有沒有參與到害死我娘的陰謀里,本妃自會調查到一清二楚。如果三爺有意想為靜妃娘娘開罪,不如早點調查出實情,為靜妃娘娘贖罪。」
朱璃猛然吸口氣,突然上前一步,在她要擦過自己身邊時,伸手抓住她胳膊。
同時間,蘭燕跳了起來,馬維衝上去,拿刀擋住來勢兇猛的女俠,直喊:「讓我家三爺和隸王妃說幾句話而已——」
「三爺,自重!」李敏抬起的那一記眼神,猶如刀鋒。
朱璃沒有放手。
忽然之間,她身形一轉,一掌抓住他抓她胳膊的那隻手。朱璃一愣,想她不過是向來沒有武功,花拳繡腿不足以畏懼的東西,沒想到被她這個詭異的一抓以後,自己下盤居然不穩。他一個踉蹌上前。連馬維都看到心驚膽跳不敢置信地大喊:「三爺——」
鼻子之間,貌似能聞到她身上飄來的一股像梨花一樣芬芳清新的清香,能瞬間讓他失魂落入那滿是懸崖的桃花谷,醉了可以永遠不願意醒來似的。
聽見馬維失聲驚喊的聲音,朱璃睜開眸子時,卻見自己已經向前撲倒。慌張之際,他身形後退,以他力氣肯定是能扯得過她,卻萬萬沒有想到他扯過去的力到她手上時宛如一瞬間打在了空氣上,頓然變為了無。驚詫的那一刻,他瞬間還未抓得住東南西北時,迎面撲來的是一掌直打在他胸前。
這一掌,像是根指頭在他身上輕輕一碰而已,而他自己竟然猶如一棵稻草一樣向後一倒,像個小孩子手足無措坐在了地上。
馬維頓時驚呆了。蘭燕那刀,與他的刀交架著,一幅吃驚的神情一樣看著眼前這令人暴跌眼鏡的一幕。
他們沒有看錯吧?
那瞬間,朱璃好像是全身被卸去了力氣。
馬維驚聲大呼:「三爺!」快速撥開了蘭燕的刀。
蘭燕猛的撤退的同時,伸腳墊地,轉過方向,持刀護在了李敏面前,對對面的主僕倆虎視眈眈。
馬維扔下刀,伸手扶起地上的朱璃,臉色幾乎沒了血色,喊著:「三爺,你是不是中毒了?是不是哪兒傷著了?」
要是真中了她手裡什麼毒,可能他臉上這時會好看些吧。他竟然,被她一根指頭推倒在了地上。一個大男人,被一個女人一根指頭按倒。
這個面子!
朱璃伸出的左手,一把捂在了馬維的嘴巴上,那幅陰沉的臉色像是在說:閉嘴!嫌臉丟的不夠大嗎?
李敏的手指尖在衣裙上若無其事地彈彈灰,涼涼地勾勒起唇角,對著那個坐在地上茫然不知所措的男人,吐道:「不是讓你自重嗎?」
朱璃的臉色一下子掉成土渣。
「你,難道會巫術?」馬維恐怖的眼神看著李敏。
「胡說八道。」蘭燕刀尖指住他們的嘴巴,「我家大少奶奶是用的太極拳。獨門自創的功夫。天下僅有我們大少奶奶會。」
這回,那坐在地上的兩個男人,都啞口無言了。
什麼時候,原來那個病癆鬼變成了舉世名醫不說,連功夫都是一身獨創。
「這,這這——」馬維想不到任何語言來形容李敏這些變化。
要他說,真是見鬼了!
朱璃吸了口氣,按著馬維的肩頭站起來,風兒一吹,綢袍上的塵埃一掃而淨,還是那個乾淨猶如青松一樣玉立挺拔的三爺。
李敏轉身走了。
朱璃在她後面追上一句:「他這樣放你一個人來?」
什麼?
不會是他剛抓她手為的說這話?
見她沉默,分明如此,朱璃沉著臉:「他怎麼可以這樣放你一個人入宮?難道不知道這皇宮裡的險惡嗎?你如此身份,想被什麼人抓了都有可能?難道他是忘記了上回你在這裡遭遇過綁架?教訓如此輕易忘記——」
「三爺。」李敏回頭打斷他這話,緩聲說,「三爺有關心本妃這份心,是不是放在尚書府三小姐身上比較合適?」
「本王不過是——」
「就事論事?我們夫妻間的事兒,何時輪到三爺來管了?三爺以為自己是何人,什麼身份?」
朱璃面上閃現過一絲啞語。
「三爺。」
她那鋒利的眼神仿佛可以擦擦兩刀,將他臉上的偽面具拆到一乾二淨。
朱璃不知覺中,發現自己退了小半步,眉頭一皺。
「三爺惦記有夫之婦,實在不應該。」
這話猶如一根刺,刺到朱璃臉上全是狼狽和無血。
想當君子,就當真正的君子。左思右想的,上次她給他說的笑話他沒聽明白嗎。
李敏再轉回身。
沒想到這人居然像打不死的小強,陰魂不散地在她背後又說:「馬維,給隸王妃備個轎子,送隸王妃出宮。」
李敏回頭,射向他的眼神——
朱璃對著她,英俊的臉龐宛如冰玉雕成的,不含幾分感情的眸子裡,卻浮現一波微瀾:「隸王妃,本王都可以識穿你了,你以為,這宮裡,只有本王有這個火眼金睛的本事嗎?」
「什麼時候?」李敏沉了聲問。
「從你跟著小理王爺到福祿宮開始。」
皇宮裡的人,全都是這種不言聲色的。他們以為的天衣無縫,其實早被某些人看穿了。李敏是沒有想到居然自己暴露的這樣快。
「三爺沒有撒謊?」
「本王何必撒謊,要不是看穿你,何必跟著你到這兒來?既然本王能看穿你,你應該知道,還有誰可以看破你這身裝扮。」
八爺,朱濟走在路上時,突然回頭向她射一眼,如果說是懷疑她,不如說是可能想提醒她。
這些人!
李敏輕咬了下唇口。
「三爺如何識破本妃身份的?」
眼看她這份不死心,朱璃心頭浮現出一絲莞爾。沉思掠過他眉間,他緩緩地說著:「其實,你怎麼喬裝打扮,那份氣質,都很難蓋的住——」
這話算是誇她嗎?
誇她到哪兒都是金子,沙子都蓋不住。
李敏頭一次感悟到痛腳。
前頭小路上,朱理匆匆帶著劉御醫往這邊走來,走到門口,看見冷宮門口大開已經有些詫異,再望到院子裡不止有她,還有朱璃等,臉色更是沉了。
「小理王爺,本王讓人備了轎子,你趕緊送隸王妃回府吧。隸王妃這樣的裝扮入宮的事被人察覺的話,不是什麼好事。」朱璃說。
朱理一拱手:「有勞三爺費心了。護國公府自己的事兒,怎能由他人代勞?」
說罷向蘭燕一點頭。蘭燕明了,自己去叫轎子。
馬維不忿氣:「三爺一片好心。」
「三爺好心純屬多餘。」朱理撅著嘴道。
李敏抓緊機會問劉御醫:「大皇子的病如何?」
有過之前朱理的溝通,劉御醫回答:「陽氣虛弱,說是犯了京泰陵的寒氣,久咳不止,五臟皆損。服了止咳藥並沒有成效。本官與太后娘娘合計,要不,讓大皇子換個環境,先修養一段時日,再看看,如何入藥。畢竟這個病因,搞不清楚。」
「只是咳嗽?乾咳?」
「是,痰不算多,摸著脈象很弱。」劉御醫遇到這種病的快不行的,五臟六腑皆為虛弱的病人,從來都是嚇的自己都臉色先變了。
因為,他每經手這樣的病人,都是沒過多久都死掉的。而且,論起病因,沒有人能說的出來。只能說,這個病人陽壽盡了。
像大皇子這樣的病人,最可怕的是,虛不受補,連補藥都進不去。所以,有病入膏肓,無藥可治之說。
李敏根據現代醫學的經驗,知道沒有所謂陽壽盡了之說,老人機體功能衰退為一回事,大皇子年紀輕輕的,二十幾歲的年紀,怎麼可以說像是七老八十的老人在沒有任何病因的情況下機體衰退要死了。
這裡頭,肯定有些什麼病因在作祟。
要是用現代醫學的話,做做儀器檢查,可是古代沒有這種東西,連驗血都沒有。
到古代行醫這麼久,李敏頭一次感到有些棘手。什麼病都好,大夫要給人治病,首要是查明病因。
頭頂再傳來一聲響雷。
劉御醫前頭剛離開福祿宮,後頭,福祿宮的人跑了出來追他,說是,大皇子氣虛,好像是快沒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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